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求着他说，“爹爹不要卖掉絮儿，求您了爹爹······”
柳川丝毫不知道一直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是从哪里得出自己要买她换钱去赌的。但他就是再怎么没人性、好赌嗜酒，也不会卖掉这么娇俏乖顺的女儿呀！想起死去的母亲哪怕缠绵于病榻之上，都还在叮咛嘱咐他好好照顾媳妇和她肚子里怀的孩子。
柳川一直昏昏沉沉的脑袋，第一次清醒了一点，向着柳飘絮再三保证怎么都不会将她卖掉。小女儿这才破涕为笑，露出安心的表情来。那孩子不知道她那表情有多么叫柳川心疼，只觉得像是被人狠狠打了几巴掌，太不是人了让妻儿子女跟着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
这几日他一直都待在家中教柳飘絮读书习字、通理达情，虽然以前都是妻子在一边教导女儿一边干活挣钱的，但这一次他发现小女儿的聪明才智丝毫不逊任何一个柳家人。过目成诵也就算了，关键还闻一知十！若是男子···该有多好！
柳川越看越觉得女儿定是上天补偿他夫妻二人的宝贝，教他们省心快乐。于是更愿意待在家中，闲时或是帮妻子浣洗衣服挣钱，或是将家中漏洞颇多的茅草屋修补好，或是带女儿出街游玩。
妻子见柳川这些日子滴酒不沾、丝毫不赌，以为他改邪归正。于是取出好不容易才攒出的两吊铜钱，叫他带着飘絮一起来街上买点米面粮油回家。
这不，来到街上，小女儿说是有东西要买。蹦蹦跳跳地走了，临走还不忘记叫他千万别走，一定要等着她。他虽然满口答应，但手头上有着媳妇给他两吊钱，这一有钱心里就跟有只野猫，挠似地想起了陈家赌坊。手又痒痒了，拿着家中最后的两吊钱，输了个一干二净才出来。
接下来可怎么办？一毛都没有了，去哪里找米面粮油带回家？
黄三被柳川这么猛地一吼也不恼他，反倒笑眯眯地说。
“柳川啊，我这里有个来钱快的活计。你要不要？”
来钱快？这等好事黄三不自己抢着做，能轮得到他？
柳川一想就觉得黄三说得很不可靠，但是他现在也确实是没了钱，万一要是真的来钱快，那不就可以隐瞒自己又偷偷跑去赌的事实，买回媳妇要的那些粮食了吗？
“什么活？说来听听。”
黄三嘿嘿一笑。“我这不听人说，你打算要卖掉你家那漂亮的小姑娘吗？咱俩也算熟识多年，老交情了。柳飘絮卖给我做童养媳，我还得叫你一声岳父大人，你也不吃亏。是吧？”
柳川一听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身材壮硕的黄三推倒了好几步才将将停下。“我呸！去，你，妈，的！哪个黑心肝的短命鬼敢这样编排我闺女的？老交情你个鬼东西！我就是穷死了饿死了，都断不会做出卖自己女儿那种缺德事！”
一向不会骂人的他彻底急红了脸，嘴里使劲骂着黄三。
“无耻之徒！夯货！匹夫！何物等流！家畜不如！”
“你这死书呆子，榆木脑袋，死穷鬼！大家都这么说，你天天好赌吃酒，家中媳妇不分白昼拼命干也抵不过你糟蹋的。卖女儿也是迟早的事情！你错过了我这么户好人家，再卖可不一定要卖到哪一家去。哼，咱们等着瞧！”
黄三撂下狠话，挤开人群走远。
其中一人指着他的背影，问旁边相熟的人。“这是怎么了？他是？”
“还不是黄三那个不知好歹的，娶不到媳妇居然把主意打到柳川家女儿身上去了。她才八岁啊，黄三就惦记着了。”
“八岁？不过要我说柳川也确实迟早要将女儿卖掉的！没见着那些赌红眼的赌徒们，别说卖女儿了，连家中夫人和老母亲都有人卖的。”
“唉！那姑娘气质一看就与普通姑娘不同，人也不知是照着什么长得，怎生得那般美丽动人。可惜投胎投错了，成了柳川家的，造孽哟。迟早要被亲生父亲卖出去······”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会卖的！我绝不会卖的！”
柳川拼命摇着头，双手捂着耳朵，使劲叫喊着。发髻散乱，形如疯子。
眼瞧着周围人将他说成那种狼狗不如的狠心人，柳川彻底知道了这些年浑浑噩噩度日以后，周围人对他的评价竟然如此低劣。柳飘絮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他这个父亲做得本身就忒不称职。
“啊！啊！”
柳川终于再也受不了别人对他的指指点点，抱着沉痛的脑袋，也挤开人群往外跑去······
柳川的脸色十分地不自然，缩着脑袋就要继续转身走。
他又想起了十多天前，由于在陈家赌坊输光了所有的钱财，回家后不顾夫人哀切哭求，翻箱倒柜地找钱。结果却被年仅八岁的小女儿柳飘絮唤住了。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张芙蓉小脸上不复往日灿烂，有的只是浓浓地哀愁。
祖爷爷回来一听家产全无，官职被罢。加上那些人阴毒狠辣，害死所有柳家在朝为官的人，又只挑取家族中有能耐并且寄予厚望的青壮年杀死。令柳家后继无人，不能有人参加科举再度恢复往日荣耀。也就无人能在朝廷里当官护着柳家，柳川祖爷爷怒火攻心、既悲又怒，就这样一口气提不上来驾鹤西去了。
连同柳家顶破天般的好运道，仿佛也被柳川祖爷爷给带走了。一代不如一代，钟鸣鼎食子孙众多的柳家，也开始渐渐走了下坡路。
到现在，那家族庞大的柳家也只剩下柳川父亲这一支了。柳川父亲倒也有点本事，见着自己没有读书的天赋，于是将希望寄托在柳川身上，自己则去改学做生意。他人本就有着柳家遗传的好聪明，带着柳川和夫人，小日子倒也过得红红火火。不愁吃穿，钱也是越挣越多。眼见着柳家将要发迹，恢复往日雄威之际，柳川父亲又得了咳嗽吐血的怪病去世了。没几月，柳川母亲也随着亡夫而去了。
每当出行皆被女人围堵得个水泄不通，那场面热度堪比潘安再世。只可惜教书先生请得不好，迂腐而不知变通，一个好苗子生生给打骂教成了一个书呆子。等柳家人发现时，性子已定也改正不回来了，只好为他娶了媳妇，希望能够改善一点。
家产散去后，清高的柳川仍旧认为只有读书才是正途，也从不思考怎么改善营生，只顾着读书想要继续考取功名。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全部倚靠着漂亮媳妇替人洗衣补衣做活。再后来清朝倒了，参加科举考试从此一步青云这事也没了念想。柳川又不知怎的竟然染上了赌博喝酒的恶习，整个人也由以前的意气风发变成了萧索颓废。现在的柳川，就是说出名字也没人会将他联系到，那个名声远传的俊美少年郎身上去。
“管那么多作甚？我有没有钱干你何事！”
揉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一看，居然是镇上卖肉的屠户黄三。黄三生意很好，这些年挣得也多，衣服早就从以前油腻恶心的破褂袄，换成了金黄色的好面料做成的新棉衣。整个人洋溢着有钱时才有的自得和笑容，只可惜他容貌丑陋，右脸上又长着粉红的肉瘤子，所以哪怕钱出得再多，也没什么姑娘愿意嫁给他。
“哪里能赢？两吊银子全输得干干净净的。”
黄三听了呵呵直笑，一口大黄牙直接暴露在外面，让看得人恶心极了。
余下柳川一个读书的书呆子，生意不会做。去别人家买东西也不会讲价看质量，别人要多少给多少。有时候还会干出拿金子买假墨碇的蠢事。就算考到了秀才又怎样，还不是怎么也考不上举人，一天到晚只会之乎者也、呜呼哀哉。就算柳川父亲留下的家产再多，也很快就因为柳川的不善打理而被败光。现在只能带着媳妇儿和女儿，一家三口，挤住一间邻水的破烂茅草屋之中。
说起柳川倒也真不知该叫人说些什么好，这人年幼聪明绝顶，当年可是整个曲州公认的天才。三岁熟读百家字千家文，四五岁时学得四书五经，六七岁便会引经据典舌战群儒，十岁便考上了秀才，成为最年轻的小秀才。无论与人辩论还是交流，从来不曾思路枯竭过。一身的好学识好见识，加上又有着柳家人特有的俊美容貌，在当时可是迷晕了曲州所有大大小小的姑娘小姐们。
柳家财产多如尘，遍地挖出皆是金。家财万贯无人比，一手遮天权势高！
可惜祖上财产太多惹朝中大臣眼红，几人合计就用文字狱的方式，将柳川的太爷爷弄到牢里去。整个家族皆受到大大小小的牵扯连坐，惨死了无数正准备要科举的年轻儿孙，以及正在朝中做官的柳家人。柳川祖奶奶无奈上捐了所有财产，才只换得柳川祖爷爷一命。
那人体格瘦弱，穿着打着厚厚补丁的黑色棉花破旧长袍，缩着身子双手交握着。一脸愁苦与不甘心，仿佛与普通的穷赌徒没有任何分别。
柳川是个瘦弱的书生，被壮硕男子这么一扯，差点没把肩膀给扯脱臼了。
柳川这个人怎么说来着，大概要属于那种读坏了了脑袋的读书人。他们柳家在旧时代也是个世家大族，每一代总要出那么两三个状元探花之类的大官。别看只有两三个，整个大曲州也只有柳家人才能出这么两三个呢！凡是京里来人说某某人高中，一步登天，不必猜也不用想，必定是柳家的人。
柳家除了尽出大官，钱也是多得能砸死人。家中良田万亩，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加上世世代代的积累，这财产随便挑出一样来，都能令看到得人眼红万分。
这曲州本地人一直流传着一首打油诗，就是关于柳家的富有的。
柳川也不在意，转身就走。
黄三却又跟了上来，一手搭在柳川肩膀上，对他说道。“柳川啊，你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多钱赌的？”
陈家赌坊。
“柳川！今儿赢了多少？”
一膀大腰圆体格壮硕的男子，一把捉过前面那人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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