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祭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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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

    “冯嫽,我没有被那楼兰臭小子气昏了心智。他向你告密,不过是出于他的怨怼,而你,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帮助解忧公主除掉她在乌孙的劲敌,以及除掉匈奴人与乌孙人的血脉。你是那样善于卖弄虚情假意,骗得乌 兰 夫人同意将泥靡交给汉人。泥靡被带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不会再活着回到乌孙,这一点你怎会料不到?至于送往大汉的泥靡,不过是没了亲娘的羊羔子,被带去了另一个狼群。”

    他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自己腰间蹀躞带上的玉钩,好像妇人在整理自己的妆奁盒。

    “关心则乱,乌 兰 夫人到底是匈奴女人,没有汉人这般多窍的心思。她竟能信你,看来你和你的解忧公主在她身上可是花了不少力气。”

    我握紧了拳头。一阵暴怒,如环首刀刺破人的咽喉时喷溅出的血液,浸润了我的头颅与胸膛。我感到熊熊的火热的力量燃烧着我。无法克制,无法掩饰,无法忍受。

    我扑向卫律,抓住他襟前的狼牙扣。我死死地盯着他那浓密的金色睫毛下的蓝眼珠子。我多希望自己此刻长出锐利的致命的鹰喙,可以在瞬息间啄瞎这对眼珠。

    这对也许看穿了我的心的眼珠。

    卫律“嗤”地笑了,捏住我的手腕,毫不示弱地迎着我的目光:“冯夫人,我说到你的痛处了吗?我甚至能想得到,当那个乳臭未干的楼兰小子洋洋得意地说完他偷听来的消息时,你就像忽然嗅到了猎物味道的狗一样,开始盘算怎样为你那解忧公主立下一功。那一刻,大概李将军都被你扔到一边儿了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的脸忽然变成了解忧公主的脸。我蓦地想起,在公主与我刚到乌孙时,汉宫寒冷的春夜里,我的确对公主说过一句话:“女子一旦做了母亲,便有了软肋。”

    我能感到对卫律的仇恨变成了惊恐。他不是卫律,他是魔鬼,他在将他的咒语强加于我,让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当初与乌 兰 夫人密谋送走泥靡时,自己的脑海里是否真的闪现过当遭报应的念头。

    我张嘴狠狠地咬了卫律的手腕一口。我心里一阵悲凉。我是一个人,不是卫律所说的狗,可我却只能用这样可笑的方式,释放我的恐惧。

    卫律猛一皱眉,用力甩脱了我。

    “你想激怒我,让我现在就杀你?”他揉揉手腕,站起来,俯视着我,“我不会的。既然郭平没能杀得了你,你的性命就不是那乌孙人苏鲁尔的了,当然也不是我的,而是大匈奴的。”

    “你应当死在大匈奴的苍狼战旗下,你的血,既是汉人的血,也是乌孙人的血。那是对匈奴这么多年来战死疆场的士卒们的祭奠,更是此番我们出征乌孙、迎战翁归的激励。你说,我怎么舍得现在就杀你呢?”

    卫律咧咧嘴,像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他光彩照人的面庞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讥诮。

    “我也不担心你寻死。冯夫人,你们汉人,来到单于庭后寻死觅活的多了,苏武是这样,李陵也是这样,不过最后,他们不都没舍得去死吗?你一个妇人,就更没这个胆魄了罢。”

    账外,不远处,断续传来阵阵夹带着哭腔的歌声。

    那是乌 兰 夫人的贴身女奴塔娜。当初,乌 兰 夫人哄骗泥靡吃下萨满巫师的药、趁他昏睡交给桃儿时,塔娜曾跪在地上阻止:“夫人,王子不能去大汉,您怎能肯定汉人和楼兰人的消息是真是假。”

    乌 兰 夫人没有理睬塔娜,而是走到我身边,轻声道:“我的表兄,骨都侯,悄悄带来了和你一样的消息。”

    她看着我,流下泪来:“我错在了哪里?我只是想风风光光地回一次家乡。”

    “乌 兰 夫人,和亲公主是没有家乡的。”我说。

    眼下,塔娜的歌声撕破黄昏的晚霾,飘扬在王庭之上。

    那不是歌声,那是咒骂。从天空里的鸿雁到草原上的牛羊,从寒冬的大雪到早春的风沙,从赤谷城到单于庭。塔娜扯着她尖利的嗓子,用夹带着一些乌孙词汇的匈奴语,不歇气地咒骂着一切她所经历过的世事。她的主人死了,这些世事便都失去了美的资格。就像一条忠实的猎犬,在主人死后看待万物的方式。

    塔娜唯一没有,或者说不敢咒骂的,就是昆仑神。

    卫律也在侧耳倾听,对我道:“你看,匈奴人就是这样没有脑子。呼衍家族的长老留着这个女奴的命,任由她疯闹,那是在打且鞮侯单于的脸呐。须卜家族更该得势了。”

    “如果乌孙左夫人须卜氏不是怀上了苏鲁尔的孩子,恐怕须卜家族也不会同意你和苏鲁尔的谋划吧?”

    “冯嫽,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东西最不牢固吗?”卫律饶有兴致地笑了。

    “是人的感情。尤其是那些装出来的感情。”

    他往账外走,又回过身对我道:“不过,冯夫人心里装着谁,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冯夫人就带着你这份相思,上路吧。”

    炭盆的火光映照着他的双眼。

    那双我可以血淋淋地啄出来吞下去的眼睛,忽然生出几分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怜悯。

    “丁零王,我都快死了,你还有兴致来探寻我的心上人究竟是否李陵吗?”

    “不,我与你谈论的是乌孙,以及你那比我还要邪恶的内心。你在用一个可笑的关于慈悲的谎言,掩盖你的临时起意的毒计。”

    从张骞到苏武,这单于王庭不知扣押过多少汉使,但卫律告诉我,我是第一个将在苍狼王旗前被斩的汉使。

    几日前,卫律来到关押我的客帐。他在且鞮侯单于前面对我和楼兰王子安归时的气急败坏,早已消散殆尽。他又开始操控他从容不迫的眼神,以及唇角髭边藏着的那种胜券在握的微笑。

    “乌兰夫人死了,呼衍家族的人杀了她。也许,就是且鞮侯单于的意思。”他说,“匈奴人不会容得下一个背叛自己的女儿。”

    卫律耸耸肩,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春天来了,风沙也来了。长安应该已是柳绿花红的季节,匈奴人却还要经历漫长的恶劣的天气,才能迎来天地的善意。

    他撂下皮氅,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冯嫽,你知道,我卫律此生都不会钟情于一个女子,所以我才能看透所有女子的心思。”

    “趣持公主来!”他们喊道。

    他们说的是匈奴语。他们都是骑兵,层层叠叠,像杀意汹涌的泥流。

    马蹄已踏上我的胸口,泥流将要堵塞我的七窍,我在最后的时刻,看到一个汉人女子被他们拖走了。

    “事情真是有趣,汉人和楼兰人的阴谋败露,第一个失去性命的却是匈奴人。”他说得漫不经心,好像在谈论一场深冬的雪,或者一阵早春的风。

    “可是泥靡王子毕竟逃了出去,乌孙的储君保住了。”我说。

    “请你生起火来吧,冷得很。”我说。

    匈奴人照做了。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在明日祭旗前,不能让我逃跑,更不能让我死,饿死或冻死。

    什么都没有抓到。

    不是巨石,而是滚滚而来的黑影。他们并无清晰锐利的轮廓,但声震如雷。

    我还活着,可是明天,我就要死了。

    毡帐中间的炭火已经熄灭。两个匈奴兵卒在黑暗里彼此低语。我的惊醒,令他们停止了交谈。

    “汉人,何事?”其中一个年长些的问我,没有恶狠狠的口气,但已不再称呼我为“冯夫人”。

    “解忧公主!”

    我用力地喊破自己的梦癔,坐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 祭 旗(上)

    我觉得胸前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我将双手合向心口的位置,试图触探石头,撼动它,推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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