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以彼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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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阖目浅眠,心中却默默盘算起时间与后续——方才她涂抹渗透在墙面上的粉末,乃是枯棠羽蝶的磷粉混合了离殇草研磨而成,只有淡淡的一股离殇草的清香,与姜三身上的气味相合,并不会过于引人注意;而她点在院子里的线香,则是由眠香叶与苦薄荷搓成的,具有安神凝气的功效,极为难得。

    这两种东西,分开放置相安无事,可若是一同使用,便是连金仙都逃不过的强力迷药,更何况她在里头还加了一味离殇草,提纯了眠香叶中的助眠成分,不仅会使人沉睡,更会麻痹中招者的六识,教人分不清今夕何夕,陷入无尽的梦魇与摆脱不了的狂躁抑郁之中,可说是梦中折磨人的利器。

    这冷僻的方子,是她在岑一的《志怪经》中所得,而具体的材料,却得自姚家坊市的主事,姚如芷之手。

    想来,除非是如她那般善弄毒术的大师,否则绝难分辨这相互作用的两种东西。

    避免教人察觉,钟离晴并未施放太大的剂量,即便那一团线香燃尽,也不过是教姜三郎多昏睡半日,陷入梦魇……若是这厮心性不够,就此生了心魔,沉眠至死,倒是一箭双雕,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儿,钟离晴阖上了眼睛,不由露出一个期待而甜美的笑来。

    她没有察觉的是,那悄然落在她院中的清雅白衣,随意一挥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隔壁几栋院落布设的阵法结界统统还了原,确认不曾惊动任何一个人之后,又悄然离去了……唯有在离去前朝着房里瞥了一眼——眼中含着几分无奈,余下的满是温柔如水的纵容。

    院中一片寂静,线香兀自燃起丝丝缕缕的青烟,孤零零地见证着,却无人可诉,等到那袭白衣消失在院中,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翌日,休整过后的使团诸人去到了铭因家的前院正厅,见过铭因家的宗族长老以及嫡系子弟。

    铭因徵一袭碧水青天的锦绣华袍,白面无须,头戴玉冠,眸光温雅深邃,站在铭因家一干后辈之中,显得气度非凡,竟是盖过了所有英武的年轻人,独领风骚。

    钟离晴藏在君墨辞身后,看着意气风发的铭因徵,眯了眯眼睛。

    忽然感觉手心一软,惊讶地低头,却见君墨辞带着一丝凉意的指尖轻轻勾过她掌沿,而后不露声色地收了回去——钟离晴眸子弯了弯,那冷意顷刻间便消解得一干二净,眼里心里只有前头芝兰玉树的背影,以及隐在鬓发间微微浮起一层薄绯的耳垂。

    那一层自离开谈家起便若有似无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隔阂,因为这一个小动作消弭于无形——若不是场合不对,钟离晴几乎忍不住将对方搂进怀里。

    眼神热烈地舔过那一点玉色,面上却恢复一贯谦逊温和的浅笑,钟离晴侧过头,迎上铭因徵别有深意的目光,报以羞赧的微笑,很快低下了头。

    等到蔺云兮与铭因家的族长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又传达了一番三殿的旨意,随后的时间便留给铭因家的后辈展示能耐,借此挑选天赋出众者,授予争榜的资格。

    上一届天榜的最终上榜者,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如今挂在榜单上的,不过是后来填补充数的,却并不是真正厮杀争夺过后的实际名次,而逐界换代下来,上榜者的修为程度也是良莠不齐,时高时低,有时真仙境就能攀上前十的位置,有时散仙境还进不了前五十位,端看气运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天榜之争乃是整个仙魔域趋之若鹜的盛事,无论修为高低,凡有一争之力,总是不肯放弃的。

    自从千年前定下规矩,参赛者的年岁不得超过一千年——而能够在寿元一千年之内修炼至散仙境之上的,已是修真者中极少数,天赋、气运、势力三者缺一不可;同样,也杜绝了那些修炼千万年的大能前辈来分一杯羹,搅乱这一池浑水——这些老家伙若是闹将起来,非要把这天也捅破一个窟窿不可。

    天榜乃是为了选拔出英才,可不是为了引战的。

    这参加天榜的候选名额却也不多,天下散修门派占了两成,另两域的异族占了两成,余下六成尽数归于八大家族之手;这六成之中,却只有四成属于“姬、姜、妘、姚”这源自上古的四姓,神道家族式微之势已露端倪,两方的矛盾也逐年激增,不过是碍着三殿的压制,还未曾摆上明面——但双方皆知,冲突在所难免,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是没有人发觉姜怀昌的缺席,却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天道铭因家与神道姜族之间向来不和,虽说大局为重,但是当面甩脸子也是时有的事,对于姜三郎避而不出,铭因家的人也犯不着派人去请,找不痛快。

    与谈家通过剑典选拔不同,铭因家更为直接,教族中子弟依次布阵破阵,形同守擂攻擂,能者得之。

    铭因家率先上场的是一个才刚大乘期的修士,只得两百来岁,论天赋已是出众,虽说比起几个备受宠爱的嫡系还有些差距,却也是旁支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由他自告奋勇来打头阵,最好不过。

    ——两百岁的大乘期,在仙魔域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准,在下界那般稀薄的灵力,已是惊世之才。

    不过,如钟离晴这般不足而立就修炼成仙的妖孽,只怕是万年都难得一见。

    这修士在院前的演武场上布了一个最常见的八门金锁阵——八门分作休、生、伤、杜、景、死、惊、开,除却林木遁甲,又埋了□□冰刺等机关,也算是杀伤不小。

    然而遇上个心算了得的对手,掐诀又比他快一步,三下五除二便破了他的阵法,将他踢出了阵外。

    破阵的是个身姿曼妙的女修,素手纤纤,半柱香之内便布设了一方七星七杀阵,却是与她清秀可人的外表大相径庭。

    只见那阵中乌云压顶,风雷滚滚,即便身处外间也能觉出其中之凶险,更不要说是入阵破阵者——她在那七杀阵中又嵌了一重五行锁灵阵,埋得隐蔽,触发点依附在阵眼旁,若是强行破阵,必要陷入锁灵阵中,防不胜防,不晓得多少轻敌的破阵者着了她的道。

    一时间,倒是接连败了数人。

    她正得意地看向封赐使团的方向——钟离晴却觉得对方好似朝着她这里多看了几眼,也不知是不是多心——就听一声娇笑,那铭因晓已经扭身而上,挡住了那女修的视线,翻手抛出一张阵盘,直直罩在了那七杀阵上,竟是分毫不漏地将那阵法盖住了。

    “好手段!不如试试我这四宝三绝阵!去!”娇叱之后,阵中光华大绽,陡地压住了原先的暗黑凶光,四方宝光连成一片,消弭了原来的阵法,而后三角成型,将那女修困在了阵中。

    钟离晴撇了撇嘴,对那铭因晓的作法有些看不上——先前那女修是当场布设的阵法,一举一动皆有迹可循,而铭因晓却直接抛出早就炼制好的阵盘,就像是早已准备好答案,算是投机取巧地走了捷径。

    且不说这阵盘中镶嵌了多少法宝为阵基,炼制了多少道工序才成型,单是炼制者是否为铭因晓这一点,便足够质疑这场比试的公平性……当然,这比斗,从一开始就没试图保持公平。

    无趣地偏开眼,钟离晴扫了一眼正望着铭因晓微笑颔首的铭因徵,又掠过同样关注着比试的其他人,敛下眸子,掩去了眼中蠢蠢欲动的焰光。

    比试经过一轮又一轮,擂主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站在台上的守擂者成了铭因徵的长子铭因旸。

    听得诸人纷纷称赞,而宗族长老正要宣布比试优胜者时,钟离晴勾了勾唇,忽然踏前一步,扬声说道:“且慢。”

    她一开口,全场蓦地静了下来,不约而同看向她——这个从始至终站在人群里没什么存在感的散仙姑娘,此时才露出自己那张教人无法不惊艳的容颜,还有那一身张狂桀骜的气势。

    蔺云兮狠狠蹙了眉头,却在触到君墨辞平静无波的眼神后,压下了喝止的话;而铭因家的人不解地看了过来,铭因徵更是吃惊不已,一脸复杂地望着给他感觉与夜晚截然不同的钟离晴,欲言又止。

    “在下对阵道也颇感兴趣,不知阵道传世的铭因家,可否允许外人也切磋交流一番?”她彬彬有礼地问道,话里话外却强调在“外人”二字上。

    良久,在铭因徵点头默许下,铭因旸故作大方地拱了拱手,爽朗笑道:“荣幸之至——姑娘,请。”

    钟离晴朝诸人微一颔首,又不着痕迹地朝君墨辞勾了勾唇,这才越众而出,不紧不慢地走向铭因旸的两仪万象乾坤阵中。

    胸有成竹,步履从容,令人不敢小觑。

    钟离晴很少这般高调地站在人前,引人注意,但是想到自己的计划,想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阿娘,又觉得这种高调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煎熬。

    ——在对方最得意的阵道上胜过他,难道还有比这个更能打击到铭因徵的事么?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对方难堪的脸色了呐。

    作者有话要说:  晴宝宝越来越膨胀了,这样下去,吃枣药丸。

    来来来,亲妈给你插个Flag

    ——————

    君墨辞:没事,我给你加Buff

    铭因旸:有媳妇了不起吼?

    钟离晴:对啊,就是很了不起呀略略略~

    蔺云兮:嫉妒地哭唧唧。

    好一会儿,等大半瓶药粉都倒空了,钟离晴才收回手,掸了掸衣袖,若无其事地回到院中,闭目感受了一下今夜的风向,嘴角轻勾,在院子正中的梧桐树上挂了一团线香,顺手搓了一点火星,将线香点着了。

    眼看着那一缕袅袅青烟自她院中升起,被习习的夜风送到了下游的姜三院中,这才满意地回了房中,歪在床榻上歇息了。

    有一点,铭因徵是歪打正着,没有说错的——钟离晴在阵道上,委实天赋奇绝。

    翻过了铭因家的阵诀,又与白天所见的种种阵法对比相较,钟离晴心中有数,脑海中也逐渐勾勒出一个计划雏形来。

    自从她成仙以后,新得了“空刃”的招数,而此前的“隐身”、“置换”、“瞬移”也大幅度提高,本来只能维持盏茶功夫的“隐身”,如今便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只要不是太大的动作,便不会教任何人发现破绽——即便是修为高出她数倍的金仙。

    铭因家与谈家同为新晋的天道家族之一,俱是占地广博,庭院深深,而相较起来,铭因家要更注重享受些,给来客安排的住处也是大方得很,一人一座独栋的别院;从钟离晴住的院子到君墨辞的那一座,中间竟是隔着三座院子,反倒是那惹人生厌的姜三郎,就在她隔壁——在分院子时,钟离晴还对安排腹诽不已,现下却觉得再好不过。

    悄悄回到自己的院落里,隔着院墙,钟离晴思考了一番,抬手轻轻触在墙面,将自己的灵力抽拉成比头发丝还要细,沿着墙砖结构的缝隙,一点点渗入另一边——姜三郎在屋子里修炼打坐,桌上还摆着用剩的佳肴和空了的酒樽,而他的气息平和绵长,已是入了定。

    确定他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钟离晴腾出一只手,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瓶药粉,抖在掌心,又悄悄贴上墙面,将细碎的粉末融入缝隙,一点又一点地输送到另一侧姜三的院子里,布满整面墙。

    可理智明白,感情却不肯善罢甘休。

    倘若他真将阿娘放在心里,又怎么舍得弃她于不顾,独自逍遥快活,生儿育女,享天伦之乐?

    在她心里,这就是背叛。

    至于恢复剑君修为的君墨辞……钟离晴却无法断言。

    私心里,她只希望不要有在君墨辞面前使用这一招的必要。

    她学习阵法符箓之道,向来一点就透,举一反三,仿佛生来就颇得阵道偏爱,不仅善于在原型上修改调整阵法,还常常凭着自个儿摸索试验出种种新奇的阵法。

    比起那些阵道天才,钟离晴最大的优势,却不是毒辣的眼力,精巧的心思,而是她无需过分依赖天材地宝为媒介,徒手画符,以指尖灵力勾画描绘,便能轻而易举地布阵;这一手,却是铭因徵这样在阵法中浸淫数千年的阵道巨擘才能勉强办到的。

    现如今, 她几乎能肯定,纵是阿娘与他有过一段风花雪月的往事,却也在这厮逐渐显露出真面目后消磨殆尽所有的情分了——只要一想到,在追杀她们的势力之中, 除了姜族,或许还有铭因家的手笔,钟离晴就觉得心头一股压不住的怒意,只恨不得能将这铭因家一把火烧个干净才好。

    退一万步讲, 纵使她不能断定铭因家曾经插手过对她们的追捕,但是就冲着铭因徵这厮不闻不问的、事不关己的态度,这笔账少不得要算他一个——钟离晴知道, 自己不过是在迁怒。

    这阵图中记载了五种不同的阵法,以七星护月阵为最,却也只寥寥写了两页,罗列了布阵所需的法宝材料,阵诀精要以及灵力走势,若是精通阵法布设的行家,只一眼便了然于胸;偏偏钟离晴学习阵道走的是野路子,从未系统性地巩固过这些阵道基础,真要她毫无阻碍地理解,却要费些功夫。

    然而铭因徵赠予这本阵图的初衷是拿来讨她欢心,表现自己将她纳入羽翼的意向,却也并不如口中所言,真的对她寄予厚望,认为她强过自己其他的子嗣——铭因旸与铭因晓等人再不济,也是他手把手教大的孩子,将来是要继承铭因家阵道传承的嫡系,又如何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能取代的?

    这阵图落在初学者眼中自是意义非凡,但也不见得有多大帮助,盖因里头记载的阵法无外乎防、幻、困三种类型,除了被动防御,却没什么大杀伤力的攻击性阵法,更不要说那些玄奥晦涩,精妙无比的特殊阵法——而落在钟离晴眼中,却恰好弥补了她阵法基础的不足。

    ……背叛阿娘的人,她绝不会放过。

    廊下还未走到尽头,钟离晴已经翻完了那本薄薄的图册,走马观灯般过了一遍,心中对铭因家的阵道偏倚也有了数。

    借着廊下的微弱荧光, 钟离晴一边隐了身形, 慢慢朝住所走着, 一边用神识翻阅着铭因徵赠予她的阵图术诀——粗略扫了几眼,不由冷笑:那厮装作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到底对她心存疑虑, 面上不显,却只是予了她一本粗浅基础的阵书, 不过是欺她涉世未深, 以为她眼皮子浅,随意拿来哄她罢了。

    果真是个虚伪狡诈的老狐狸!

    钟离晴也没觉得能凭着自己三言两语便教他深信不疑, 对自己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儿”推心置腹——配合他演那一场父慈女孝,情深意重,也只是想从他口中多探听些阿娘的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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