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幺瞪圆了眼睛，说话都磕巴了：“大、大、大人知道？”
沈逸之点头：“在酒楼抓你的那回就瞧出来了。”
原来她那么早就露馅了，难怪沈大人总是迁就。苏小幺扮男装好几年，被瞧出来也不是头一回了，以前还被公子哥调戏过。她也从没刻意要瞒，平时扮男装只是为了方便，真露馅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定了定神，开始琢磨沈大人这个问题该怎么答。想进衙门是为什么？苏小幺心说这个问题不一般呀，很明显是在考验她的决心，只有她决心坚定才能留下。
想明白这茬，她果断道：“因为我第一眼瞧见大人就觉得沈大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跟着大人能做大事。”
……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沈逸之听到这个形容，只觉一簇火苗从后颈窜上了耳根，一大片肌肤都烫得厉害，他勉强硬起了声音：“别拍马屁，你说实话就是。”
说实话啊，那就有点为难了。苏小幺沉默半晌，将胸口闷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声音低了下去：“我就是想找见恩人。那日大人给我看了衙役的佩刀，刀鞘上头有个狴犴纹路，我怎么瞧都觉得眼熟，猛地想起来当年恩人的刀鞘上也有这么个纹路，这说明恩人就是个官差。”
“可京城的官差数以万计，衙役侍卫捕头这些都算官差，我总不能漫天撒网。跟着大人能见到的官差多，比我一个人瞎找要容易。”
短短几日，这“恩人”一说已经听她提过好几回了。沈逸之想不明白，谁找恩人是像她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的？就算是找救命恩人，也得有个限度，得把利弊算清楚。找上三两月，找着了是一桩美事，还找不着难道不该放弃吗？而她为了找人浪费了三四年时间，甚至连自己的日子都过得乱七八糟的，竟然从没想过放弃？这姑娘怎么这么拗呢？
沈逸之把心中所想问出了口。苏小幺深深叹口气，给他来了一句：“大人你不懂的。”
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放在她身上有点滑稽，沈逸之没忍住笑了下。
苏小幺再开口时声音萎靡了两分：“大人，我实话跟你说，我天生心眼小，只记仇不记恩，要不也不会连恩人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他于我的救命之恩我就没当回事，但我有必须要找到他的理由。”
她说得极慢，几乎是字斟句酌地在说，然沈逸之越听越糊涂。
苏小幺抿了抿唇，唇上贴着的那条滑稽的胡子也跟着动了动，“我心里有个坎，找不到他，我这辈子也过不去这个坎，就连每回做梦梦到都难受得想死。”
“有些事只有他才能说明白。”
她说这番话时眼睑低垂，似是难过得厉害，沈逸之低下头去看她的眼睛，万幸没掉眼泪，不然他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哄。
这番话苏小幺说得含糊其辞，把关键之处都隐了去，明显是不想多提。沈逸之怕她掉眼泪，也不敢再问，只好岔开了话题：“衙役不是什么清闲的差事，就算你身份特殊，本府也不能事事迁就于你，受苦受累都是必然的事。你可问过家中爹娘的意思了？”
苏小幺眼睛一亮，心说有门，忙答道：“不用问他们，我的事一向是自己拿主意。”
沈逸之目光复杂——原来是个爹不亲娘不爱的。他虽是个男儿，可十五岁时照样是被爹娘管着的，上头严父慈母祖父祖母，几个至亲之人都会参与到他的人生大事中。
而苏小幺，才这个年纪就得自己出来讨生活了。因身任民风佥事，穷人家的姑娘沈逸之见得不少了，可像她这样待人接物进退得宜的却不多见，明显已经在市井之间历练过好几年了。
真是不容易。沈逸之心中赞许，将她所求应承了下来，“明儿就来衙门当差吧，衙役每个月工钱一两半，可够你吃用？”
苏小幺愣了一下，她方才还想着说服沈大人还得一段时日呢，可转头他就答应了？苏小幺喜不自胜，连连点头：“够了够了！”
沈逸之点点头，又叮嘱说：“平日里你这女子身份该瞒还是要瞒，不然于你名声无益，也别跟小六他们说，衙门里头也有口风不紧的。”
苏小幺点头如捣蒜：“懂的懂的。”
瞧了瞧她这一身直裰，沈逸之寻思着还差两身衙役的衣裳，“一会儿让你那丫鬟帮你把尺码量好，去给了裁缝。”
衙门有自己的裁缝，可裁缝量身会上手量，到时候她的身份就瞒不住了。沈逸之心中无奈，亏他堂堂三品官，连手下的这种琐事都得事无巨细地叮嘱好。
“好嘞，谢谢大人！”苏小幺高兴死了，利索得帮他和自己收拾了碗筷，招呼了春儿一声跑出了院子。
沈逸之听着外院的恭喜声，清楚她这是跟衙役们通气去了。沈逸之有点好笑，回味着她刚才那一番话，心里有点堵，有点憋闷，有点怜惜，却还有两分诡异的欢喜。
欢喜？？？
沈逸之都搞不明白自己：一个姑娘女扮男装进衙门，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得教，还什么热闹都想掺合，明显不是规行矩步的性子。他得费多少心思？欢喜个什么劲儿？
真是见了鬼了。
沈逸之默默地想。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午下午还是会修前文，假更新大家不用点~~~~
快把她自己夸出花儿来了，沈逸之扯了扯唇，这笑意不太明显，纵苏小幺察言观色的本事挺精，也没能辨出他这是真心在笑还是在嘲讽。
沈逸之总算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四下看了看院子里没有衙役了，开诚布公道：“苏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进衙门到底是为何？本府想了两日也没想明白，你要是能讲出个理由来，我就留下你。”
沈逸之点点头，又埋头喝粥了。
边上几桌衙役吃得快，收拾了碗碟去办事去了。唯独沈逸之吃得细致，仿佛每一粒熬得软烂的米都得在舌尖仔细品一遍，才对得起厨子熬了一个时辰的粥。
苏小幺心不在焉地吃卷饼，连里头夹着她一向最不喜欢的香菇都没察觉到，只顾偏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大人。
她有一双特别亮的眼睛，有时这双眼睛噌噌冒着傻气，有时却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似的。沈逸之微微错开了视线，淡声说：“留与不留都是你的事，与本府有何干系？”
苏小幺眉眼一耷，把刚冒出头的自作多情从脑袋里啪飞了，又再接再厉：“大人为什么不要我呀？您瞧瞧，这一群衙役里数我认字最多，平时给您抄个名录记个案子不在话下。我听刘师爷说衙门的账房先生年纪大了，总是算错账，到月底算账的时候我还能去给他打打下手。”
“我说句不好听的，您性子直，手下的衙役也都跟您一个性子，抓坏人的时候凶一点没问题，可跟平头百姓打交道不能这么直，这种时候就该换我去交涉，正好我为人和善，跟谁都能说上话。再说我还会唱曲儿会说相声，闲暇时候您听着解解乏也成呀。”
“没呢。”小六不以为意：“昨儿晚上闹得晚，兴许是睡过头了，我叫厨房给他留了饭，大人不用担心。”
沈逸之担心的才不是这个。心说苏小幺前两日都是早早来了衙门，跟着衙役们一起用早膳的，可今天这个点儿了也没来，莫非是昨晚上走夜路遇上了危险？
他正忧心忡忡，恰逢此时院门外传来一声招呼：“大人早呀。”
沈逸之被她瞧得脸热，淡声问：“看什么？”
苏小幺手托香腮，笑得跟朵花似的：“大人刚才为何那么问，是不是不想我走呀？”
感谢这几日的照顾？正在喝薏米粥的沈逸之目光一凝，觉得这话味儿不对，“你要走？”
“不呀，我还等着大人允我进衙门呢。”苏小幺睁圆了眼，很是诧异他怎么会这样问。
“大人怎么了？”
沈逸之往外院望了一眼，来衙门报案的百姓照样排起了长队，沈逸之略略扫了几眼，里头却没有苏小幺的影子。他收回视线问小六：“苏小公子今日还没来？”
“来得正好，刚出炉的卷饼还热乎着呢。哎小幺，你手上提的什么？”
苏小幺把手里提着的篮子摆桌子上了，春儿也提了个篮子，俩篮子里头各装着一只大西瓜，边上点缀着一圈桃，粉粉绿绿还挺好看的。
她笑眯眯说：“我哥说这几日多亏了几位差大哥照顾，这大热天的，叫我送些水果来。”
正是苏小幺，带着她那丫鬟一起来了。沈逸之总算放下了心，几乎是和颜悦色地也回了她一声早。
苏小幺简直受宠若惊，前两天|她一大清早来衙门的时候，沈大人一看见她就要皱眉，今天竟然还和和气气打了个招呼，这是忽然转了性？
次日一早，沈逸之早早来了衙门，昨夜被抓的采花大盗身份已经问出来了。
“点苍派许锦棠，廿三，今年年初随师兄弟来了京城，惯常在城南点苍派一处香堂落脚。”点苍派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之一，其轻功名扬天下，倒是能解释为何这人的轻功如此俊俏了。
“可这人……”小六正要继续往下说，却被他家大人打断了下：“你且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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