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屋里伺候的赵姨娘缩了缩脖子，脸上一片惨白。
探春在外面听到声音，略一思索，小丫鬟打开帘子，探春走了进来。
探春笑着说道：“老太太可是急糊涂了？这件事与太太有什么干系？还是打发人找相熟的太医要紧，老爷的病可拖不得。”
一番话，叫赵姨娘听得心里堵得不行，手里撕着帕子，心里一个劲地埋怨探春不跟她一条心。
鸳鸯扶着贾母坐下了。
适时素云过来找王夫人，见赵姨娘也在，不禁先红了眼，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方过来向贾母行礼。
贾母问道：“你平日里跟着你家奶奶，并不常过来，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素云扑通便跪下，一边哭，一边将小鹊打翻贾珠汤药的事情说了出来。
赵姨娘的脸色立马变了，连忙也跪了下来。
贾母气得用拐杖敲地，向王夫人道：“你瞧瞧，你把家都管成什么样子了？”
王夫人暗自垂泪，一句话也不说。
身旁伺候的金钏看了一眼探春，探春会意，连忙道：“老太太，您先消消气。要我说，早该在珠大哥院子里设一个小厨房，珠大哥身子骨弱，从厨房把饭送过去，平日也就罢了，如今天气越发冷了，到了他那，饭菜也都凉了，对他身体也是不利。”
素云冷笑，道：“三姑娘的一张嘴，真真叫人无话可说。到底是赵姨娘生下来的，话里话外都偏袒着赵姨娘。厨房那么大，偏你使得，我家大爷便使不得了？”
说到这，哭了出来：“还是说，都瞧着我家大爷不好了，下人也懒怠了，如今越发连药都不给吃了！”
探春气得小脸通红，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站起来道：“姑娘这话才是真的可笑！”
“珠大哥是长子，我与宝玉环儿加一起也不过不了他！如今大哥哥病着，府上哪个人不是小心伺候着？又有谁敢怠慢他？莫说是太太，就算是老太太也是不依的！”
“珠大哥病着，你们不好好在他身边伺候着，反倒是转过来去咒他不好！这是个什么道理？你的这些话，我倒是想跟大嫂子分说清楚，李家也是书香门第，如何就出了你这种姑娘？”
“还说什么嫡庶？我眼里自来是没有嫡庶的！谁与我好，我便与谁好！可惜的是，我眼里没有嫡庶，大嫂嫂眼里却是有嫡庶的，我这个国公府的庶出三小姐，如何比得了她！”
说到最后，哭了出来。
贾母揉了揉太阳穴，开了口：“好了，不要吵了，三丫头是个乖的。”
金钏侍书也都来劝探春。
贾母看了眼跪在地上发抖的赵姨娘，对王夫人道：“我年龄大了，精力也有些不济，有些事情也管不到了。只是你心里要有个章程，如今上下乱成了一锅粥，该怎么去处理，你自己看着办吧。”
贾母说罢，也不在屋里停留，由鸳鸯扶着，去里屋瞧贾政去了。
王夫人擦着泪，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赵姨娘的目光越来越冷，说：“几次三番我都不理论，才惯得你越发得意起来，如今又将老爷气成这样...”
赵姨娘慌了，跪着去拉王夫人，却被金钏推在一旁，又连忙去拉探春，道：“好姑娘，你好歹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且帮我说几句好话。”
探春看看赵姨娘，又看看王夫人，试探性地开了口：“太太，姨娘...”
话未说完，王夫人的目光扫了过来，她脸色微变，终究没有说下去。
王夫人道：“如今春闺在即，若处理了你，没得叫环儿哥分心。”
赵姨娘听了，面上一喜，正要谢恩，却又听王夫人道：“你且去庄子上待上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反省过来了，我什么时候再派人去接你。”
赵姨娘瘫倒在地。
去庄子上的姨娘，哪里还有活的出路？
她连忙爬起来去求王夫人，小丫鬟把她推在一旁，又去求探春，探春垂泪替她求情，王夫人只当听不到。
赵姨娘慌了神，不管不顾地想要往里屋冲，大喊着：“老爷，老爷，你快救我啊！”
王夫人皱眉，周瑞家的见状叫了几个有力气的婆子，上前塞了她的嘴，就要往外面拖。
鹅毛大雪自天上而落，纷纷扰扰留在世间。
东小院里，贾环停住了笔。
小如意给他换上了厚厚的棉衣，仍怕他冻到了，又给他加了一件新年贾母赏下来的大氅。
贾环跪在雪地间，雪落在他的肩上与眉上。
呵气成霜。
鸳鸯打了把油纸伞，走了过来，看着面色冷清抿着唇的贾环，微微皱了皱眉，道：“环儿哥，你且回去吧，春闺在即，伤了你的身体不值当。”
贾环冻的嘴唇发紫，轻轻摇了摇头，深呼吸一口气，道：“姐姐，姨娘再怎么说...也是我的生母。”
金钏在廊下逗着瑟瑟发抖的鸟，听此冷笑了一声。
鸳鸯又道：“环儿哥，你若是身体冻坏了，可就参加不了春闺了。”
贾环又摇了摇头。
第三日，天终于放晴，贾政晕晕乎乎地醒来了。
王夫人衣不解带照顾了他好几日，贾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王夫人又来喂他喝药，贾政想了想，说的：“这些事情，让下人做就好了。”
王夫人面上暖了几分。
贾政继续道：“赵姨娘呢？怎么一连几日都没见她？”
王夫人眼里的笑消失了。
贾政刚好，贾环又病倒了。
在雪地里一连跪了几日，再怎么强壮的身体也受不了，更何况他身体本就不算壮。
贾母得知了，叹了口气，道：“可怜见的。”
鸳鸯见状，便自作主张拿了些简单的吃食送了过去。
贾政房里倒是瞒得密不透风，直到那日伺候贾环的小如意跌跌撞撞闯进来，丫鬟婆子拦都拦不住。
小如意衣服被人扯得凌乱，鬓间几朵寒酸的绢花也不知何时掉了，蓬头土脸，如疯子一般。
她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吓了众人一跳。
金钏见状连忙让人拉她下去，她抱着门框只是不走，声嘶力竭道：“老爷，您去看看环儿哥吧！求您看在死了的赵姨奶奶的份上，去看一眼环儿哥吧！也叫他走得安心一些！”
贾母得知原因后，先将王夫人说落了一顿，说：“你好歹是个太太，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关心他？这么冷的天，不管不顾的穿着单衣服出去，成个什么样子？”
王夫人一句话也不敢分辨，只是低着头用帕子擦着眼泪。
赵姨娘手捂着胸口，小声哭了起来。
贾政没有好气道：“哭什么！”
赵姨娘拉着贾政的胳膊，哭着说：“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只是茫茫大雪，哪里还有贾政的身影。
次日清晨，贾政就病了。
受了风寒，心里又存了气，病来的一发不可收拾。
没心机，也没脑子，什么事情都摆在脸上，比起自持身份的王夫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他就是愿意跟她在一起。
跟她相处轻松，不累，甚至不需要去猜测她的想法，也不需要绕什么弯子。
贾政额上青筋直跳，想起大儿子病病歪歪的模样，再看看哭得中气十足的赵姨娘，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将她拉着自己胳膊的手甩了下来，下床踢着鞋，也不管外面风霜大不大，径直走了出去。
赵姨娘被他这番举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披了件衣服追了出去。
多年情分，到底还是把她给宠坏了。
贾政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地又看了赵姨娘一眼。
贾政越发烦躁。
赵姨娘跟了他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性子的人，他最了解不过了。
这么多年，除了年龄和惹祸的本领有所见长之外，她还在原地踏步。
今日又是如此。
她的丫鬟打碎了他最爱的大儿子的汤药，还叫嚣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她不去反思也就罢了，反而叫他给她出气做主。
她也会照顾人，桌上的菜他只瞧一眼，她就能夹到他嘴里，如果是王夫人，肯定会说食不过三，她不会。
扪心自问，赵姨娘除了相貌，以及伺候人的本事之外，一无是处，可他就是喜欢她，她娇嗔痴缠，又爱撒娇，跟她在一起，整个人都能放松下来。
贾政的脸更黑了，连呼吸都重了几分，他看着赵姨娘，想从赵姨娘的脸上看出什么，看了半日，最终放弃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想去跟赵姨娘讲道理，但睁开眼瞧见赵姨娘那张迷茫的脸，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赵姨娘有些害怕了，她小声叫道：“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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