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苗苗见她这副天真活泼的模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你爸同意你去县城念中学了吗？”
李夏春收了笑，想到这心情就有些烦躁。
“他总说女孩子念书没用，念完小学就让我帮家里干几年活，然后找个村里的嫁了得了。”
季苗苗想不明白，皱起眉头道：“你家里又不是供不起你上学，也不差你一个劳力，真不懂你爸咋想的。”
李夏春苦笑一声：“他自个儿没念过书，还觉得不读书这日子过得也挺好的。再说我家里没亲戚在县城，去了也没地儿住，他就更不乐意了。”
季苗苗踢开挡路的一块石头，抬起头对李夏春道：“你去我家住呗，这又没啥，我爸妈会同意的。”
李夏春抿着嘴摇摇头：“那哪行？别说我爸不同意，你那婶婶知道你让我住你家，不让她儿子住，还不得闹得鸡飞狗跳的。”
季苗苗被她一说，心里也有些烦，怎么能彻底摆脱这些人呢？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到了岭头村小学附近。
说是小学，其实就是几间民用的砖瓦平房，墙壳都有些龟裂脱落了。教课的老师也很不正规，都是乡里头召集念过几年书的志愿者来给小学生上课，没办法，城里没人愿意下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来。这几年还好些，上头下派了几个知青来村里，除了去农场、地头干活外也会兼职学校的老师，倒让教学水平提高了不少。
李夏春忽然急急叫住季苗苗，拉住她小声道：“你看那边。”
季苗苗看向她指的地方，只见一个穿着邋里邋遢的男人蹲在小学门口的柳树下，露出来的手脚都黑乎乎脏兮兮的，明显是很久不洗澡的缘故。他的脸被纠结成一团乱草的头发遮着，看不清面貌，只露着一口大白牙，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看着挺骇人的。
季苗苗皱皱鼻子，觉得从那边吹过来的风都带着一股子难闻的异味。
“这谁啊？”
李夏春竖着食指比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小声点儿，可别让他听到了。”
“我听我爸说，他是隔壁小澧村地主家的儿子，以前小澧村三千亩地都是他家的，还贩过大烟呢，后来家被抄了，人也给打傻了，家里就他妈还活着，也不怎么管他，今天不知咋的到我们这儿来了。”
季苗苗“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她略微了解那个时候对地主的政治迫害，她上一世外婆的父亲就曾是地主，那时候外婆还小，只记得当时家里来了一伙人，把墙都凿穿了，地上每块砖头都要翻开来察看，将家里洗劫一空，凡是值点钱的不是砸了就是充公，好在外婆的父母坚强，勤勤恳恳把日子过下来了，后来也没比别人差。
季苗苗正想着，那人忽然抬起头朝她们这个方向看过来，唬了李夏春一跳，季苗苗心里也忍不住咯噔一下，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走吧走吧，我怪害怕的。”李夏春推了推季苗苗，小声道。
季苗苗点点头，从原路绕了回去，只是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只想了一会儿，李夏春又提起别的话题，才把这事儿渐渐放到了脑后。
季苗苗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可别跑去她们跟前儿多嘴，没我在，你可打不赢她们两个。”
李夏春“扑哧”一声笑出来，神情也明亮了：“我才懒得搭理她们！”
季苗苗点点头：“是啊。”
“是不是要接你们去城里？刚才我二婶回来，说你大婶儿正在地里说起这事儿呢。”
李夏春也不喜欢季苗苗那两个婶婶，一个又懒又不讲理，一个看着不声不响，脑子里不知琢磨哪些坏主意。
李夏春心里一沉，她好不容易找到季苗苗这样合心意的伙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不禁垮下了脸：“那学校里又只剩我一人了。”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处得不好，嫌她们作，见了面谁都没啥好脸色，有时还会吵起来。
想想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苗苗能回县城是好事，应当为她高兴才对，怎么就给她添堵了呢？
李夏春有些懊恼，接着赶紧道：“早就该回城里了，我爸妈也说呢，你妈好好的城里人跑到乡下受苦，早该回去享福了，我看呐，赵芳和刘红娟要嫉妒死你了。”赵芳和刘红娟就是李夏春看不顺眼的那两个女孩儿。
季苗苗听话地“嗯”了一声，就往村头走去。
现在不过早上六点的晨光，风还是凉的，拂过季苗苗露在短衫外头的细瘦手臂上，还是激起了一片小鸡皮疙瘩。
“李奶奶，夏春在吗？”
季苗苗嘴角有一丝嘲讽：“她就没个消停时候。”
说完见李夏春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季苗苗笑笑，语气里有一丝真切的难过与怅然：“过两个月我就去县城里上学了。”
“走吧走吧。”李夏春看见季苗苗也十分高兴，两人顺着村里唯一一条还算平整的路走着。
“我听说你爸回来了？”
李夏春是村口李屠户家的大女儿，也读五年级，比季苗苗还大了两岁，十岁才上的小学。村里的女孩儿能有条件上小学的不多，就是家里给上多半也要捱到十岁，念完小学就可以在附近村里找人家了，到了年纪就嫁过去了事，总也比没念过书的体面。
苗文静挺愿意季苗苗多与村里的小孩打交道的，点点头道：“别闹太久，这会子日头毒，容易中暑，差不多时候就回来。”
李家奶奶年纪大了，耳朵也有些背，颤颤巍巍从藤椅上极缓地侧过身来，皱得如同老树皮的脸上眼皮耷拉着，努力凑近了去看季苗苗，还没说话，李夏春已经从屋里走出来。
她穿着有些旧的墨蓝棉布短袖，面色和季苗苗一样有些发黄，一双俏丽的丹凤眼，性子也十分泼辣，倒十分合季苗苗的胃口。
“奶，别看了，是苗苗，我们出去玩了。”李夏春在李家奶奶耳边拖长了声音，音色又亮又有穿透性，总算让李家奶奶转了转眼睛，又缓缓躺下了。
院子里就李家奶奶坐在大银杏树下乘凉，不见其他人。
李屠户原来做的是杀猪的生意，家里算村里头的富户，后来村子里搞什么公社，又遭遇了三年的饥荒，连人都饿得只剩了一层皮，就不提养什么牲畜了，李屠户傍身的技艺也这么荒废了许多年。如今村里办了个养殖场，到过年时要杀猪宰羊的时候，李屠户的老本行才拾起来，日子总是过得比一般人好的。
季苗苗一家不用上工，吃过早饭，季业生就跟着苗文静进了屋里。
季苗苗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被苗文静看到了，有些奇怪地问道：“在门口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季苗苗看了她爸一眼，见他朝自己挤了挤眼睛，显然有什么话要和她妈说，她可不能这么不识趣，摇摇头道：“我去村子口找夏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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