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救我?”
沈昭道,“就算是陌生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很平常。”
“姑娘看起来并不是个热心肠的人。”
“我说过,你曾于我有恩。”
陆宵站起身,“陆某确实救过一个小官侍。”他走到沈昭跟前,忽然弯下腰,凑到沈昭面前,静静的,紧紧的,盯着沈昭的眼睛,嘴里喷薄出淡淡的酒气,“她的眼角有颗痣,很像我早夭的妹妹。而姑娘并没有。”
当年她只是偶然路过看到那一幕,那小官侍远远的背对着她跪着,不曾看到面容。随口说的谎,有着她始料未及的漏洞。然而沈昭回看向他的眼神却没有半分怯意,“不管我是谁,我只是想救你。”
“陆某从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他后退一步,歪坐在沈昭对面的凳子上,手里的酒壶往桌上一搁,倒了下来,却没有流出半点酒水。“你到底是谁?”
“陆统领戒心很重……是因为袁劭逸?袁劭逸为何要杀你?”她不记得以前有听说过近卫这两位正副统领之间有过什么龃龉。
陆宵的左臂搁在桌上,拖着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沈姑娘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知道?”
沈昭道,“我若要杀你,昨夜就动手了。”
陆宵笑,“姑娘对陆某诸多问题,却不愿意回答某唯一的问题。”
“我也是越宫宫人。越国降舜之后,我便趁乱离开了。”
陆宵摇摇头,“不对,”他语气笃定,“陆某十八岁当上近卫副统领,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熟悉宫里的每一张脸。而姑娘的样貌,我确信从未见过。”
沈昭微微抬眉,“陆统领好自信。”
他认真的点头,“少年得志,不敢怠慢半分。”他没有说,那时的那个少年统领,用了足足一个月,记下王庭里每一张脸,可以信口叫出任何一个宫人的名字,只为了做好自己被赋予的庄重的使命——保护好明性殿里高高在上的那位君王。
“陆统领,我最后说一次,我不是你的敌人。”她看着陆宵的眼睛,不自觉流露出一分威冷。
这眼神太熟悉,渐渐的和记忆重合。陆宵笑,“姑娘连身份都要隐瞒,陆某不敢相信。”
沈昭沉默了。她给自己续了杯茶,盘算着应该如何圆谎,如何解释。原本已经压下的后悔又浮上心头。
她讨厌麻烦。一时惊怒救下的人,却紧紧盘问着她的秘密。
她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虽然这辈子总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秘密不断的撒下弥天大谎。谎言之后,必定需要另一个谎言粉饰。无数的谎言,无数的骗局,她说的疲惫做的无奈,却没有勇气轻易自己戳破。
最终,她选择起身,“陆统领好生休息,养好伤自行离开便是。”她转身便走。
“或许,我应该尊称你一声大皇子殿下?”
彷如平地一声惊雷,震住她离开的脚步。
……
随后,后院小楼,齐徽的厢房内,护卫姜十恭敬的站在一侧,低声禀告着前院刚探听来的惊天秘闻。
“越国大皇子?”惊疑出声的是楚翎。一身墨蓝直襟长袍,腰间束着黑色云纹腰带。长发束在脑后,以冠玉饰,衬得那张脸比先前路上多出了几分神采英拔。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正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越国大皇子……怎么会是女人?”
齐徽起身,负手在屋内来回慢踱。沉吟片刻后,他露出了然的微笑,“越国数百年来皆由昭氏统治。昭氏……沈昭……以姓为名,呵——”他顿了顿,笑意更甚,“越来越有趣了。”
陆宵一哂,晃了晃酒壶,“劳姑娘关心。”
“你找我有事?”
沈昭点点头,“我自己上去就行,紫姑去忙吧。”
紫姑福了福身子便退下了。
上了二楼,再往里,经过四个厢房,便是陆宵暂住的梅厢。
脸上的青肿褪了不少,可还是留下紫红色的印子。右臂被包扎好挂在胸前,左手里还拎着已经开了封的小酒壶。陆宵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审慎的探究和犹疑。
沈昭合上门,缓步走到圆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茶水温度正好,寒意稍有缓解,她抬眼迎向陆宵的目光。
“饮酒对你的伤势不利。”她淡淡的说。
念珠微滞,薄唇轻启。他的声音化在肆意的风里。
“七煞星现,将乱。”
……
她停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方才推开了门。
陆宵不在床上。他正坐在窗台前的美人榻上,侧着身子看着楼下招摇而过的嫁妆队伍。听到响动,他望过来。
走到前院时,听到外头锣鼓阵阵,几个妓子正倚窗向外探看,低声私语。沈昭不由问了句,“外头怎么了?”
紫姑笑道,“明日琼华公主大嫁。公主自幼得今上盛宠,此番以长公主之礼,携十里红妆下嫁赵国公府,嫁妆多的得分两日送至公主府邸。内侍府一大早就敲锣打鼓得抬嫁妆过去,楼里的姑娘都被吵醒了。”
玉无明靠着殿门,看着渐渐融入黑夜的身影,抬眼望向夜空。
广袤沉静的夜空,薄云之后挂着玉盘般的月,坠着几点孤星。他指间的佛珠不急不缓的捻动着,山风鼓动着他身上皂色的僧袍,如同无数莽撞的精怪跌跌撞撞扑到他身上。僧袍那么薄,可他却丝毫不觉得寒冷。瞳孔里映着星光月色,清冷得仿佛寒冬的冰湖。
她许多年都生活在南地,原本以为地处沧州的无端城会是她去过的最北的地方,没想到待了没几天就又来了更靠北的舜州。小小的包裹里叠放的几件衣裙都是薄的,对付南地的秋天没问题,可对付不了九月中旬的北方。
用不着去摸腰间的香囊,也知道攒了好些年的银两这段日子已花了个七七八八。想到她的事解决之前,即便离了帝京,多半也是跟着齐徽住在无端城,她便有些为难。难不成再像往年那样去找个富户做侍女,做女教习?无端城里似乎并没有别的富户乡绅居住,只有那个可能随时会拿她挡箭挡刀的黑心贵公子。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紧了紧衣襟,转身往外走。
次日,沈昭醒来时,脑袋昏沉。直到听到紫姑对她说陆宵想见她,才稍微清醒。
稍作梳洗,换了条湘色的对襟襦裙。身后紫姑提醒道,“今天冷,姑娘多穿点,莫着凉。”
二人直至丑时才起身告辞。
玉无明送到殿门口,“有句话送给二位。”见二人回头,他微笑着,缓缓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沈昭若有所思。齐徽漫不经心的笑了,摆摆手,压着帷帽转身投入寒冷的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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