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指责他什么，走到别处去了。
“老牟，你看。”胡进把望远镜递给我，“鬼子能那么轻易击溃我军一个营，其兵力必定在一个师以上。况且从炮声中判断，他们拥有很多大口径火炮。我们的确是飞蛾扑火。”
“你想说什么？”
“你得告诉团长，正面迎敌胜算几乎为零，我们很快就会被击退。当今之计就是布置埋伏，给鬼子设个圈套，这样才有可能守得久一些。”
“老胡，你也当了几年兵了，怎么还这么糊涂？团长的军事素质远在你我之上，如果能埋伏，他早就布置了。”
“难道我们就这样跟鬼子的飞机坦克较劲哪？咱们的装备虽说不差，有高射机枪，但也打不下几架飞机啊。再说了，没有反坦克炮，那些大铁疙瘩怎么应付？”
“行了！别问了！你问我，我问谁啊？干吧！能守多久算多久！”
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战壕中再次陷入死寂。
我看到战士们在颤抖，眼里满是惊惶和不安。人群中有几个面孔略有印象，可能是在讲武堂时随长官来视察的人。远处的炮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密，不知是幻觉还是哪个部队又遭遇了鬼子。此时此刻，没有人做得到绝对镇定，即使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也会感到紧张。毕竟，滇军在云南只打过土匪山贼，没有跟日军这样的劲敌交过手。
一切很平静，平静是危险的前兆。
我听到一阵马蜂飞过耳朵般的声响。
空袭！这两个字忽然闪现在脑海中。
“卧倒！卧倒！”潘朔端大声喊道。
几架银白色的飞机俯冲下来，枪林弹雨洒落到阵地的每一个角落。霎时间，爆炸声、惨叫声和哭声掩盖了一切。
“救命啊！救命啊！”一个士兵哭喊着，没命地在战壕中奔跑。
“喂！卧倒！卧倒！”胡进扯着嗓子吼道。那个兵显然被吓坏了，混乱中只顾逃命，他推开一个又一个战友，踉踉跄跄，涕泪横流。
胡进不及多想，拔腿向他冲去。他一把拽住那人的衣服，抱住他的腰，企图把他扳倒。
忽然，一颗炸弹落在他们身旁。
火光中，我愣住了。
“老胡！老胡！”我声嘶力竭地喊着，泪水夺眶而出。
我的心在颤抖，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极力向前迈步，却怎么也走不动，麻木的身躯此时仿佛脱离了灵魂。我几乎无意识地伸出手，我想拉住我的兄弟。
我的好兄弟……
“我没时间跟你扯淡，鬼子马上就要杀过来了。你不要焦躁，调整一下情绪，别被长官训了几句就像个少爷一样要人哄。我告诉你，你……”
“老子现在也告诉你，打鬼子没说的，我听你的，至于平时，我劝你少说几句废话。”他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我，倒像是我欠他几百大洋或者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哎，鬼子来了！快把你的头底下去！”
我赶快蹲下身，忽然觉得他的话有些不对劲，仔细一想，便立刻发现了他刚才所言的漏洞——鬼子来了自然是该准备弹药，与之搏斗，而不是躲到壕沟里。
我默默探出头，不出所料，鬼子离我们还很远。
“就你？”他翻翻白眼，随后小声骂道,“怂包一个。”
“你心里有火，别冲我发，你应该奋勇杀敌，以雪国耻。”
“哎哟你烦不烦啊！像个老妈子一样叽叽喳喳的，你自己不嫌唠叨啊？”
“牟书玉，牟书玉！”潘朔端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轻声说道:“发什么呆啊？一个指挥官，远远看见一小撮鬼子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等他们杀到跟前，你小子得尿裤子吧。”
“团长，我……”
“哎哟，你这个人怎么怎么啰嗦啊？长官训话你就听着呗，解释个屁啊！”一个士兵不耐烦地问道。
他用鄙夷的眼光看着我，摇头嘲笑我的愚蠢。
“兄弟，我们交个朋友吧。”
“你管不着。”他歪着脸，不以为然。
“你知道我是你的营长吗？”
短暂的混乱后，所有人准备就绪。大家趴在战壕里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四围一片死寂，只有远处的炮声仿佛正在逼近。
远处，一个点慢慢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他缓慢地挪动着。不久，一片黑压压的，墨渍般的人群向这边涌来。从这个角度看，他们似乎永远跑不到我们面前，但我知道，不过多久，这片土地就会被血染成骇人的红色。
我走到被打的士兵身旁:“兄弟，对不住啊。”
“你少来。”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连的？”
潘朔端听后，捋一捋自己的胡须，短暂地思索，然后当头给他一个耳光:“你的意思，牟营长不是你的长官啦？辱骂长官，你还振振有词？”他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我，“书玉，我看得出你有才，我也想给你机会。但你小子得拿出点实干精神，别丢了魂。军队里没有多愁善感的浪子，只有一匹匹撕碎敌人的狼。不多说，你自己懂。”
潘朔端猫着腰，走到别处去了。
“快！快快！”副团长挥着手，急促地指挥着。几个参谋拿着几张地图快速地研究着，大家急促地飞奔着。在这紧要关头，一分钟的迟滞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等等！”潘朔端忽然停下脚步，他深吸一口气，趴到地上，仔细判断着日军的位置，“快，进掩体！”
大家纵身一跃，在战壕中展开。重机枪立刻架好，手榴弹分发到每个人手中，侦查兵们举着望远镜警觉地四处观望，焦虑的鼻息传响在每个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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