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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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别打了!四季还小不懂事,那些话当不得真啊!”三秋赶忙上前截住贾氏的掌风,方才的那些个巴掌威力十足,再这么打下去,四季可就要破相了!

    二夫人一丝理智尚存。她丢开四季,像是丢开了什么脏东西般,唯恐避之不及,“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等长大了那还了得,真真养了一头白眼狼!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明儿个老娘把你卖门子里去!”

    二夫人说得唾沫横飞,两个姑娘抱作一团,犹如惊弓之鸟,心里乱作一团浆糊。

    “三秋,你也给我长点记性!和这样的丫头厮混在一处,惹了麻烦我绝不轻饶!今日的事错不在你,我且先不处置你,往后该怎么做你自个看着办!”

    说罢,二夫人又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她要去看看梅婆婆的饭菜是否做好。现在的这些丫头婆子都登天上去了,没一个省心点的,若再不大刀阔斧整治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家没人了!

    二个丫头看着贾氏离开的方向,心中心思各异。四季眼里泛起怨恨的光,打她骂她,这些她都认了!可是卖了她?她一个外门来的女人,她怎么可以?若大夫人还在世,绝容不得贾氏在这里作威作福!

    “姐姐,我不要去那种地方,夫人说过那地方不干净。去了就永远都洗不干净了……”四季要急哭出来,老爷家曾是书香门第,在这样的家里长大至今,她深深知道其中的忌讳,做那样的人就等于自杀,她绝不可能做那种事!

    三秋也十分为难,二夫人是小商贩出身的人,对这种事自然没有忌讳可言,而杨家不一样,若在以前,这样的家法有损家风门面,是绝对禁止施行的,倘若下人真的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罪,至多是浸猪笼,乱棍打死则较少有。

    第五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不会的,老爷不会让你去那种地方的。”三秋安慰她说,心中却也没几分底气。

    四季心里却更加担心,“可如今是二夫人管家,老爷只会向着二夫人,他不会管我们的……”

    见四季看得明白,三秋也跟着心焦,不过睿智如她,很快便想到了个人,在这家中绝对还存着几分重量。

    “四季,我们去找姑娘吧,她一定会帮你的。”

    “姑娘……姐姐说的对,姑娘一定会帮四季的!”四季眸子瞬间亮起,仿佛看到了地平线上的启明星,兴奋异常。

    杨家大宅,香榭楼前,一道碧色倩影伫立良久。女子看花,人比花娇,姑娘两道柳眉如三月垂绦,眉间几多愁绪氤氲着上达天庭。

    她的目光深远而绵长,仿佛在看远方的碧天,却看到长路漫漫,数道鸿沟难越关山。

    就在三天前,朱家的红娘找到二夫人。她的婚事便这么草草订下,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就等于给她的未来判了死刑,注定是一条不归路。

    杨雪慧不是没有拒绝过,她找到父亲,可他现在只在乎小北,小北是晚来得的子,父亲爱他尤甚,诗词歌赋无一不是手把手教出来的。

    如今杨家落败,如果没有旁系的关系,是难再出得一个进士。父亲有意培养小北,不求鼎元,却也希望有他当年的风范。

    这对于现在的杨家而言,难比登天,父亲当年意气风发,得罪了不少朝堂官员,其中文臣尤甚,加之父亲犯有前科,即便小北有幸登榜,却也很难有机会一展宏图。

    朱家的势力虽不至触及朝堂,却也不能小觑,二夫人有意和朱家结好,自然和本家脱不了干系。她既考虑到贾氏一家,为杨家却也是真心实意,唯独对她,善也可欺。

    杨雪慧暂时安静下来,却并不意味着她接受了此事。朱家什么人,她没见过也不在乎,她只知道,若是她真嫁与那朱氏,便成了个负心之人!

    抬头望望花间柳树,园中红杏总出得墙去。

    她必须做点什么,绝不可坐以待毙!

    杨雪慧出得家门,杨家之人本来不多,她这一走,倒是没人发觉。直到两丫头到她住处,主人已出去良久,只余一厢残花宿风中飘零,败香遗恨情之未了。

    李达是江南的才子,名拜秀才再无精进,曾为杨家座上宾与杨臻谈学术文道,杨臻觉他文章写的好,对他有过“文杰”的赞誉。

    杨雪慧上茶馆寻他,李达却并未如往常那般在此流连,问过茶女,才知李达有三日未来了。

    三日!杨雪慧心头涌上一股酸涩苦意。

    就在三天前,她才得知二夫人把她许给了朱家公子,接下来的三天里,贾氏一直守在她左右,丝毫不给她出门的机会。直至今日,她才侥幸趁贾氏不在来此间寻他,却不想,李达早知她与那朱家婚事,却不告而别。

    她不相信李达就这么走了,辗转去了许多地方,都是他们曾经约见的地点。可那李郎,却宛若人间蒸发,杨雪慧找他不着,直到天色渐黑,她心灰意冷只能回家。

    古道风凉人也凄凄,杨雪慧行至一家酒肆门口,看到几个醉汉从里面踱步走出,一身的酒气直往人鼻孔里钻。她皱起眉头退到一边,准备绕道而行。

    却见那几人眼睛里泛起绿光,犹如暗夜林中无眠的苍狼。杨雪慧眼皮一跳,下意识抬脚往巷子里跑。

    小巷深处既窄又暗,杨雪慧时不时回头往后看去,泛着水光的美眸中愈发显露出恐惧之色。

    那几个醉汉并未跟来,杨雪慧只是疯狂地往前跑,离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黑夜包围着她,时常让她想起书中涉猎的灵异故事。都是传世文人写的异事,她不愿想起,莫名的却总是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前方突然走出一道黑影,杨雪慧只顾注意着后头,待得她发现前面有人,身体已经重重撞了上去。

    “啊——”

    突如其来的柔软着实把杨雪慧吓得不轻,她失控尖叫出声,却感觉到有东西从她头顶掠过,环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往结实的地方靠了靠。

    温热的气息扑打在脸上,杨雪慧的尖叫声刹时被淹没其中,待得她反应过来想要挣扎,却闻得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小慧,是我!”

    厚实的低沉的,将她蓄积的眼泪尽数逼出。

    杨雪慧趴他身上哭了一阵,抹着泪渍抬起头来,“李郎……”

    “不哭了……”李达掏出帕子给她拭泪,棱角分明的五官柔和了一些。

    杨雪慧渐渐平复下心情,怀揣着许多问题想要问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杨雪慧看着他深邃的眼睛,暗夜里也唯有他的眼睛是明亮的。

    “我……”

    “我一直都在。”李达错开她的目光,眼睛看向一边,并不想要深究这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见我?”杨雪慧更加惊讶。

    李达眸子暗了暗,放开杨雪慧,朝巷子口走去。

    “李郎!”

    李达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着,并不打算回应杨雪慧。

    杨雪慧心中一急,小步去追李达。李达脚步不停,越走越快。

    “李……啊——”

    杨雪慧的惊叫声在身后响起,李达觉不对劲,心头一慌,忙转过身去找杨雪慧。

    杨雪慧半个身子跌倒在地,面色沉沉,隐忍着眼中的泪水不流出来。她看到李达回身找她,心中有那么一刹是高兴的,可她面色阴沉,逢人都能看出她此刻非常生气。

    “你怎么了,脚崴了?”李达蹲下身子,伸手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杨雪慧身子往后挪了挪,故意要回避身前这人,面上的嫌弃显而易见。

    “让我看看。”

    杨雪慧再往后挪了挪。

    “小慧!”

    “你为什么不见我?”杨雪慧不甘示弱,眼中泛起几点晶莹,仍旧倔强的隐忍不发。

    李达面上一阵变换,担忧、隐忍、愤怒与无奈,杨雪慧一览无余,心中稍稍有了几分猜想,却不说话,只是看着李达,她想听他解释,必须解释,否则她会把这事记一辈子。

    “我……”李达继续僵持着,良久吐出一个字,又把后半段给咽了回去。

    第六章 今时今日今别离

    “小慧,你知道的,我李达一世无功无名,做不了你父亲的乘龙快婿,与其阻了你杨家翻身的机会,倒不如我两一拍两散,这样于你于我都好。”

    “好什么!”杨雪慧听言要哭出来。她冒风险从家里跑出来,绝不是为了听他说这些!

    李达见她泫然欲泣,心情沉重犹如玄铁。几多愁绪填满心口,他舍不得眼前的人儿,可是,他留不住。

    “小慧,回去吧,不要忤逆你的父亲,还有二夫人,他们都是为你好的人。你跟着我只会漂泊一生,我给不了你什么,更帮不了杨家。”

    李达深深看了眼前的人儿一眼。杨雪慧拼命摇着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倾泻而下。

    “不……”杨雪慧很想说他可以的,但是李达已经站起,她伸手想要抓住他,却只抓住了半片衣摆。

    脚下传来阻塞之感,李达的动作由此被打断,他终于回过头去,看着地上哭花脸的杨雪慧,心中五味杂陈。

    此时月亮冲出了云层,有月光自中天挥洒而下,几许落到水间屋舍中,直往这幽暗僻静的空巷里钻。

    杨雪慧脸上充满了委屈,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柔美光滑的五官在盈月的光辉下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李达看着眼前的人儿,越看越移不开眼睛,心中的愁绪便要沉重几分。

    “罢了,我先送你回去,其他的到时再说。”

    ……

    杨雪慧趴在李达肩头,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温热气息,莫名觉得心里踏实。可她很快就想到了杨家,想到了父亲,还有二夫人。

    她该怎么办?她不想李达离开,可二夫人绝不会同意。她会同父亲说,让父亲赶走李达,李达怕是永远都不会上杨家了。她不愿预见这样的结果,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执拗的情愫在杨雪慧心中萌芽,逐渐生长,在她心上筑起了一堵坚实的墙。

    杨家的大门口此刻聚集着杨家所有的人——杨臻、二夫人、小北、两个丫头和一个婆子。

    梁柱上挂着两个红色的大灯笼,从中散发出赤红色的光芒把整个大门内外照得宛如红日。

    杨雪慧远远看到这番场景,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去看李达的脸色,却只看到他如墨的青丝被风吹得在空中乱舞,然不见一丝杂乱。

    杨雪慧推搓着让李达放手,唯恐惹父亲生气了,再要留下李达岂不没戏。

    谁知李达却将她抱得更紧,执拗的模样像是个怄气的少年。杨雪慧憋的满脸通红,眼看着离父亲愈来愈近,心中焦急,她再顾不得其他,使出全身力气准备下去。

    不想李达正要放她下来。失去阻力,杨雪慧很容易脱离开李达的束缚,而她自己制造出来的推力却也不小。两相顺势,杨雪慧几乎悬空,眼见着就要落到结实的地板上,两个丫头惊惶来救。

    左右是救下了杨雪慧,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刻松了口气,其中李达的目光却变得更加复杂。杨雪慧看在眼里,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来做什么?”贾氏指着李达的鼻子喊道,面色不善溢于言表。

    杨雪慧心知大事不好,急急忙忙推开两手边搀扶着的丫头,一瘸一拐走到了李达身边。

    “是我受伤了,李郎不忍才送的我回来。”杨雪慧解释道。此话是对着二夫人说的,更是在告诉父亲,李达他不仅文采出众,其为人更是难得仗义。

    杨臻看了眼站立不稳的大女儿,心中到底存着几分怜惜。女儿心思如何,他这做父亲的再清楚不过,至于李达的为人,他又何尝不赞许?

    有了护短的心思,杨臻在心里早做一番打算,也不去顾及贾氏的反对,摆摆手让李达进屋。

    杨臻的做法绝对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贾氏没想到一直持放手态度的杨臻会突然转性,可她管家的权利终究是杨臻授予的,若他想要收回,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想到这层,贾氏从震惊与震怒中平息下来,转身抱起小北回房睡觉。

    看到二夫人气哼哼离开,杨雪慧也觉得不可思议,这女人居然没有闹腾,倒是难得。

    李达意外于杨臻的举动,揣着满怀的疑惑随他进屋。他不知道这杨老儿是何打算,念及昔日谈道的日子,杨臻的才能足已令他心悦诚服。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眼前的老人已不再是那个意气的先生,他颀长的背影已显露出颓唐,用冠带束起的流丝间斑白可见。今时看他,俨然长成个老者模样。

    “慧儿,为父和李公子有话要说,你且先回去。”

    杨雪慧并不想走,她担心父亲同李达说什么重话,可她又不敢忤逆父亲,左右为难间,李达走过来,神态轻松坦然冲她笑笑:“没事的,你回去吧。”

    “嗯。”杨雪慧心中安心不少,至少两人的态度还算平和,看着也生不出什么大事。

    退出房间,杨雪慧把门合上,倒不急着离开,她把耳朵附在门上,想要知道里面的情况。

    杨雪慧附耳听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有听清,不久前才稍平复的心情也随之变得焦躁。

    父亲要和李郎说什么呢?杨雪慧在心里泛起嘀咕。

    等了良久,方听到里面有脚步声传出。杨雪慧慌忙起身,走出几步却忍不住回头观望。门开了,李达从里面走出来,顺手将房门带上。他回过头时,正看到一妙龄少女出现在门庭不远。

    “小慧!”李达既惊又喜,几步上前站定,离她只一步远。

    “父亲可同你说了什么?”杨雪慧问,少不了对之前的事有所担心,只怕父亲要说糊涂的话,若要气走了李郎,介时她也离开,才不与那朱家公子结什么好歹!

    所幸杨雪慧的担心并未发生,意外的,李达面上露出轻松、浅浅的笑意,不同于之前的安慰,这笑莫名让她心安。

    杨臻有心收纳李达,二夫人贾氏势必要反对。杨臻不愿委屈了她,不单单只因为小北。思前顾后,也唯有和李达讲个明白,考虑到女儿的终身幸福,他决定给李达一次机会。

    八月秋闱迫在眉睫,如若李达能够在此次秋闱中夺得头筹,他便会说服贾氏,再不左右女儿的婚事。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虽然只有短短的半个月,但无论如何,李达势必要奋力一搏,也不负当年与小慧许下的那许多事。

    “小慧,你再等我一月……不,半月!待我归来,我便娶你为妻!”

    李达离开时,*的黄花落了满地,一袭高风飒飒吹来,卷起合欢花有三两枝,带起的香气温婉而缠绵。

    他们在*聊了一夜,清香常伴,不用担心任何人的叨扰,却很难惬意。

    第七章 矮个道士露先机

    杨雪慧再次从主屋里出来,心死如灰。此时距离李达离开,才过去两天。

    什么机会,什么秋闱!都是假的!

    杨臻欺骗了李达,即便李达中举归来,恐怕她早已离开。她早该想到的,为什么父亲会突然转性,为什么贾氏会安分守己,原来,这不过是他们设的局,为了支开李达,为了和朱家结亲。

    他们的计划很成功,杨雪慧心中愈发哀怜,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就不看好李达?杨臻对她说李达不会有大作为,贾氏则扬言说即便李达中了举人,也及不上杨家的半根手指。

    杨雪慧固然生气,可那又如何,如今李达已走,她又能去到哪里?离开杨家,如果她想走自然没人拦得住她,可是,她不能,她做不到!

    父亲已老,小北年幼,这个家里就只剩下二夫人在打理,伶仃的几个下人只负责最基本的日常。可以说现在的杨家,已然家徒四壁,落魄不堪。

    她不能走,她走了杨家便真没了盼头。父亲狠心,不给杨家留下后路,可她不能,作为杨家人,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杨家人流落街头。

    二夫人的几家铺子愈发的不景气,此时的朱家却如日中天,面对朱家伸出的橄榄枝,也怪不得贾氏心存异念。想通了一些事情,杨雪慧觉心中好受一些,她不该去责赁任何人,一切的劫数都是她命中注定的,逃不掉,为何不坦然?

    再道那李达赴考途中,曾住民宿歇过一晚,却在第二日早被污蔑成贼人轰出农家,身上钱财被尽数没收。

    没了行路的盘缠,李达并未气馁,想到伶仃城小慧还等着他,他便决心赶考。两袖清风又如何,谁人阻得求学路?

    他上朱门给显贵写诗作赋,其中赏得不少钱财。倚仗着这些钱财,不仅补足行路的盘缠,就连打点的银两也足够体面。

    这样过去了七八日,科考的日子也紧迫来临。李达收拾行囊去到考场,还未走进,中途却被一穿粗布青衫的矮个道士拦住了。

    “公子且慢!”

    矮个道士挡在他的身前,而此刻的他,离试点仅隔着一人一门。

    “道长可有要事?”眼看着要过了时辰,李达面上浮现出急迫,心道这人在此拦他,莫不是要给他卜卦算命?

    果然,矮个道士看着他,面上神情一阵变换,惊恐与惋惜在他那满脸胡茬的脸上快速变换着,良久听到他沉重的叹息声:“这位公子,本道看你天庭饱满,耳鬓相贴,贵不可言啊!可……”

    果然。李达听多了这样的话,眼见着大门即将关闭,顾不得这道士有什要紧事,他侧身绕过道士,跟着最后几个考生一起往门缝挤去。

    好容易赶进去,李达不由松了口气,回想起那道士的神态言词,只觉好笑,忽尔摇了摇头,笑笑置之。

    当李达看到今年的考题,心中不免几分得意,他想着再回到杨家,一定要备上黄金白银、锦绣帛书,还有要给小慧送件像样的首饰……很多很多,直到一炷香烧尽,离开考场仍在臆想。

    他几乎忘了那位矮个道士。

    走出考场无一丝防备,后背突然被人击中,勉强转过身去,只觉眼前斗转星移。尚未看清那人面目,李达眼前一黑,颀长的身形跌落地面。

    迷迷糊糊听到磨刀“霍霍”,李达从梦中惊醒,抬眼却见得一张胡子拉碴的皮蛋脸冲他笑着,很是猥琐。

    “你……你……”李达吓得身子往后挪动几步,再看向那张皮蛋脸时,心中一阵恶寒。他不知道这矮个道士看了他多久,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古怪的画面,李达眼皮一跳,随即愤怒瞪向那矮个的道士。

    “公子可还记得本道?”矮个道士笑着说,只是满面的胡茬子看着一点儿也不友好。

    “记得,怎会忘!”李达恨恨咬牙说:“便是你在背后偷袭的我!”

    矮个道士神色一怔,随即摇头:“不是,是我救的你。”

    “呵!你救的我,你以为我会信你?”李达不屑道。这样的把戏见得多了,在民宿他便经历过一次,要他再轻信旁人,岂不侮辱了他的名声?

    “由不得你不信!”矮个道士佯装生气,他在手中变化出一面铜镜,镜中流转着无色波纹,渐渐有画面从中显露出来。

    “此乃昆仑玄镜,得之可观天下。你要不信,可自己看看。”

    李达被他这一手惊得魂失天外,试探着往镜中看上两眼,脸色刹时苍白起来。

    画面定格在试院门口,那时大门口一个人也无,突然,有两个“考生”暴露在铜镜之下,很平实的面孔,混在人群中几乎辨识不出。他们在门口说了会话,具体说什么铜镜无法反馈。

    过不多时,考试结束,有考生三三两两从里面走出,那两人很快混入其中,左顾右看,像是在寻找道友。

    李达很快看到自己也出现在铜镜之内,那时他还想着要为小慧挑选像样的首饰,并没有注意到有两个人已经盯上了他,偷偷潜到他的身后,形迹可疑。

    画面又切换到了一个小房间里,他看到自己躺倒在地上,身旁还站着两人,手里皆持有凶器。他们正在进行对话,铜镜里仍然没有声音,李达却已猜出他们大致在说什么——无非是在讨论如何杀了他。

    看到这里,李达身体毛孔一阵紧缩。居然有人想置他死地,他自认没和什么人接过大仇,那么,会是谁对他生了必杀之心?

    他在脑海里快速掠过几人,随即一一被他否决。不可能是二夫人,她不过一介妇孺;如果是杨臻,那更不可能,先生的为人他还是信得过,更何况先生已经默许了他与小慧的关系,只待他功成名就。

    左右想不明白,铜镜之中却再生了变化。

    背景是杨家的院子,两个丫头冲进屋中,像是出了什么怕人的东西。

    那正是小慧住的院子,李达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过去,只恨不能进去见小慧一面。

    紧随着二女进入房间,一个穿红衣的姑娘透过铜镜映入李达眼里。他一眼认出了她——小慧!

    满室的红紫不难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李达意识到不对劲,探寻的目光去看道士。矮个道士却不言语,抬手示意他去看铜镜。

    却见里面依旧红紫,可再看时,似乎哪里又不一样了。

    房间,是了,这不是小慧的房间!

    “你先前若是听得我的,应是来得及追回娘子。可如今,他两礼成花烛夜,纵使我有千般能耐,又能改变什么!”

    说话的矮个道士却是叶玄,受颜小之托。奈何李达愚拙,无法挽回局面,那颜城便是要在此间多待些时日了。

    第八章 花烛夜来人不欢

    听叶玄这一袭怨言,李达彻底意识到其中渊源。他尚且不在意这矮个道士为何许人也,仅凭他一身的奇异功夫,便足已令他信服七分。

    此事为真,李达则不得不面对一个尴尬问题,小慧背叛了他?

    不可能!他是不信的,定是那朱家人的伎俩!那样一个心机之人,他又怎能忍心看着小慧羊入虎口!

    思及此,李达认真看上叶玄一眼,比之先前,态度要恭敬许多:“道长,李某有一事相求,还请道长务必相帮。”

    “何事?你说。”

    “我要速回伶仃!”

    ————

    花烛夜来人不欢。

    红房一室,烛火葳蕤。女子一袭大红长裙铺满金砖,槽壁上数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发出淡淡的清冷的光,在红烛面前显得那样的雅致、从容,几乎要满灌盈室。

    忽然听到门外几声响动,一双彷徨的眼睛刹那被吸引过去,透过朱纱,隐约可见几道模糊的影子入得门内。

    杨雪慧心中忐忑,坐立难安,却还是忍下来静心候着。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过后,紧随着婆子和门的一声“嘎吱”,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隐约的,杨雪慧感觉有人走进,来到她的身前。好一会儿,那人才挑开她头上的盖头,朱纱之外的景象刹时清晰起来。

    来人的五官很深邃,面色却异常苍白。苍白却秀气的脸上:他的眼睛是澄澈的,熠熠生辉,像冬日的夜里盛放的烟火。

    杨雪慧看人,只觉得他秀气一些,却比不得李郎。逢人都言李郎才俊,而这朱少爷,却是个病榻上见不得光的。

    朱云望同时也在看她,这自然不是第一回见。曾几何时?她还只是个爱看烟火的小姑娘。江边的芦苇荡,伶仃的红芍开,都不过烟雨伴景与她会过几场繁华。

    今时今日,她出落得愈发窈窕。她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姑娘,文墨书香,他看过她所有的诗篇,其中自透露着女儿家的多愁善感。

    不见她,读其文以金聘之。他对她绝不至如此淡薄,然,她已不在意。

    杨雪慧很快垂下眸子、略过脸庞,却看他身形附着在木工所制专椅靠背上。椅子有两个大轮,便于行走时前后挪动。由于其无法旋转且阻力巨大,方才的几个家奴便是使笨力气抬他进的屋。

    他的腿,废了。

    这件事朱家并没有隐瞒杨家,但由于二夫人下了死命令,她未曾得知,直到——出嫁前夕。

    那夜四季哭来找她。小丫头受了二夫人威胁,心安不得,便把偷偷听来有关朱云望腿疾的消息告诉她,怂恿她一起离开杨家、去找李达。

    这样的念头说没起过那是假的,然杨雪慧拒绝了四季,并且严肃责备过她。

    四季当即就哭了,她害怕二夫人把她卖给老鸨,更担心杨雪慧把此事同二夫人说。

    杨雪慧见她哭的惨兮兮,便答应她做陪嫁丫鬟。向二夫人要求,贾氏也乐的卖杨雪慧一个面子,毕竟未来杨家也唯有倚仗朱家这棵摇钱树了。

    想罢四季之事,杨雪慧不得不重新面对眼前的公子。

    由于腿疾问题,这人和她未拜过堂,甚至是省略了很多节礼。可杨家收了聘金,如同卖女儿一般把她送到了朱家,不论她是不是这人的正妻,却也坐实了妾奴的身份。

    面对这样一个尴尬身份,杨雪慧不敢以大夫人的身份自居,却不知朱云望作何想法,非要娶她这个糟粕之妻,争破头的要把杨家这一屎盆子往自个头上扣!

    朱云望抬手拂过她的脸庞,眼中露出痴迷之色。杨雪慧下意识退后身子,躲开了他的触碰,眼中难掩一丝嫌恶。

    纤细白皙的葱指定格在半空,指尖残留着一抹余温,细腻而柔软。

    捕捉到她眼中的那抹情绪,朱云望神色一怔,踌躇一会儿,不尴不尬地将手掌收回。

    “夫人,夜已深,歇息吧。”

    他勉强撑起身子,挪到床榻边上,缓缓坐下,面上生出几滴水珠,很是吃力。

    杨雪慧又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与他对视,目光中有些躲闪。

    她害怕了,怕他真要做些什么。可他若真要做些什么,那么她,又有什么理由说不呢?

    不!不可以!一个念头冲破尘网,杨雪慧只想脱逃。她不能这样,不能啊!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共处一室就十分别扭了,须臾之间这人成了她的夫君,要和她同床共枕。试问他,何来的兴致?

    杨雪慧的眼神出卖了她的动机,朱云望看在眼里,突然就笑了:“你离我那么远作甚?过来。”

    往后退的动作停滞,杨雪慧面色红润,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却也没有依他过去。

    “还不过来?”平平淡淡的声音中,偏偏带了点蛊惑的味道。杨雪慧终于开始往前挪,然而,不等朱云望稍稍露出得意的笑,杨雪慧腾地从榻上站起,一下退到了烛壁边上,面色恐慌。

    朱云望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惶恐,心中的担心瞬息盖过了之前的不快,“你怎么了?”几分急切,他从榻上站起,却忘乎半身不遂,重心不稳,沉沉往地下栽去。

    “小心!”杨雪慧着急去扶,终究力不从心。还未等她到达朱云望身边,那道略显消瘦的身形已经跌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哼。

    杨雪慧将他扶起,好容易把他扶到椅子上,见他并无大碍,她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在杨雪慧面前摔倒,朱云望自觉失了面子,心中略有惭色。不过,方才也是她扶起的自己,脸上的那抹担忧他看得真切。如是想,他的心里好受一些,飘飘然的还有些恍惚。

    “对不起……”杨雪慧松开扶住他的手掌,退到了一边,眸子暗了暗,不知想些什么。

    朱云望见及,却是摇摇头,道:“没有事,歇息吧。”

    “不……”

    “为何?”朱云望皱起眉头,用一种寻味的目光注视着她,不愿错过她的任何表情。

    杨雪慧却是抿了抿唇,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恰从斜里吹来一阵风,屋里的烛火暗了几暗,有的甚至直接熄灭。迷蒙的珠光氤氲在二人脸上,给彼此都添上了一层柔色。

    朱云望等得足够久,终究是等到了杨雪慧的回答。

    她说:“我来月事了。”

    第九章 庭前抛花

    朱云望明白了,自嘲笑了笑,终究不忍戳破她。

    “那你早些睡吧,我先走了。”言罢,朱云望摇动起银铃。

    紧随着“叮当”的轻响声,房门又是“嘎吱”一声,从外头走进几个黑衣的亲卫,二话不说,直接推起朱云望往外头走。

    杨雪慧松一口气,看看烛火,再看看明珠,一抹苦涩溢满心头。

    第二日理应去给公婆敬茶。两个丫头走进来,一个叫珠联,一个叫璧合,却没有四季。杨雪慧诧异,问这两人四季去向。

    两人正吞吞吐吐间,却见四季匆匆往院子里赶来。

    “姑娘,爷喊你去!”

    四季跑得气喘吁吁,脸色涨红,却未曾停。

    杨雪慧想到要去敬茶,也不推托,便跟着四季往外头走。

    出了院门,见得灼灼花下有一青影,坐在椅上闲看庭前。那人背对着她,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靠近,示意身边的小厮转动方向。

    他比想象中的要更白一分,面上的轮廓深邃而细致,有如神笔。

    杨雪慧和他一同上公婆那去,心中略略有些忐忑,昨夜之事,怕是在府中已传开了去,却不知朱家二老会作何感想。

    朱夫人看到她,脸上露出和善的笑,不似作假。反观朱家老爷,面色却要严肃一些,倒无甚异色。

    正奇异间,朱夫人却教她唤到跟前,从手上取下个碧色的镯子,拖到半空,说:“好孩子,戴上它,今后,你便是我朱家的人。云望这孩子有甚不好,你且多担待些,我朱家就只他一根独苗,却遭了这样的事,可莫要让他心伤了。”

    杨雪慧听得云里雾里,这样的事不知是何,她也不敢冒然去问,若揭了伤疤,她还得道一声罪过。

    “这……”

    “收下吧,这是当年云望父亲送与我的定情物,如今送与你,倒再合适不过。”朱夫人说着,把镯子往前送了送,碰到了杨雪慧的手背。

    杨雪慧惊退一步,推辞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夫人请收回。雪慧是朱家的人,自不会让云望心伤的。”

    朱云望听言挑起了眉。朱夫人却不高兴了,板起个脸:“给你的你便收着,再要拒绝,我可要不高兴了!”

    “这……”杨雪慧为难着,朱夫人嗔怪瞪她一眼,杨雪慧为难的话立马咽了回去,万般无奈之下,只道了一句:“是,夫人。”

    哪知朱夫人“噗哧”一声笑出来,言道:“是个可爱的性子,称呼改改,和云望一起唤老身母亲吧。”

    朱夫人这一声笑,立马引得左右都笑起来,杨雪慧略显尴尬红了脸,斜眼却瞥见朱云望眸子亮亮的,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显露出一抹绯红,似忍俊不禁。

    从里面热络的气氛中突围出来,凉凉的清风如涸辙遇水。杨雪慧舒服地深吸一口气,有淡淡香气扑入鼻中,抬头看时,送爽的天里,庭前有花,香飘十里。

    朱云望跟着被推出房间,没有等杨雪慧,直接去到了庭院深处。杨雪慧跟过去,也不知要作何,朱夫人的话掠过心头,告诉她要待云望好。他是个可怜之人,比任何人都值得去爱。

    不负所托,杨雪慧跟来云望身边。朱云望略显出惊讶之色,心上暖暖的犹茶灌肠。

    二人对眼不言语,小厮推着朱云望渡到池边,白苹花开,桂香袅袅。他抬手折下一枝桂木,朵朵纯白丁零散下几许,落入掌中。

    “你过来。”

    朱云望喊她,杨雪慧走过去,不知他想做何事。此时不回去,却徒然折桂,说他赏花,却信不得。

    “怎么了?”杨雪慧问起。

    他看花一会儿,似不舍,似留念,却把它扬手送到雪慧面前,说:“这个给你。”

    杨雪慧接过来,看上一眼,嗅嗅香气,鼻头一痒,贸贸然打了个喷嚏,十分响亮。

    “你对花粉过敏?”朱云望疑问。

    杨雪慧揉揉鼻子,将花拿远了些,“我也不知道,以前看花是不会的,应该是它太香了。”

    “太香了?”朱云望咀嚼着话里意思,不由分说夺过杨雪慧手里的花,闻上一闻,随即点点头道:“很香。”

    说罢,他扬手把花丢入池中,从中晕开一圈圈极浅的涟漪,渐渐隐没花枝的坠影。

    “回去吧。”

    朱云望淡淡开口,已然失了赏花的兴致。

    桂花依旧,只是无人赏。香飘十里,却留不下一人。

    杨雪慧回到小居,珠联与璧合两个丫头还在做活。四季出来了,小脸儿红扑扑的,欢快笑着把她迎进了屋。

    “姑娘,一切可安好?”

    杨雪慧看她一眼,点点头,不准备说什么,忽尔似想起了什么,眸光亮起:“四季,你可能回杨家一趟?”

    “回去做什么?”四季听言苦下脸,回去?等着挨二夫人骂么!

    “你别管,只需回答我行不行!”

    四季想一会儿,脸色更不好看,“不行吧,朱家不是能随意进出的。”

    “这样……”杨雪慧垂下眼睑,浓厚的灰色气息飘散出来,仿佛肉眼能够看到,牵引着四季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姑娘,”四季再道:“过两天就是回门之日了,姑娘可以和爷一块儿回去啊!”

    回门?杨雪慧细细琢磨,眼神忽的亮起,仿佛看到了天山的雪莲般难掩欣喜。

    由于腿疾,朱云望不会和她一起回去,杨雪慧不失望,彼时的心情,却轻松起来。

    杨家人都知道朱少爷的状况,对于缺席一事,他们只字未提,话里脸上都是对杨雪慧的寒暄问暖。可是,她却领会到了深深的寒凉。

    三秋,她还在二夫人的手下做事。杨雪慧找到她时,她正面对着一箩筐的脏衣服望穿秋水。

    “姐姐,看谁来了!”四季几步蹦到三秋面前,拽起她的衣袖要往外院奔去。

    三秋猜到来者是谁,慌忙中只来得及搓了搓手上的泡沫星子。半条袖子挽到肘部,直到停下来见着了杨雪慧,她才有机会给自己整理一番。

    在自家姑娘面前,数日见一回却如此邋遢,三秋只得不高兴瞪四季一眼。那丫头脑神经粗大,没有意识到三秋幽怨的目光,还一个劲儿的把她往姑娘面前推。若眼前人不是她侍奉了十数年的姑娘,怕要骂她没规矩了。

    杨雪慧似笑非笑看看她两,直到三秋给自个整理完毕,她这才开口问起藏心之事。

    “三秋,李郎可曾来过杨家?”

    第十章 莲池殒命

    三秋动作顿了顿,随即摇头,道:“没有,李公子没来过。”

    杨雪慧看她一会儿,想要看看她是不是在撒谎。很遗憾,杨雪慧在她脸上看不出半点撒谎的影子。

    告别三秋,杨雪慧又去茶楼寻了李达,得到的答案和三秋如出一辙。

    为什么他没有回来,难道说他如先前那般,躲着她,再不见她。他肯定对她很失望吧,想到这层,杨雪慧心中哀莫大于心死。

    自此,她的身边,再不会有那么一个人,陪她看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那一年的烟火重影,吟诗作对,从未想过谁会离开。如今,回忆缥缈,谁又配得起个心上之人?

    杨雪慧很晚才回了朱家,没有见到朱云望,她甚至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了。可到了房间,她才发现里面坐了个人,没点烛火,坐在黑暗里,犹如鬼魅。

    是朱云望。

    杨雪慧不知道他为何会在这里,自那日离开后,他便再没来过,可如今看他,情绪显然不太好,不然也不会不点灯坐在这了。

    杨雪慧要去点灯,却被朱云望喝停了。

    “现在很晚了。”

    “嗯。”杨雪慧应着。

    “岳父留你了?”

    “没有。”杨雪慧果断答。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随即传来朱云望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去哪了?”

    杨雪慧看看他,说:“太暗了,我去把灯点着。”说罢,她往桌上摸火折子。

    “你去找那人了,是吗?”

    杨雪慧手上的动作一僵,沉默一瞬,也不去找火折子了,就着暗色,对上那双原本清澈无波的眸子。此刻的那双眼睛里透着隐忍与执拗,偏偏还夹杂着一丝受伤。

    想起先前答应过朱夫人,杨雪慧抿紧唇,也不说话。

    “那人不会回来了。”朱云望淡淡说出了这句话,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

    然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破碎了杨雪慧的所有沉默。“为什么?”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杨雪慧丝毫不在意后果如何。

    朱云望闻言,心中那抹自嘲愈发明显,终究……她终究只在乎那人!

    摇铃示意亲卫进来,如花烛那夜,亲卫二话不说推朱云望出去。这朱云望,便是不愿和她再多说一个字。

    杨雪慧自然不会去追,朱云望的话却弄得她心里难安,她得好好想想朱云望话里的真正意思。他不会再回来了,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

    这么说来,朱云望是见过李达的,也有可能是他对李达做了什么。意识到李达可能会有危险,杨雪慧急急跑出,可见偌大一个院子里,哪还有朱云望的身影。

    “姑娘,你怎么出来了?夜里风凉,快些进去吧。”不知哪里走出个四季,杨雪慧看她一眼,摇摇头:“不,我要问清楚,他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啊?姑娘。”四季愈发困惑。

    杨雪慧不想浪费时间,不答反问道:“四季,你方才见着朱公子吗?”

    四季点点头,指了个方向。杨雪慧毫不犹豫跑过去,也不管那到底是哪。

    追出数步远,那方便出现个黑色的影子,杨雪慧以为是朱云望,疾步跟去,越来越近。

    黑影来到朱云望抛花的地方,再往前就是那方池水。杨雪慧见他停下,正要小跑几步追上,却在这时,一个念头从脑海闪过——那人,是用走的!

    他不是朱云望!

    他既不是朱云望,又为何要引她至此?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杨雪慧调头就跑。

    “小慧。”

    熟悉的清朗声音在身后响起,杨雪慧心猛的一颤,脚下的动作也瞬息止住。

    李达,是他!

    她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住那个黑色的影子,只见那人身形确与李达一般无二。

    “李郎?”杨雪慧走近他,却见得那处的李达后退了几步,辗转之间离池水仅有一步。

    ”别过来!”他喊了一声,“我今日来,只想和你道个别。”

    杨雪慧几乎要扑过去,可他的这一声却生生将她喝停了。为什么?心中如有一万只蚂蚁在爬,每一下都能让她血肉模糊。

    “小慧,是我李达无用,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也没办法得到杨臻的信赖。既然你选择了朱家,我便祝你幸福。我们……我们以后就不要见了。”

    “别这样……”杨雪慧心中阵阵抽痛,她是真的不想失去一个朋友,一个长伴了她十数年的朋友。

    隐隐的,杨雪慧似乎看到李达摇了摇头,似无奈。杨雪慧想冲过去,不愿他走,真不愿!

    水边闻得“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只见眼前的那抹黑影落入水中。“李郎!”杨雪慧高呼,他怎么就跳下去了?怎么能!

    “姑娘!”身后传来四季的声音,杨雪慧要往下跳的动作僵住,她赶忙拉住气喘吁吁的四季道:“四季,快去叫人,李郎跳下去了!快去叫人啊!”

    “好好好。姑娘你别急啊,四季这就去喊人。”言罢,四季拉着杨雪慧离池水远了些,生怕她想不开也往下跳。

    喊来了人,打捞了一夜,这才从里面捞出一具尸首,杨雪慧看罢,当即昏死过去。

    小慧,

    以后不要见了。

    “李郎!”杨雪慧从梦中惊起,却看到四季,她眼眶红红的,显然哭过。

    “姑娘……”

    “李郎呢?”杨雪慧着急下床,四季搀扶着她,“姑娘,你别这样,李公子……他走了。”

    走了。他说他只是来和她道个别,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我要见他,四季,快带我去见他!”杨雪慧疯了般碎碎念着,精神恍惚。

    “姑娘,李公子昨夜就被送走了,他不会回来了!”四季使出了全身力气把杨雪慧推回床榻。杨雪慧意识不到疼般,再次爬起来,嘴上碎碎念叨着:“我要见他,快带我去见他……”

    这时,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朱云望被推进来,他脸上密布着阴沉,逢人见着,都不由得两股战战。

    “你不能!”三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朱云望说得坚定。

    杨雪慧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即便是在昨夜,盛怒下的他,却也没有这般命令过她。她当即愣在了原地,久久地凝望他,不知所措。

    如此僵持了一刻钟,杨雪慧执意要去见李达,朱云望恨得牙痒痒,命令左右锁了门。既然留不住她的心,她的人,他要定了!

    朱家一栋偏房里,四季认真看着眼前的男子,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太像了,太像了!”

    眼前的男子剑眉入鬓,俊俏的脸庞,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英气。

    “爷,他与李公子一般无二,还是在夜里,姑娘绝现不了什么破绽。”

    朱云望看看“李达”,厌屋及乌,嫌恶的偏过头去,淡薄的嗓音冷漠响起:“下去领赏吧。”

    “是。”

    二人应上一声,正要往外面走。朱云望的声音再次响起:“四季,你留下。”

    四季听言留下来,直到“李达”出了门去,她这才转过身,等待着朱云望的吩咐。

    朱云望没有看她,先开口了:“这件事,该怎么做不必我多言了吧?”

    “四季明白。”她乖巧应着。

    朱云望看向窗外,有浮云似雾,终叹上口气,脸上的神色更添了一分忧愁。想起伊人,心却要软下来,为何,她总在灯火阑珊处?

    “还有,照顾好她,此去南海求医,我怕有几月不能回来,”他忆起她失神的模样,不禁再道:“待我回来,希望她完好如初。”

    他本想说希望她忘了那人,但话到嘴边,却只希望她好,便足已。

    来者正是二夫人贾氏,她最见不得背地里有人嚼她舌根,四季此举可谓是触着了她的霉头。心中窜上无名怒火,无止境燃烧着,此刻的她,狰狞犹如一只暴戾的野兽。

    “啪啪”两声清脆响起,接着又是几个同样的音节。碎掌稍歇,三秋再抬头去看四季,只见四季原本白皙光滑的小脸上赫然多出了几道红色的掌印,重叠起来,鼓起了一层红透的肌肤。

    “丫头说什么胡话呢!”三秋一个弹指挥过去,四季的脑袋歪至一边,疼得眼眶子里的液体“哗哗”乱流。

    “姐姐,四季也不想离开杨家啊!可如今是二夫人当家,她根本就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没日没夜的干活,她还要骂我们不仔细。她倒说得轻巧,却不去多找些婢子来。如果大夫人还在世,决不会舍得四季受累。姐姐,四季想夫人了,夫人多好,她还让我们和姑娘一起诵经,一起习画……”

    小小的脸上露出怀念,一股不属于少年的感伤气息萦绕开来。三秋垂下眼睑,平心而论,她又何尝不想夫人呢?

    一道墨绿色身影步履匆匆行至大门,一眼看到门口的两个丫头,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十分惹眼。

    来者听清了四季所言何事,面上精致的妆容骤然扭曲,随即一阵风似的冲到二人之间,不由分说揪起四季的耳朵。

    “死丫头嘴碎什么!你要李公子现在就可以给我滚出杨家,杨家养不起你这尊大佛!”

    杨家只一双儿女,那小弟且非出自原配。

    杨父曾得京城探花,后迁至南夷,世人都道杨家女婿非江南才子莫属 。时过境迁,谁料佳人不惜才郎,倒与了黄白做嫁衣!

    城中人对此持惋惜态度,也有那真实在的会为杨家女平反两句,可事实究竟为何?伶仃中人便不可知了!

    “四季啊,我们和梅婆婆一样,生死都是杨家的奴,不要想着离开。大夫人确实很好,但她已经走了,如今是二夫人掌家,她便是我们该永远效忠的人。”

    三秋言词变得谨慎,四季却没能听懂,愈发的委屈:“要不是她生下小公子,老爷才不会扶正她!她还插手了姑娘的婚事……若不是她,姑娘就可以和李公子在一起。李公子多好,和夫人一样好的人,她凭什么拆散他们?凭什么………”

    “好好说话!”三秋把扫帚扔给她。四季接过,偷偷扫了眼扫帚,再看看将落未落的枯叶,一股委屈袭上心头。

    “姐姐,我们离开这儿吧?”

    以水之西向,有一城子,其名伶仃。近日伶仃城内,有一事为众多茶客所闻乐道,说的是杨家之女。

    那杨家女姿容绝代,仪态万方,身边不乏有诸多追求者。而今杨家传出消息,说杨家要与那商会朱家结秦晋之好,此话一出,江南才子无不扼腕叹息。

    “四季,怎么了你?别坐着呀,夫人见着了该生气的。”

    大姑娘去拾扫帚,且看看摔坏了没有。见没有事,方才暗自松了口气,颇为不满地去看小姑娘。

    四季听言撇撇嘴,咕哝着:“坏不着你的。”

    城南一家老宅子里,几只鹊儿跳上梁头,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院子里的俩个姑娘携来扫帚,把门前大榕树下的零星枯叶扫了个精光。末了,小小的姑娘把手中活儿一丢,气哼哼坐到青石阶头,莫名生起闷气。

    第四章 才子佳人难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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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一带,才子倍出,其间以文采出众而声名远播者,未之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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