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油饼，是不？”老夫人指指旁边地上的狗食盆。
“油饼？”胡大海连连点头。他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听说狗食盆里的东西叫油饼。
老夫人哈哈大笑。回头朝旁边一个丫鬟嘀咕了几句。丫鬟回身进了大门。临走还招呼走了灰狗沙鲁。
不一会，丫鬟领着沙鲁回来了。沙鲁嘴里还叼着一个油饼。
老夫人瞅瞅胡大海，又问：想吃吗？
“想。”胡大海看着沙鲁叼着的油饼，努力压制着不让口水流出来。
老夫人喉咙里发出一串叽里咕噜的怪叫。
丫鬟有些迟疑。
老夫人脸色大变，眼一瞪，大吼：贱人，想反啊！
丫鬟浑身一阵哆嗦。只好战战兢兢地走到沙鲁跟前，拍拍沙鲁的脑袋。
沙鲁不情愿地放下了嘴里叼着的油饼，冲着胡大海嗷嗷大叫。
老夫人又说了句什么。
沙鲁撅起了屁股，尾巴翘得象旗杆似的。
丫鬟瞅瞅老夫人，拿起油饼摁在了沙鲁屁股上。
“瞅着了吧……”老夫人歇斯底里地仰天大笑：“告诉你，孛儿齐家有的是大油饼，就是给狗擦屁股也不给你们这些中原汉人吃！”
众人哈哈大笑。
胡大海这么些年不知受过多少侮辱和嘲弄，这是最让他难堪的一次。他虽然是个要饭的，可他毕竟是个七尺男儿，他想……
“老麻虎，还不快滚蛋。等着找死不是？”少将军朝沙鲁一摆手，“沙鲁，上！”
沙鲁“嗷”地一声长吼，大门里先后又蹿出几条象牛犊子一样大小的各色狗，一起发了疯似地扑下台阶。
胡大海下意识地撒腿就跑。尽管胡大海从小在山上长大，走路如风，但也就是跑了二三十步，便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伙团团围住。
胡大海眼看无法脱身，也是急了。也是正巧，沙鲁扑了上来，张着血盆大口就蹿到了他的跟前，胡大海闪身一躲，就势伸手抓住了沙鲁的一只后腿，用尽全力，转圈挥舞。
沙鲁起先还嗷嗷直叫，几圈下来声音渐渐减弱。其它的狗也被胡大海甩出的沙鲁打得不敢近前，只是远远地汪汪板叫。
胡大海本来就饥肠辘辘，这一顿折腾也是累得眼睛直冒金星，他不敢再恋战，用力将沙鲁往远处一扔，撒腿就跑。
站在台阶上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只有少将军反映了过来，气得嗷嗷大叫，追下了台阶。眼瞅着胡大海越跑越远，他从后背摘下弓箭，朝着胡大海的身影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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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 】百户：元代，军队的官职。分元帅、万户、千户。万户、千户、百户又分上、中、下三等。万户佩金虎符，符跌为伏虎形，首为明珠，有三珠、二珠、一珠之别。千户佩金符，百户佩银符。
【 注：2 】蒙古族民间传说中的狼孩。
“你是要饭的？”老夫人白眼一翻。
胡大海点头。
“沙鲁【 注：2 】咋么啦？”少将军回头瞅瞅提木棒的大汉。
“少将军，这个臭要饭的……”不等大汉说完，少将军哇哇叫了起来，“狗奴才，竟敢欺负本将军的儿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边说边从腰间拔刀。
“行了。大呼小叫的又咋么啦？”随着声音，大门里前呼后拥又出来一大帮人。说话的是中间的老妇人。她是少将军的额吉。也是孛齐儿家族现在年纪最大的老辈。镇上的汉人都叫她老夫人。
胡大海这些年走街串巷挨门乞讨，也瞅出来了，越是豪门大户越是吝啬，抠门小气。特别是那些官宦人家，尤其是那些北方来的鞑子不光不给吃的，还常常……。刚才他并不晓得眼前这座豪门大院的主人身份，现在从出来的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和说话声，他认出来了：这也是一家鞑子。他有心想走开，但饥肠辘辘，肚子咕咕叫，瞅一眼旁边地下黄灿灿，油乎乎的东西，他还是身不由己地走上了高高的台阶。
“快，快，拦住他！”老夫人一手用丝巾捂着鼻子，一只手直摆活。同时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嘴里嘟嘟囔囔。
门卫将胡大海挡在了台阶中间。
胡大海想绕开走。以往他到大户人家讨饭，常常被狗拦住，甚至咬伤。他心里清楚：大户人家的狗招惹不得。他只想要点吃的，不想惹麻烦。
可是，两条狗好象和胡大海杠上了。左拦又挡，狂吠不止。最后，那条灰色的狗竟然下口咬住了胡大海的裤脚。
也是胡大海反映灵敏，闪躲得快，只觉得小腿象针扎了一样，有些轻微疼痛。
听完门卫的话，老夫人哈哈大笑：“这么说，沙鲁是想换换口味喽。”说着缓缓走到台阶前朝胡大海摆摆手，怪怪一笑。
“臭要饭的，老夫人叫你呢。”门卫虽然还是很凶，但毕竟有了笑脸。
“奶奶的，大白天，叫魂呀，还是哭丧啊！”又一个膀宽腰粗的大汉晃晃悠悠走了出来。这人就是“簸箕儿”镇的百户【 注 1 】，孛齐儿的孙子。虽然祖上是蒙古人，但他是在镇上出生的。镇上的汉人们习惯叫他少将军，他倒也欣然接受。
灰狗跑到少将军跟前，一边委屈地呜咽着，一边回头冲着胡大海龇牙咧嘴。
胡大海肚子里发出一阵阵咕咕的怪叫声，嘴角也流出了长长的涎水。他是个要饭的，但并不是个无赖，泼皮，他靠吃百家饭讨生活，但从来不偷不抢，眼瞅着扔在地上的好吃的，胡大海紧紧裤腰带，擦擦嘴角的涎水，转身向高高的台阶走去。
“汪，汪，汪——”两条象牛犊一样大的狗拦在了台阶口。
灰狗发出几声凄惨的嘶鸣，夹着尾巴跑上了台阶，径自蹿到右边彪形大汉的脚跟前，呜咽直叫。
“奶奶的，哪里来的老麻虎，找死不是！”彪形大汉恼羞成怒抄起旁边竖着的一根大棒，就要冲下台阶。
也就在这时，黑漆的大门打开了。
两个站在大门口的两个门卫哈哈大笑。
胡大海也是一时情急用力一挣，狗是松口了，但裤子却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直直地扯到了大腿根。
胡大海惊呆了。
上马石旁边不远的青石板地上，摆放着一溜锃亮发光的铜盆。盆里扔着几块黄灿灿，油乎乎的东西。铜盆四周的地下也散落着同样的东西。
胡大海先是用脏兮兮的袖子擦擦快要掉下来的鼻涕，然后使劲吸着鼻子，一股香味瞬间充满大脑。从打来到这个世界上，胡大海吃过不少东西，酸甜苦辣，香的，臭的，霉的，什么滋味也闻过，只要是能吃的，能填饱肚子的，他都吃过，但唯独眼前这个东西，他见都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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