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风衙门的牢房里关着的大都是些小毛贼，再有就是街头闹事的混混，韦千帆是里头唯一的重犯了，待遇自然不一般，睡的是最大的一间牢房，牢门上的根根铁柱都有两指宽。
两人到的时候，韦千帆正缩在墙角睡觉，这牢房坐西向东，采光好得厉害，半上午的阳光从窗子直射进来，韦千帆生生被热醒了，满间牢房只有东边的一条缝能掩在阴影里，他就滚到那处去了。
听到有脚步声行到牢门前停下了，韦千帆双耳微动，眼睛掀起一条缝瞧去，懒洋洋地问了一声好：“哟，大人怎么来了？难不成是六扇门的人到了，要给我换个地方？”
六扇门的捕头确实来了，呆了一刻钟又怒气冲冲地走了，只因跟衙门没交涉好。千面郎君韦千帆被六扇门通缉两年，赏金高达五千两银，可其人行踪莫测，轻轻松松便能改变容貌，是以六扇门一直没能抓到人。
可一听说韦千帆被城南衙门抓到了，这五千两赏银六扇门就不想给了，还跟他们套近乎说：“天下衙门是一家，谈钱多见外啊？”
衙役回以冷笑。两边没说拢，六扇门的捕头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暂且不用，你还得在这牢里呆一段时日。”沈逸之淡声道：“本府来找你，是有一事相求。”
韦千帆眉梢微挑，扁平的五官多了两分神采，笑嘻嘻道：“大人要求何事？”
瞧见他这嬉皮笑脸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沈逸之顿时就有点不想跟他说了，可再看看一旁的小幺，沈逸之只得耐着性子徐徐开口：“韦公子可知，这女扮男装，该如何才能扮得像？”
韦千帆漫不经心答：“下等妆点，中等易容，最上等的乃是削骨之术。”
沈逸之心口一跳，这什么“削骨之术”听上去就血淋淋的，自然使不得，便道：“你且说说头一种。”
韦千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来了点兴致，从墙角捡了块土石在地上连写带画。到底是做精细活儿的，他一双手保养得极为漂亮，比苏小幺的手还白净。
“从长相上来说，男子大多天庭饱满，脸上棱角分明，骨骼明显，眉毛杂，上唇厚，鼻孔大，皮肤糙，脖子粗，这些都能做得了假。不过人的长相各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苏小幺听得一愣一愣的，沈逸之挥挥手让他打住了，“小幺你上前来。”沈逸之让她站到了牢门前，问韦千帆：“你看她哪里不像？”
苏小幺忙把嘴边的笑敛下去，板起脸皱着眉故意做出一副严肃样，她对自己这多年扮男装还挺有自信的。
谁知韦千帆目光挑剔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嗤之以鼻：“哪儿都不像，从头到脚没一处像的。”
当初沈逸之瞧苏小幺，只觉得有两处不像，一是没喉结，二是胸廓窄。可听韦千帆这么说，摆明了还有更多名堂。
“还望韦公子指点一二。”
韦千帆笑得更嘚瑟了：“大人求我办事，可有什么好处？比如减刑半年什么的？”
沈逸之抿住了唇，不作声。
韦千帆扒着牢门上的铁柱叹了口气：“我寻思着大人也不能给我减刑，那就每日好酒好菜地伺候着，这总成了吧？”
都成阶下囚了还想讨价还价，不过好酒好菜，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于是当天晌午，韦千帆有幸尝到了衙门牢房有史以来最好的一顿饭菜，不多，四菜一饭一汤，再来一壶小酒，简直美滋滋。
他一边吃喝，一边给苏小幺讲：“女差爷你眉毛细软，得往粗画，现在这样不够浓，眉尾要再画长一些，能显得人有气势……男子鬓角低，约莫离耳垂一寸，你自己估摸着画……嘴唇上和下巴上的胡茬不能少，拔黑狗的毛或者狼毫的毛粘上都成。”
沈逸之听得眼角直抽，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不该带小幺来这趟，真怕她学到了精髓，弄出一个糙老爷们的样子来。
苏小幺喜滋滋应了下来，压根不知道小六是武馆出身，已经习武十年了。
苏小幺得了许诺，正要抬脚出门，又被沈逸之喊住了：“你且等等。”他盯着苏小幺的喉咙看了几眼，起了身，端着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向牢房走去了。
苏小幺怕吵着他，没好意思作声，还指望大人能自己想起来，谁知好半晌过去，大人也没想起她来。苏小幺踌躇片刻，开口问出了声：“大人不给我佩刀吗？”
沈逸之从公文上抬起眼来，比她更诧异：“给你佩刀做什么？”
苏小幺傻了眼：“别的衙役都有刀呀。”
沈逸之怕她不高兴，还给画了个大饼：“你这会儿只是实习衙役，等你转正之后，再给你佩刀不迟。”
苏小幺连连点头：“那干多久才算能转正？”
“要不你每天早上跟着衙役练武，什么时候能打过小六了，就给你佩刀如何？”沈逸之煞有其事地补了一句。
何婶微微一怔，心思一转想明白了，笑得直眯眼：“小姑娘家家的，那地方还是要长的，大娘给你做得宽松点，穿上以后绝对不显。”
这话里的意思……似乎又瞧出她是女儿身了……苏小幺有点脸红，不好再推辞，就着何婶的手脱下衣裳，坐在一边托着腮看她改衣裳。先是拆了两边斜襟上的缝线，留出多半寸宽之后又重新缝上，针脚密密匝匝，看着就结实。
这针线活苏小幺一窍不通，她能把扣子缝结实就算是不容易了，看着看着就有点走神，心说自己以前这男装扮相挺好的呀，怎么自打碰上沈大人以后，老是被人识破，难不成沈大人身边的人都是人精不成？
不知怎的，沈逸之瞧她这模样竟有些好笑，换了身衣裳还真把自己当衙役了。沈逸之一本正经说：“你性子急，拿着把刀就要冲上去跟敌人干架了，万一伤着碰着，本府如何向你爹娘交待？”
苏小幺忍不住撇了撇嘴，没这把刀还算什么衙役？衙役抓人的时候她得在一旁缩着，衙役执法的时候她还得在一旁缩着，没刀就没底气。
好在她腰背挺直，不像别的衙役一样都是虎背熊腰的壮汉，看着还是挺讨喜的。
“不错，挺精神的。”沈逸之夸了一句，说完就又将视线挪回案上，一心一意批公文了。
说话间，何婶似乎还想上手乍乍，看看她胸围多少。苏小幺忙伸手拦下：“不用不用，紧点好，我就喜欢穿紧的。”
苏小幺今早起晚了，又走得急，胸口裹着的布条没缠紧，走半道上她就有所察觉了，却苦于没地方让她调整，只能这样将就着，这会儿穿衣裳就显得紧了。
她站在一人高的妆镜前左看右看，何婶直乐：“瞧着真俊，比小幺你先前那身行头要精神多了。”
苏小幺谢过何婶，一路小跑着找沈大人去了，在沈逸之面前转了两个圈，喜滋滋问：“大人您瞧瞧怎么样？”
沈逸之停了笔，抬头瞧了一眼。衙役衣裳是黑色的，黑色显瘦，穿在苏小幺身上更显她身材纤细，换句话说就是又瘦又矮，瞧不出什么气势来。放在女子之中，苏小幺这样的已经算是正常的身高了，可把她放在一群五大三粗的衙役中再看，就跟个半大孩子似的。
她随口问了句，何婶笑道：“你都是快要及笄的大姑娘了，跟前两年自然不一样。前两年没长开，扮个小子也没什么，这会儿腰细臀俏的，再想扮成个男子就不容易了。”
何婶针线活利索，不过一刻钟，衣裳就改好了。苏小幺再穿上，这回不松不紧正正合身，再换上裤子戴上幞头，腰上绶带一系，脚下皂靴一蹬，一身行头就齐活了。
城南衙门里有七个捕头，一百余衙役，衙役们天天外头跑，费鞋又费衣裳，索性招了几个裁缝留在衙门做事。这几个裁缝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娘，来这寻个营生，给家里添些进项。
何婶将衣裳上残留的线头揪干净，呼啦啦抖开，递给苏小幺，“小幺瞧瞧怎么样？”
衙役服是斜襟的，不太好穿，通体沉黑，只有领口与襟口是靛蓝色的，摸上去料子还不错。苏小幺刚穿起来，还没抻抻胳膊，何婶便咋咋呼呼地要脱她衣裳，“哎，胸这里有些紧了，容易活动不开，你脱下来大娘再给你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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