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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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际见谢山朝自己走来,温子安猜想是要羞辱自己,不由得抿紧了唇,与布衣少年对视,不肯输了气度,他是一个骄傲的人,决定不管谢山说出何等刺心的言语,都沉默听着,回南岭闭关苦读,日后才学精进再找回场子。

    温子安的几个南岭同乡,见温子安难堪,觉得一辱俱辱,对谢山怒目而视。

    西北民风比别处彪悍一些,赌斗后也服输的干脆,作为胜者如何羞辱败者也不为过,那些看温子安不顺眼的家伙,已然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期待这无名少年替自己好好教训这个南岭人。

    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位极有面容极有灵气的布衣少年,伸手拍了拍温子安肩膀,言语温和的说道:“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学问不是一天做得的,子安你还年少,不必着急什么,何况世间广大,慢慢走下去,日后你会遇见比读书更重要的大事。”

    温子安怔然,一时有些迷茫,他想把对方这一举动视作某种羞辱,可那温和言语和语气中的善意,是不做假的。于是他愣愣接过对方递来的一碗酒水,在谢山殷切期待的目光中一饮而尽,又听谢山勉励的说了两句,是极好的诗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可能说出这样赞叹认同的话,显然对方绝没有恶意。

    于是满座百余名客人都有些发呆,望着衣衫轻薄的神秘少年,发丝青乌,面如白瓷,广袖灌满了夜风,身影有几分烨若神人的翩然风采,一步步走出酒肆,走进渐暗的天色中。

    过了好一会,赵掌柜看着手中那张写着诗词的宣纸,反应过来,遗憾叫道:“哎呀,我这脑子,忘了让那位小相公带走半坛哀雕酒啊。”

    有人哄笑调侃道:“还有那九百文的润笔。”

    “哈哈哈”

    可笑过之后,众客再看人走的方向,哪还有半点行踪,几如神龙不见首尾。

    温子安站在那里,过了好久才回神,夜风吹来,生出几分寒意,不自觉拢了拢狐氅。

    中年跛子讷讷无言,神色沧桑,他知道肃王府中,豢养有清客三百,俱是才俊,但无一人如那布衣少年年少,真好啊。

    “温某认输,甘拜下风,日后见到阁下,百步之外,自当避退。”

    认输后便只有沉默,温子安脸色很不好看,几乎是咬着牙朝谢山吐出这句话。

    酒肆赵掌柜将这诗念了几遍,眼睛发亮。知道自己捡到宝了,当下顾不得唐突,不管站在旁边的温子安,拖着一条跛腿走到谢山身前,满脸笑容道:“小相公这诗真好,还请您亲自誊抄一分墨宝,小人愿奉上九百钱,作为润笔。”

    九百钱不多,对这个小酒肆来说,也是小半月的净盈余。当然,谢山心里知道,这掌柜看自己衣着打扮,起了小觑之心,若是这诗由其他人口中出来,润笔少说也该翻个几倍,谢山固然没钱,却也不把这点蝇头小利放在眼中,修士虽也需要钱财供养,但动辄千两黄金。

    不过仍从掌柜手中接过纸笔,铺在槐木老桌子上,手腕转腾间,游走如龙蛇的飘逸字体泻于纸上,落笔如羚羊挂角,灵犀通透。

    趁着众人赏诗品字,谢山轻轻踱了数步,走到一张背对众人的酒桌前,悄然将那颗泥偶吐出的红丸搁在碗底,再倒酒化开。

    众人只见谢山背影,不知他做了什么,等他转过身来,竟端只碗走向一言不发的温子安,后者年纪轻轻便是一地之才俊,偶来兴致与几个同窗参加此次拾文,心中有着小看天下人的傲气,对自己的诗文才华更是自负。

    不想今日在区区酒肆之内,被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用加在一起不足百字的诗文堵住嘴,他想不出比谢山更好的诗词,也不愿厚着脸皮拿明显不如的作品搅缠。

    随口一吟、再作一首、题目简单、勉强凑合,这些字眼和少年的行事,对大多数人来说很刺心。

    观谢山年纪,再看他的神情,一众书生心中都生出微妙的恼怒或嫉妒情绪,可见到他衣着打扮很寒酸,又不由生出某些底气,一位年纪稍长的蓄须书生,以长者口吻斥道:

    “少年人不要胡吹大气,这六句诗纵有可取之处,却也只得各半,想必是你不知从何处听来,充做自己所写,想在众人面前博个出彩,小小年纪,稚嫩心性,我们也不同你计较,老实喝你的酒罢。”

    这短短二十字,落到纸面上,惹得众人又是一番连连惊叹,若开始时,尚有多数人觉得这少年是从别处抄来妙句,看了这手书法,心中对他的才学就信了八成。

    他们又哪知道,修士书写符箓是基础功课,经年累月下来,笔意神气自然远超凡人,谢山一手字书哪怕比不上一流书家,但放在在文风不盛的贫瘠西北,绝对是上品了。

    谢山听了,冲众人点点头道:“既然你们觉得这个还算好,我就不再另作一首了,这些对我而言很简单,谈不上麻烦,可我赶着时间,不能耽搁。”

    谢山说的是实话,可酒肆里的人听来,则是少年狂士的味道。

    少年说作就作,又道二行残句,语气添了几分旷达豪迈,曰:“一声大笑能几回,举杯相逢须醉倒。”

    “若还是不好,那我再想二句嗯,有了,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稍显婉约,但勉强凑合罢。”

    诗曰:“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哪怕初始不以为意的酒客,都认真思索,这诗没有深远寄托,没有华丽辞藻,但慢声读来,只觉文字温暖如春,点滴俱是人情至味,词语浅白,让屋内三教九流的客人都听得懂,众人咀嚼之下,纷纷都认为妙。各自赞叹不已,与同伴小声说几句,暗暗记下,打算回家后与同窗邻里友人共赏。

    几位性子爽白的客人更是当场出声赞一句“好,这些都好啊,真好。”

    谢山未理会这人,不曾看他一眼,透过门帘望了望天色,阴沉欲晚,必须得抓紧赶路,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拾文馆,毕竟拾文馆开馆前三日,对参加征文者提供免费住宿。

    此刻不再拖延,略做回忆,自顾自慢吟低颂另一首记忆中的诗,四句二十字。

    温子安一怔,诗听入耳,略一琢磨便知道是极好的,“红袖”与“青旗”、“柿蒂”与“梨花”的颜色对照、品物相衬,入耳入心,觉得更象一幅工丽雅致的画图,他读书许多,知道是用了“梨花春酒”的生僻典故。短短两句活泼灵动,已觉胜了自己的腹稿。

    温子安随众人一起循声望去,见是火炉旁一个少年,年纪只得十三四岁,单薄布衣,素白的面上映了层光火色,手执一只酒碗。

    少年脸孔显得稚气,看众人瞧他,搁碗敛目,带着点戏谑笑意道:“这是我随口一颂,当不得真,你们若觉得不好,我再作一首便是,毕竟是个简单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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