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糖葫芦研究半晌，居无定还是决定扛着走。“对了，小歌，还有一件事。”他摘下两串糖葫芦分别递给两人，“师叔公不明白，为何你有兴趣追查此事？我是说，沉鱼？流星部落？还是仅仅是身为共誓者的正义感？”
糖葫芦的味道很棒，但海铃不禁揣摩这是不是过百年的手艺沉淀。
“也许都有。”鸣歌回答。
“也许？”居无定复述。“年纪轻轻打太极可不好哦！”
“因为没有目标，活得迷惘呀。”鸣歌巴眨着眼睛，看起来不是说谎。“可能还有种潜意识里的危机感？师叔公你活了这么多年，给小歌解读一下个中复杂的思绪吧？”
“呵。”居无定忽地目光闪烁，徒然苦笑一声，步伐稳健的背影略现消瘦。“你一个小姑娘，别整天谈什么迷惘、危机，荒谬至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用心玩耍交朋友才是正道。”
“不过，长曦这种朋友慎交。”这是海铃目送居无定大师离开的背影时，听到的最后叮嘱。
居无定站在城楼深黑的楼道口，回头看了看两个年轻的小姑娘。阴影隐去了他眼中的真实色彩，他竖起大拇哥，对两人投递长辈的鼓励：“祝我们还能活着再见。”
居无定大师确确实实离开了，海铃这时想起整个过程，宛如一梦。但：“他非要祝福得这般不吉利吗？”
她很快听到了鸣歌的解释：“要不是刻意联系，几十年见不到一面应该是常事。”
海铃感到直冒冷汗，遂用手拍拍双颊：“高人都是这样高来高去、冷眼世事的吗？”
鸣歌看上去很是心疼的模样，算是对海铃的回答。“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单说师叔公，大约是在三百年前的时候，才变成这样的。对此我师父常说是理所当然，后辈的世界总不能一直由师公辈代为打理。他们只是长寿，但终归会死。”
“三百年？果然。他们究竟活了多久？得到长生的秘诀是念技还是武技？”海铃始终想要亲身印证这个疑惑。可惜鸣歌也不能为她解答。“谁知道呢，这是门中不可道也的悬疑。反正大概没有超过一千年吧，迄今为止，我只听过‘几百年前，如何如何’，从没有听过‘一千年前，如何如何’。”她招来了店小二结账。“不过似乎念、武都能修炼到这个地步，反正到最后殊途同归。”
海铃总算得到了相对靠谱的印证，状甚满意，又问：“听你说来，你的师父也是一号人物？不知他是谁？师公又是哪位？”她和鸣歌一起走向和居无定相反的出口。
“我的师父有好几个，他们像我们这般，是结伴而行的朋友。我的一身本领有他们所有人的教导。”鸣歌有些不好意思，“其实算起来只有他们的老大姐“长三丈”和排尾的妹妹‘物空’隶属神鬼师团门下。对应的分别是琴骨和无争子，所以我有两个师公。但师公无争子我从未见过面，顺便一说，长曦是师叔公常梦鬼的直传弟子，辈分上我得叫他一声师叔。”
“名师高徒，合情合理。”海铃一直以来对鸣歌那股难以形容的老练百思不解，如今拨云见日，只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啊，长曦不算高徒……”
“这都是些陈年旧事，海铃姐姐平时不要提起，免得他狗仗人势，狐假虎威。”鸣歌吃完糖葫芦，随手把竹签丢进垃圾桶。两人从城楼的侧门直行而下，再出现时已在城墙的拱门之内。也许是提及了自己的师父，鸣歌对着大约三丈高的内城门比划起来。“这城门的高度，大约也是三丈左右吧。”
海铃这才领会过来“长三丈”这个名字的含义。“哪有人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并不。”鸣歌摇摇头，“在他们的族群中，这个名字的寓意和健康成长差不多吧。”
海铃反复琢磨这句话。“小歌，该不会你的师父，他也有巨人血统吧？”
“嗯？”鸣歌想要装作意外，但她的眼睛闪耀着星光。没有错，她知道巨人血统的来历，却装作不知道。
“小歌，你刚才是在装傻。”
“有什么关系呢，我也要给铃姐姐你机会表现一番嘛。”鸣歌竟然伸手来安抚她，“平时总是我懂得比你多，偶尔释放一下有没有舒服了一些？”
“才没有更舒服。”语调连自己听了都觉得沮丧，我更郁闷了。海铃在心里呐喊。
“但你真的好懂事，我好欣慰。”她挣扎着皮肉，努力挤出一个地裂般的微笑，昧着良心夸赞连连。
看着鸣歌笑嘻嘻的样子，和长曦颇有几分相似，海铃想起来是时候回到星盾会看个究竟了。
“所以，我才告诉你长曦是我师叔的事情，你不至于一无所获。”
海铃彻底弄不明白这位小姑娘的思考回路：“你的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你的师父们都没有教过你树立人生目标，不要虚度年华之类的吗？”显然是没有，她脑子里飘过长曦平时的模样——他们的师父完全没有尽到育人的职责。
果然。“没有，她只说年轻人多看小人书，多听音乐，就能在迷迷糊糊中幸福告别迷惘的昨天。”鸣歌叹了一口气。“可是啊，告别了迷惘的昨天，往后是更迷惘的明天啊，前路到底在哪里呢？”
海铃看着做深呼吸状的鸣歌走在祭天洲古老的石道，她想和居无定大师一样，以长辈的身份鞭挞一下小姑娘颓废的思想。但当她看着鸣歌轻盈的小身子奔跑起来，光穿过伸着懒腰的树荫，捧起她温柔又无邪的脸庞，涌起来的长辈的威严却不知飞到哪个年代去了。
物以类聚，也许我和你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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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歌除了摇头别无选择。居无定满意地叉起双手，“总之我有收获会和你们说一声，要不然就是我也束手无策。回头有机会，你还是找琴骨或者常梦鬼试试看比较好。”
他所说的“琴骨”与“常梦鬼”，分别以制琴师与精神医师为职业，是神师鬼师集团中“神师”名讳的担纲。另外尚有造船师“苦匠”与居无定自身所担纲的“鬼师”，以及神鬼双精的清修隐士“无争子”，是为以及师团五大宗师。海铃听过这五人遍布夏契界的事迹，但这会儿忽然意识到，似乎他们从不在同一个故事里同时出现。
她侧头望向鸣歌，打算讨论一些实际的问题：地后之海，深在夏契界更东，海岸线自南向北，沿着夏契界东北部的业、衍、白丛、钟四国，往西北伸展直至象碑界。无论她对居无定所言置信与否，目标都过于庞大。
疑惑提出后，换来的是鸣歌同样的忧郁，无论是海域或是海岸线，跨度都太大了。
“海底捞针名副其实。”海铃赔笑，“海上就别指望勘灵师了，我们还是找大野战团或是航海家打听一番吧。”
鸣歌见好就收，便将先前一笔带过的地方，再次仔仔细细告诉了居无定。居无定认真听完后，立刻决定前往角前镇实地考察，呼吸一下海读呼吸的空气。
“关于角前镇有很多谜团，这个术阵更是谜团的中心。”鸣歌道，“师叔公能在接近术阵之后，想办法弄清是何人刻写吗？”
“我们离开林涧是不是太久了点，都当我们是全知全能的妖孽啦？这些事情是因人而异的，我念技造诣比不上琴骨和常梦鬼，而且连长曦那个臭小子的独门念技我都解读不来。一个古老的术阵，我除了强破别无他法。”居无定有些烦恼地盯着鸣歌问道，“你想要我强行破阵吗？”
“记载他神术施展方法的虽然只有战殿的石壁，但记载这种‘序·屠灵’神术术效的其他传说却有一些。此术出在反神信徒之手，我猜也许他们已经得到了石壁。除非战殿石壁因为什么原因移到了别的地方，不然还在地后之海的可能性最大。”居无定又道。
灯塔熄灭已久，方舟沉海无踪，诸神沉寂在更古老的钟摆——海铃曾经在一个小地方停留时，听过那里的一个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推广自己一部名为《侠殁》的作品。作品的内容她已想不起，但却对这句开场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大约就是世人对所谓“神话”的态度——就算有人当他们曾经真的存在，他们也已经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无论大野战团还是航海船队，不出意外，都能用钱买到消息。鸣歌认为这是最实际的道路。
她二人认真讨论着可行性，然而居无定才不管这些，他在意的只有海读“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关于海读的事情了吗？”
这一切在海铃面前发生，使她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同情心，伴随着的还有一种大胆的猜想：假如所谓林涧传奇，是一群固执到自己都不知道已经错了的老头……
想到这里，她赶紧打消念头：天知道我一个连入门都算不上的念道学徒，居然自以为是地可怜起林涧传奇来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别跟我来这套！我写的都是我多年的考古见解，别把我和那些躲在家里意淫的宅男作家相提并论！”居无定急得瞬间炸毛，神色空前崇高神圣，透出一股令人不可直视的威严。“你们觉得是神话也好，是真实发生的也好，我只是说我知道的事情。要证据我是肯定没有的，剩下的你们爱信不信。”
鸣歌只能让她继续说下去。对于“为什么日记要写在墙壁上，你这诸神智商设定不严谨”的问题，海铃和鸣歌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暂且放到了一边。
海铃本想说些客套的话，只是目光交汇，她便知道是一场徒劳。倒是鸣歌在这尴尬时刻替她解围，她对居无定摆了摆手，朝他笑道：“师叔公还记得以前刚接触这些事情的心情吗？铃姐姐可不像我见怪不怪，您多虑了。”
居无定琢磨鸣歌的话，片刻心情释然许多。“我老了，不由自主喜欢和人道歉，动不动就想要教训别人。”他再一次自嘲道：“老人家还是选择沉默比较好。”
“别呀，我信师叔公。”鸣歌赶紧如劝慰孩童一样说道。
那些真假难辨的神话传说，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令人信服的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曾经真的存在过。海铃难以因为居无定的只言片语，就将自己多年以来的认知打翻。但居无定可能已经活了很久，他深信不疑的事物，海铃自问没有足够的积累去对他提出质疑。
见鸣歌与海铃皆沉默不语，居无定也渐渐平静下来，仿佛自嘲一般道：“许多年了，这老毛病也一直改不过来。这位海铃小姑娘，老人家的固执，让你见笑了。”
“什么？”海铃与鸣歌异口同声问道。
“我说地后之海。”居无定干脆破罐子破摔。“从你所说的沉鱼消失以及超越表里的情况来看，这神术名为‘序·屠灵’。根据零零散散的神话传说来看，反神败给诸神的时候，他的战争宫殿失去主人，崩塌坠落后沉入了地后之海。战殿里有一块石壁，就……类似于我们今天写日记那样，他生前的一切都记载在这块石壁之上，包括他的神术知识。”
“师叔公你认真点，用你自己写的说书话本来糊弄我不太厚道吧？”觉得居无定越说越是玄乎，鸣歌不禁疑神疑鬼地质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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