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还有着吹打着纸制乐器的临时乐队，更让一切显得诡异阴森。
不一会儿，便有四人从家属区内缓步走出，为首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穿着很正式，却面露哀伤，丈夫怀中抱着相框，相框之上盖着红盖头，盖头上镶着一朵红花。
中年夫妇身后跟着一名穿着黑色中式短褂的高大老者，老者身侧是一名长相清秀的短发女子。
短发女子手中提着一挂鞭炮，她见到霍岳一行人后只是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便点燃了鞭炮。
骤然响起的鞭炮轰鸣炸醒了夜晚，家属区许多住宅楼的声控灯一瞬间都亮了起来，就像参加婚礼的亲朋送出祝福。
然而无论霍岳或者是中年夫妇，此时此刻却都悲从中来。
待鞭炮声戛然而止，中年老者已走到霍岳面前，他表情复杂，但终究挤出一丝笑意，将相框郑重万分地双手递送在霍岳面前。
霍岳躬了躬身子，同样郑重地双手接过相框，轻轻拢在怀中。
跟在中年夫妇身后的高大老者上下打量霍岳，又看了看青狐，眼睛里闪过一瞬惊愕，却很快归于平静。
“接亲礼毕，送新婚夫妻入洞房吧。”高大老者的声音很有磁性。
众人似有似无地应了声，默默地离开家属区，最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归去的路好像比来时更长，不过终究还是回到了霍岳之前所在的木舍中。
生人婚庆用红烛，冥婚则用白烛。
霍岳有些黯然地合起卧室房门，转回身来。
白烛烛火微微摇曳，那盖着红盖头的相框平放在床榻之上。
霍岳一步一步走近床榻，恍惚间竟看到穿着凤冠霞帔的韦梅正低着头，静坐在床边。
白烛烛光一晃，却似化作红烛，霍岳停在韦梅身前，有些泛红的脸色浮现出幸福的神采。
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柔柔捏在盖头的一角上，轻轻掀出了韦梅因为羞涩而尽透红霞的面容。
她是多美的人啊…
柳眉凤眼、朱唇如樱，长而弯的睫毛让她流动着万般风情的眸子显出梦幻般的风韵。
霍岳坐到韦梅身边，轻柔地捏住韦梅细嫩冰凉的手。
他的掌心很热，很快便也将韦梅的手握得温暖起来。
“到家了，”霍岳低声道，鼻息间尽是韦梅身上的香气，“咱们的家。”
“嗯…”韦梅平日里举止直爽，归根究底却终究是一名再平凡不过的女子，而平凡的女子所期盼的最大的幸福，大概也就是嫁得良人，芳心可归。
“你怪我吗？”霍岳不知为何，鼻子一酸。
“不会的，”韦梅轻声应道，“我都明白…”
“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霍岳的泪水无声落下，只觉得心口处沉出一种无以言表的剧痛。
“不要这样，”韦梅侧过脸望着霍岳，抬手拭去他脸颊上的泪痕，“纵是如此，我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可是…”霍岳还想说什么，却已经被噎在喉头。
“咱俩因酒而识，便喝杯交杯酒吧。”韦梅甜甜地笑了，起身走到红烛摇曳的桌前，亲手满上两盏佳酿，然后回到霍岳身边坐下，递给霍岳一杯。
“老婆？”霍岳也笑了，他凝望着韦梅的眼睛唤了一声。
“哎，”韦梅弯起眼睛，幸福非常，“老公。”
霍岳孩子一样地笑得更憨，抬起手与韦梅的手臂环绕一起，喝下了杯中的一线长情。
“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是一下子就把我迷住了。”韦梅放下酒杯，用手背沾去了唇边的酒滴。
“不会吧？我当时怎么觉得你可敌视我？”霍岳回忆起当年初见韦梅的场景，禁不住泛出几许感怀，“话都不愿多说的样子，直接走到我面前，拽拽地对我说‘喂，你很喜欢小动物啊？’”
“呀，你还记得哦？”韦梅似乎很是意外，却也很是惊喜，“你当时傻了一样，直愣愣看着我也不回答。”
“因为我也被你迷住了啊，”霍岳笑道，“当时就感觉头晕目眩、心跳加速，眼前的景物一下子都模糊了，只有你变得特别清晰。”
“嘿嘿嘿…”韦梅傻傻笑了，说道，“其实我遇到你以前谈过几次恋爱，不过因为各种原因都分开了，现在想来，可能就是上天为了让我等到你，才拆散了之前所有的缘分。”
“你怪我啊？”霍岳佯作生气，瞪了韦梅一眼。
“嗯，”韦梅哼了一声，白了霍岳一眼，“谁让你来这么晚？”
“哦，我错了…”霍岳连忙道歉，心头却无比甜蜜，就像灵魂都要融化掉一般。
“老公，我当年上学时候学习不好，但是有句诗我特别喜欢，记的也特别清楚，”韦梅有些俏皮地挽住霍岳的手臂，将脸庞靠在霍岳肩上，“是《孔雀东南飞》里面的句子：‘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嗯，咱俩会永远在一起，永远幸福。”霍岳低下头，在韦梅额头上印下一吻。
“谢谢你。”韦梅抬起头，满面绯红。
“我爱你，老婆。”霍岳素来不太会说儿女情长的话，此刻却从内心深处生出一句最真最简的话语，顿时说得二人均娇羞起来。
“我也爱你，老公。”韦梅将霍岳挽得更紧，起伏的胸部贴在霍岳手臂上，那紧促的心跳仿佛红烛般跳跃着。
“洞房花烛吧？”霍岳就像是害怕弄疼了韦梅般轻轻将手臂从韦梅怀中抽出，又揽在韦梅肩上，将她拥入怀中。
“你不后悔？”韦梅坏坏地微笑着，扬起脸看了看霍岳，皱起鼻子在霍岳脸上亲了一下，却忙得低下了头。
霍岳抬起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撩动韦梅的发梢，摇了摇头。
“讨厌…”韦梅娇嗔一声，将头脸埋得更深，但她的手却也伏在了霍岳胸前…
月亮不知何时在夜空中露出一线细眉，将原本漆黑的夜色点缀出清浅隽永的诗情妙意。红烛如画，终于静静沉入霍岳和韦梅的燕尔梦乡之中…
生生死死，恩恩念念。一世始终，一时始终。
情得以终，情何以终？
一夜无眠。
翌日。
青狐系了系腰间的麻绳，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百味杂陈的目光中推开了霍岳的房门…
大约半小时后，霍岳和青狐一行人等来到一处家属区门前。
因为已经是深夜时分，所以除去几盏亮着黄色灯光的路灯，街上安静地令人发冷。
人群中一位年长的老婆婆迈着细碎却有力的步伐走到霍岳面前，将一朵大红花挂在霍岳胸前，然后弯起有些浑浊的双眼看了看霍岳，轻叹了一声，又显得很满意地转回身去，用沙哑的嗓音对其他所有人说道：“吉时已到，起轿接亲。”
没等旁人走动，霍岳首先甩开大步，昂首走到最前面，身后众人见状连忙跟上，还吹打起唢呐锣鼓来。
可是，静夜之中，怎生听不到一丝乐器之声？
所谓冥婚，自汉代之前便已有记载，到宋代最为盛行，是一种多发生在富裕家庭中的民间习俗。冥婚，顾名思义，指的是为已故之人婚配配偶。一般的冥婚是少男少女订婚之后，尚未嫁娶便双双亡故，为了不让故去亡魂因此扰乱生者，便会以婚嫁礼仪，为他们举行仪式，然后将之合葬，以图逝者了却心愿，入土为安。在民间也偶有逝者嫁娶生者的冥婚案例，比如男子订婚后便故去，女子虽未失节，但名分上却已是嫁作男子为妻，所以便从此入住男方家中，行儿媳该有的责任与礼法，至死以男子妻子之名葬在男子坟边，反之亦然，只不过在男尊女卑的旧时候，男子随女子之事本就少见，所以娶亡者为妻的事情就少之又少了。
当然，冥婚的风俗有悖道德与人性，在现今时代已经为世所不容，从法律意义上讲，冥婚所成的夫妻关系也更不可能被承认。
不过今天的霍岳却偏要逆道而行，因为他要去娶的，是韦梅。
“好了，”青狐望着霍岳，眼眶有点泛红，“师父，你确定…”
霍岳闻言一笑，缓缓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然后走到青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都说了许多遍，这事情我很确定。”
青狐不再说话，只是起身拿了酒瓶猛灌了几口烈酒，然后放下酒瓶，对霍岳微微点头，转身出去。
原来那些唢呐锣鼓并非真的唢呐锣鼓，竟然只是用纸扎剪糊而成，连那花轿也是一样。
这是冥婚！
这十余人多是东北萨满一族的成员，均穿红戴绿，其中四人拿着唢呐锣鼓，还有四人分四方抬着一顶花轿，剩余几人似乎不全是萨满一族之人，但也都穿着喜庆。
见霍岳出来，身后还紧跟着青狐，众人都微微颌首，勉力挤出一丝笑容。
青狐走进屋来，有些疲惫地坐在霍岳对面，欲言又止。
“都好了么？”霍岳的语气很淡。
霍岳深吸一口气，笑容中莫名多出几分释然，然后昂首挺胸地从青狐面前走了出去。
原来这屋子是建立在山林中的一间木舍，木舍四周密林环抱，但是由于并无月色的缘故，这片本来颇为秀美静谧的景致却显得有些凄冷。
木舍门前是一块修葺平整的小院，此时已有十余人等在院中。
霍岳苦涩地笑了笑，又取了一支香烟点燃，只吸了一口便被呛出了眼泪。
半晌之后，青狐又走进屋内，却并不再看霍岳，只是敲了敲门示意一下便站在门口等着霍岳。
夜空如墨，不见星月。
霍岳坐在桌前，桌上摆放着一瓶烈酒和半盒香烟，玻璃烟灰缸中摁满了烟蒂。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很久，脑海之中断断续续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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