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显得可信些，子都又将寒雪仙君的模样描述一番，“那位仙君戴一张厚重面具，蓝衫黑笛，似是温雅之人。”
琼华眼神微闪，冷道：“不过一面，你也敢称他是温雅之人。”
子都只道多说多错，垂首不言，惟盼琼华别留意到云行。
然而偏偏怕什么来什么。琼华本已是离开之意，可巧子都借与云行那件袍子颜色亮眼，叫人看不到也难。
琼华望着树下裹了子都的银袍、披头散发正拧着衣袖的云行，不觉皱起眉：“那是你的袍子？”
子都只得如实答道：“我泼了他一身水。”
对方的目光顿时凌厉起来：“泼水？你还把自己当小孩子？”
他一听这话，心料琼华恐怕是误会了，以为自己借水欺人、惹事生非，正要辩解几句，却听琼华忽又淡声道：
“既然是你泼的水，去把他领回清水殿，弄干了衣服就让他走。”
——就这么放过他了？
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闹得发懵，再看琼华，却似乎想起什么旧事。子都形容不出他此刻的神情，只是莫名觉着那应当不是一桩令琼华高兴的事。
琼华交代过子都，先行回了予梦湖。他既已明着吩咐过，子都再怎样不愿，也是定要将云行带入湖中的。
他硬着头皮过去招呼云行：“跟我回予梦湖。”
云行撩开湿漉漉的头发，脸颊亦是湿的，便又在脸上擦了一把：“予梦湖？”
子都见他眸子亮了亮，心里反倒黯然，只道：“夜里凉，总不能让你这样回去。”
借着清朗的月光，他在云行光洁如玉的额间轻轻点了一下。
二人乘月迈进湖中。
没走出几步，脚下已经触不到湖岸。子都不觉如何，任湖水拥着身躯下坠，却见云行半个身子仍探在湖面之上，尽管已下过予梦湖一回，仍有些犹疑。
他一把攥了对方脚腕，猛地将人拽下水去。云行只来得及惊呼一声，远山明月一晃而过，紧接着整个人已没进湖中，一连串的水泡涌上湖面。
子都冷眼观他扑腾了一阵子，愈发言简意赅：“走。”
微弱的月光仅能照亮薄薄一层湖水。云行往下望去，湖水幽黑，深不见底。上次是被忘江一击至底，回程则是由子陵君提灯送回，这次眼睁睁地看着光亮从头顶消逝、最后彻底被黑暗笼罩，只觉心跳比平日剧烈得多。
这世上许多恐惧，其实都源自“无形”。
他记得子都应该在自己右方不远，便凭感觉向右伸手触去。然而，手指并未如预想一般碰触到子都。
或许是偏了。
他索性伸臂在身侧划了个圈。
——还是什么都没有。
所谓急中生智并不是毫无道理，子都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道：“是一位自称来自青辞山、名为寒雪的仙君。他还说是为赔罪而来，但未等到您，只得回去了。” 他在极短时间内将云行、寒雪、忘江三人之事拼凑道一人身上，自觉滴水不漏。
“寒雪？”
这时，皎皎明月之下，沿着湖岸行来一人。
那人身姿修长，黑袍绣有精致水纹。说是走在岸边，其实靴子已踏在水中，垂下的衣摆也浸了湖水，但观其步伐仍觉潇洒利落，竟也是半滴水都未沾身的。
子都登时心里一沉。
好在琼华并未朝旁处看，只问他：“何人在湖边吹笛？”
子都暗觉不妙，莫非琼华早已归来，只因听到笛声才一直在湖边流连，寻那吹笛之人？云行的技艺难道已登峰造极，今夜接连惊动两位仙君？看在他费尽心机阻拦的份上，千万别叫琼华因此与之相识。
琼华见他不答，目光渐冷。
子都早知会有这一刻，已是忍笑忍得辛苦，只是觉得不好嘲笑云行，才勉强压抑住笑意挤出一句话：“你当这湖是空的么。”
云行一见他神色便已明白过来，自己也笑道：“对不住湖里那位兄弟，扰您清梦了。小弟名叫子都，待我回去，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云行栽赃嫁祸得这般顺溜，子都一时未接上话，他也不纠结于口头工夫，扬手便将那湖水泼了一捧过去。他这是“君子动手不动口”，仗着自己能够水不湿衣，拿这招整治云行。
云行亦认出那人：“……那不是琼华仙君？”
子都嘴角一僵，要装作未看到已是太晚。他心中残存侥幸，欲将云行挡住，只得抢先几步上前。因恐外人听到，便拜道：“主君。”
云行甩干手上水珠，将银袍接了过来。他笑是笑不出了，但若说气恼，却也瞧不出气恼的模样，只听得话中无可奈何：“幸而是我，不是旁人。”
子都见他对自己宽容如此，更觉无地自容。
——竟是方才抛出去的石子。
不止如此，随之被抛上岸的还有一句低骂声。
子都大为意外：他绝无认真要报复云行的意思，怎知对方竟连躲都不躲一下，任由湖水迎面浇下来？此时虽非寒冬腊月，但夜色已晚，风里透着凉意。云行被浇了一身的湖水，衣衫顿时湿淋淋地贴在身上，亮晶晶的水珠顺着黑发直往下淌，再让夜风一吹，那滋味想也不会好受。
子都心道这下过分了，便是再好的脾气，恐怕也要被自己惹恼。他还从未见过云行恼火，更不愿因着一捧水闹僵，忙解了自己外袍递过去。他心中愧疚，话到嘴边却成了：
“你怎么也不躲躲？”
湖水“哗”地正中那笑容满面的人。
二人皆惊。
云行俯身拾了块小石子，在手中稍稍一掂，忽将它朝予梦湖抛了出去。那石子扁长形状，斜斜掠过湖面，蜻蜓点水般一连撩出几道涟漪，湖中月影亦应声而碎。
云行自己也有些得意，笑吟吟地看了子都一眼。
然而未等他说什么，石子落水之处突然一阵波动，接着水波一荡，一样东西直冲云行飞了过来。云行连忙闪过，只听那东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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