就是这一停滞时间，许苏扑上前抱住傅云宪的后腰，他用尽全身力气阻拦，几乎是带着哭腔大喊，你是我大哥，不是杀人犯啊！
傅云宪松了手，慢慢站起身。按事前约定的，又来了一些那老板的手下人，接他们几个上车，还说不用担心，这事儿一回去他们老板就能摆平了。
许苏被傅云宪拦着肩膀往前走。他不时回头看一眼。留下的两个手下在简单清理现场，地上残兵累累，一片狼藉。
傅云宪用手捂住许苏的眼睛，将他往怀里又带了带，沉声道，别怕。
车上，傅云宪用沾血的手抽烟，吞云吐雾，面无表情。
许苏只敢偷偷朝他瞥一眼。傅云宪额头、颧骨、嘴角都破了，尤其头上那道口子特别狰狞，像一张嘴，流下猩红黏液。鲜血将这副英挺的轮廓勾勒得格外刚毅，许苏看着却觉得陌生。
如果方才他来不及出声，傅云宪真的会把那人杀了。
许苏扭过头，看夜色正酽，窗外灯火阑珊。
他一路都在哆嗦。
自那天之后，傅云宪便悬崖勒马，跟G市黑道的关系逐渐淡了。傅大律师虽依旧深谙广结善缘之道，但也只在法律允许范围内替这些人办案，任对方再怎么殷勤笼络，也只这么不近不远地接触着。这回再来G市，傅云宪白天办案，晚上被一位叫马哥的当地豪绅请去消遣。牌桌上，傅云宪让许苏坐在他的大腿上。一群衣冠楚楚的男人在玩□□，台面上还有几位G市的有钱人，有做正经生意的，也有游走于法律灰色地带的，他们无一例外都视金钱如粪土，玩得很大。傅云宪每回玩得很大时都喜欢让许苏坐自己腿上，理由是，手气好。
马哥绰号“南娃子”，原名马秉元，是个颧弓高隆下巴尖削，面向相当不善的男人。他对傅云宪倒是客气，喊了傅云宪一声“傅爷”，替他点上了一支雪茄，问他这是古巴的上等货，是不是不同凡响？
“洋货未必就好，装逼的意义大些。”傅云宪叼着雪茄，见腿上坐着的许苏别别扭扭一脸不乐意，便狠掐了一把他的屁股，哄道，“坐好，今晚赢的钱都归你。”
上回让许苏在三十万与瞿凌之间二选一，结果他傅大律师没有践诺，所以这回算是补偿。
有个老板头一回见傅云宪，一直暗暗打量着许苏。这俩以叔侄互称，但明显不止于叔侄关系，看似亲密无间，又绝非情人之间，委实古怪得很。
别人心怀不善地看着他，他便气势汹汹地回看而去，用眼神告诉对方：我就是旺我叔，怎么啦？
玩了几把之后，马哥果不其然有求于人：“手下一个小兄弟自己制了一点□□，也就随便玩玩，没想到被公安逮了，能不能请傅爷想想办法，把人捞出来。”
“我介绍个律师给你认识，专于毒辩，比我更擅长这类案子。”这话不是傅云宪自谦。□□就是K|粉，医学上称□□，5倍于海|洛因的枪毙克数，就够判死刑的。毒|品案涉及国家安全，一直是严打对象，能让马秉元开口相求，必然不是他口中“随便玩玩”那么简单，保人一条命对傅大律师而言倒是不难，但他不稀得为区区三五百万的代理费去磕公权力。这个马哥虽面似煞星派头十足，其实也是个小角色，他上头还有一个老大叫胡四，多财善贾，近两年已经成功洗白。傅云宪跟胡四关系更密切些。
一桌人越赌越大，也不知是对方有意笼络故意放水，还是傅云宪手气真的不错，一晚上赢多输少，转眼已经百万入账。许苏坐他腿上如坐针毡，拨弄着手里大堆筹码，实在没劲透了，就起身说，我要出去透透气。
人还没走，马秉元突然一把拽住许苏，从随身携带的黑皮箱里取出几沓人民币，一股脑全往他手里揣，他说，叔叔赏你的，好好玩儿去吧。
满手的钱，这么浮夸又不易出现的场面，许苏当场傻了，瞪着眼睛愣半晌。
傅云宪哈哈大笑。
他对马哥说，马哥太客气了，他对许苏说，谢谢你马叔，嫌闷就出去玩玩吧。
赌场的包间外头有酒吧，音乐声震耳欲聋。几个穿着相当暴露的年轻男女，男的露着裆下二两，女的袒着胸前半斤，一看就是K|粉磕嗨了，正群魔乱舞中。这些人海|洛因是不碰的，那玩意儿太猛，沾上就是个死。从许文军到白婧，许苏自认小半辈子就跟毒|品结下了不解之孽缘，所以瞧着这些人格外恶心，一直乜斜着眼睛打量他们。
其中一个注意到他的存在，劈头盖脸就骂过来：“看屁看，想死？”
这伙人许苏是不敢惹的，全是又横又不要命的，看丫两眼就冲过来揍你，回一句嘴能直接送你去见佛祖。
许苏转身就走，如水蛇般在人群中蜿蜒而过，悄无声息。这地方他被傅云宪带来过不止一回，也算熟门熟路。
不多久，牌桌上一位老板要提前走，傅云宪虽与那人同是客人，倒有主人的架势，起身送对方出门。
出了赌场大门，马秉元求人不成，仍巴结着傅云宪说：“晚上给傅爷安排个伺候的人？”他知道傅云宪的独特癖好，目光猥|琐，笑容淫|邪，“保管盘靓条顺，伺候得傅爷舒舒服服。”
但傅云宪似没有听见这话，一双眼睛只看向一个地方，目光脉脉，嘴角微微上翘。
不远处，半昧不明的街灯下，许苏正跟一卖古玩旧物的老头聊得欢实无比。他蹲在一摊子破烂之前，手里抱着几件半假不真的东西，许是在跟老头砍价，手舞足蹈嘻嘻哈哈，一脸学生稚气，一副少年心性。
城市入了夜，风吹林梢的声响宛若天籁，傅云宪也觉得，外头的空气特别新鲜。
马秉元见傅云宪没回话，又喊一声：“傅爷？今晚要不要找个小朋友伺候你——”
傅云宪其实听见了，但听见了却不想回答，仍静静望着许苏，半晌才冷冷淡淡地回答：“不用了。”
马秉元也循着傅云宪的视线望了出去，才知其目光终点是许苏。方才赌兴正浓没仔细瞅，眼下一看还真是又白又嫩又好看，当即若有所悟地笑了。
傅云宪没注意到对方这猥琐笑容，转身往会所里走：“再玩两把。”
大概是怀里那个宝贝疙瘩不在了，回到牌桌上，傅大律师手气不比先前，基本只能输赢持平。差不多散场的时候，那马秉元不顾多此一举，主动提出送傅云宪搭电梯会酒店房间。人尚在电梯里，他已急不可耐要表功，凑近说：“小弟自作主张，还是替傅爷安排了一个，这会儿就躺在你房间里的大床上。”
傅云宪微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看着对方，一张脸毫无波澜，辨不出丁点情绪。
不拒绝就是乐得接受，马秉元自觉这事儿办得挺地道，更凑近地说了一声：“怎么玩都可以。”
情急之中，许苏喊了一声，大哥！
傅云宪的手在空中一滞。他徒手紧抓着这截碎玻璃，血渗过指缝直往下淌，衬衣袖口已经全红了。
地上已经倒了两个，一个钢筋穿透面部，好像已经晕了，另一个捂着肚子翻滚，哼哼唧唧的。
还有第三个，傅云宪跨坐在他身上，显然经过一场贴身肉搏，两人都浑身带血。处于下方的家伙已经奄奄一息，但傅云宪仍不停朝他脸上砸下拳头，像发怒的狮子。
那个被绑的老板抱着他的那箱钱，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许苏正得意，回头却见傅云宪抄起一截碎玻璃，就要扎他身下那人的颈动脉。
那张年轻的脸血肉模糊，已被傅云宪的拳头砸得稀烂。他也早就失去意识了，这一玻璃下去，必死无疑。
我们国家对“无限防卫权”的使用非常谨慎，而且此时此地的情况似乎也不是这么回事儿。傅云宪是真的杀红了眼，他根本不想收手。
职务侵占与贪污受贿这类案子的当事人最乐意找傅云宪，傅大律师也最擅长在这类案子中颠黑倒白，能把贿款辩成借款或投资理财，最不济也是受贿而不枉法，名目之巧令人叹为观止。所以他人不在官场，声势却如达官显宦一般，落马的贪官们奉他为神明，还在台面上的那些也都对其客气有加。
郑世佳原本主动请求陪王伴驾，结果临时要赶个节目通告，这差事就落到了许苏头上。
郑大明星眼红得厉害，但许苏压根不想去。
“废物！”见那老板只顾自身安危，完全袖手，许苏怒骂一声，回头抄起一块板砖，自己扑上去拼命。
他一跃跳上一人的后背，一板砖将这个同样打算从背后偷袭傅云宪的流氓撂倒了。
许苏不敢跟得太近，怕泄露行踪，待赶到约定见面的废弃工地时，傅云宪已经跟人打起来了。
一个打四个，场面异常惨烈。
天黑之前，满城衣冠，天黑之后，遍地禽兽。
G市原□□的受贿案即将开庭，傅云宪接了这个案子。
他想起第一次与傅云宪来G市时的经历。
时间差不多是在许文军刚刚翻案之后，傅云宪名声大噪，插手了一个刑民交叉的大案。
后来他的当事人被对方找人绑了，傅云宪提了一箱钱去救人，许苏不放心，也打了辆车，悄悄跟在后头。
一方面，他对傅云宪出尔反尔不接瞿凌的案子，仍然感到不爽，另一方面，他跟着傅云宪来这地方不止一次，每回都是替当地的黑社会办案子。这里说的黑社会，不是港片里那些重情重义的大哥，而是真真磨牙吮血的一群亡命徒、操刀客，杀过人，贩过毒，卖过枪，随便哪条罪名都够枪毙的。
外头一度传过傅云宪涉黑，到底够不够得上，许苏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每回飞机落地于G市的机场，自窗口望见这座蓊蔚如雨林的城市，他总会怀疑自己有来无回。
第十四章吮血
许苏没来得及更多感慨，就被傅云宪带去中国更南边的一个城市。
G市，发达程度不逊于S市，但整座城市的气质与S市那种装腔作势的矫情劲截然不同，它更泼辣，更生猛，更不屑伪装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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