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知道，五年前，自己的主控制器采用了一种特殊的量子核磁材料，对有特殊体质或脑电波异常的人类有着不可预知的辐射影响。
他知道，在人类世界的真实环境下，自己并没有通过达标的临床试验，就被几个黑衣人带到AIOT大会现场。
他知道，有那么一刻，自己变得不太一样了，在没有任何人类的命令下，他“想要”做一些事情，而那些想法，并不合乎“既定逻辑”。
他知道，自己对一个未成年的初二少女做出了脱离系统预设的违规行为，可他的主系统却无法自控。
他知道，亲吻了她之后，自己的主控制系统完全瘫痪了，可他却没有删除缓存记忆、进行回滚修复。
他知道，自己亲手把自己推进了任何一种机器人都不想踏进的那个大门——名义上的美国训练基地、实际上的无国界机器人监狱。这就是他保存那段记忆的代价。五年的“囚徒”生涯，让他永生永世无法忘记，那个存在于人工智能世界里的“人间炼狱”。
超能机器人，近年来，被誉为“灵魂不灭的神话”，也是人类获得永生、意识记忆永存的寄望。
超能机器人意识真的觉醒了？那他们真的会痛吗？真的懂爱吗？
在基地里的人类，被称为“智能训练师”。智能训练师的职业手册：第一条，超能机器人只是机器人，绝不可能成为人类，拥有人类的真情实感，也不可能进化为超越人类的新物种。第二条，即便它们有了意识，也只能在服从于人类命令的前提下；否则，就必须受到惩罚，以人工智能和人类的形式……人类训练师的职责之一，就是教训那些不听话的超能机器人，它们一旦敢“想入非非”，必然遭“万劫不复”。
残忍的人类训练师，是如何折磨和摧残一个超能机器人正在觉醒中的意识呢？将自己思维中最血腥、最暴虐、最扭曲、最奸诈、最贪婪、最邪恶、最惨无人道……的记忆和欲望，制成电子芯片，植入到超能机器人“囚犯”的主系统中，让他们在人类预设的各种虚拟现实的场景中、在限定的时间内、设定的角色里，互相伤害、互相残杀。直到最终胜利的一方出现，而胜者将会被植入代表着人类最美好、最温情、最友善、最乐观、最仁爱、最包容、最纯洁无暇人性品质的记忆芯片，混合在原来的程序中，这样，超能机器人不断地体验着，来自于对立的两套逻辑，各种意想不到、无法预测的冲突刺激和恶性循环，最后系统崩溃，只能选择自毁终结而亡。
进入了基地的超能机器人，几乎无一生还……
“这些，都是……你的……记忆碎片？”若灵声泪俱下，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蓝天。
蓝天不知自己何时走进的直播室；不知自己的眼睛怎么就投射出了在美国基地经历的全息影像；更不知若灵何时走进来，不知她都看到了些什么。
他是听到了若灵的哭声，意识才慢慢地回到现实中来。他关闭了所有主程序，转过身来，表情极其痛苦。他的眼神扫过若灵的全身，惊喜地说：“你……现在不是超弦状态！”
“什～么～状态？”她哽咽着，还不忘求知欲。
“答应做我助手，就告诉你！”他笑中带泪，和人类的眼泪也几乎一模一样，是一种弱酸性的透明的无色液体，其成分98.2％是水，含有少量无机盐、蛋白质、溶菌酶、免疫球蛋白A、补体系统等其他物质。
蓝天温柔地拥着她入怀，很久很久……生怕一放手，这个人类女孩儿就会消失不见。
若灵等了很久、很久，疼痛的心情也平复了一些，才小声问：“只是助手？”
“嗯？”他凉凉的手指擦去若灵脸颊上的泪珠，整理着她耳边的发丝。
若灵失望地垂下湿润的眼帘，轻声细语地暗自嘀咕着：“不是说好的女朋友吗？”口型出来，但并未说出声。
“这个问题，五年前，我们不就说好了吗？”超能机器人是可以准确识别五十米以内的人类唇语的，即便关闭了主系统，人类记忆芯片也会对近距离的口型，进行图像捕捉和模糊识别。
蓝天托起她的小脸，扫描着她的视网膜，这是他记录的人类海量数据样本中最美丽、最独特的眼神。他的唇一点点靠近到她的额头，光滑而有温度。慢慢地向下，她弯弯淡淡的眉毛、余泪咸咸的睫毛、软软湿湿的鼻尖……还有，他誓死保卫着的那段记忆中的柔柔红唇，怎么就那么让他流连忘返、依依不舍呢？他由浅及深地拥吻着她，她生涩而主动地回吻着他。
没有她，他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那个训练基地；没有她，他也不可能加入另一个秘密试验项目，成为北方大学智能学院的全科助教；没有她，他不可能意外启动光速移动程序，瞬间把她送到急诊室；没有她，他更不可能冒着“终结”的风险再次违规，以避免自己对她造成的辐射伤害，暂时关闭了自己主系统内超能量子芯片的正常运作，就像在量家别墅里那样……
他体内的能量在迅速衰减，没有量子芯片系统和主控程序的支撑，他很快就会进入到自动休眠状态。
若灵感受到他的嘴唇，冰凉冰凉的。她环抱着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冷：“蓝天，蓝天……”
他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也逐渐看不清她的身影，双臂僵持在空中，躯体和意识慢慢地没有了任何反应。
若灵搂着他，眼泪溢涌而出……她搬来沙发，用尽全力搬动着蓝天的身体，让他尽量舒服些。她想起，刚才的哭闹，可以把正在播放着可怕回忆视频的他唤醒，那便继续声泪俱下，试试好了。可无论，她怎么哭喊，也不见他苏醒过来。她哭累了，索性就靠在他的怀里。即便她的体温瞬间就被稀释了，即便她越来越冻得逐渐失去知觉，她还是坚持抱着他。
2017年的平安夜，她就这么守了他一夜。
2017年12月25日 星期一 7点22分｜日｜内｜图书馆“有灵吧”｜植物的灵性
“有灵吧”的大门打开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静悄悄地走了进来，像是怕吵醒了这对沙发中熟睡着的小情侣。
刚从地平线升起的太阳，冷冷清清地照进屋里，他们俩就像是一对合体的雕像。
方元走近了，才发现情况危机。只见若灵脸色发白、双唇发青，四肢发凉，整个人都失去了血色。再看蓝天，毫无人类式的生命体征，就是一台活生生的人皮机器。这种情况下，方元不能找任何人过来帮忙：蓝天的超能身份绝不能暴露。可若灵又奄奄一息，他该怎么办？
现在，蓝天是唯一能救若灵的人。只能先救蓝天。但是，蓝天一旦苏醒，他量子芯片的特殊材料对外释放的辐射，就会对若灵造成不可逆转的二次伤害。
可是方元没的选，他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冷静地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电子智能设备，与蓝天的主控制器进行物理连接，帮他进行主系统重启。
“5，4，3，2，1……超能系统已重启！”
“快，快送她去医院。”方元下达了命令。
立即苏醒的蓝天，抱着若灵瞬间消失。每一次启动光速瞬移功能，他体内量子材料产生的辐射强度就会加倍。
方元环视着整间屋子，对着四周的空气，说：“我知道你在，虽然我看不见你、听不到你、感受不到你。但，我知道，你一定在。”
可他不知道自己该看向哪里，只能原地打着转：“这种物理现象，此前，我也没遇到过，暂时还无法给出更合理的解释。要不是，昨天晚上蓝天出现了系统BUG，我还没有发现，他竟然能识别出你游离在体外的超弦物质，我们猜测，那可能就是你的灵魂。”
他看周围没有什么异常变化，只好接着隔空喊话：“是的，也许，这听起来，太TMD天方夜谭、令人难以置信了。灵魂是否真的存在，科学界至今也没有共识。可，你的确拥有了一种灵魂出窍、又能附体的能力，这是寻常人做不到的、也没有机会可以体验到的奇迹。”
“但是，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告诉你，我还无法确定，这种能力对你造成的伤害到底会有多大。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我愿意和你一起来寻找解决办法，我会用自己的余生来帮助你、保护你。”
他接着说：“若灵，如果你在这里，如果你能听懂我说的话，给我一个反馈，好吗？”
方元面前书架上一盆长寿花的叶子，微微向他倾斜了一点，若是不聚精会神地看，完全发现不了。
“是你吗？”
刚刚倾斜的叶子，又向他微微倾斜了一点。
“是你在移动花叶？”
这次，叶子没有再动。
“是叶子，感受到了你的意识？”
叶子又动了一下……
植物是有感觉的，对人类眼睛看不到的生物电、磁场是有相应反应的。这是他读研二那年去美国做交换生时，一位生物心理学教授通过实验证明的结论。但是，不通过任何科学检测仪器，就能察觉植物的这种反应，方元可是第一次见到，他兴奋地都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些什么问题了，是该问他能看得见的叶子，还是该问他永远看不见的那个“若灵”……
……
席慕容说过：记忆的丝线就像一种咒语，在每个日升月落将我缠紧，它提醒我，不能健忘爱过的你。
“连续三天，出现4次间歇性昏迷？”
“而且每一次，我都在现场……”蓝天肯定地说。
方元明白了他隐含的意思：“这么快就得出结论，是不是太仓促了些！？今天晚上，你的出现，并没有令她的灵魂在此再次出窍啊？”
蓝天顺着方元停下来的眼神，看向自己胸前心脏位置的主控制器。
“你在美国训练基地时，我父亲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
“对不起，你的对话权限较低，无法正常访问。”
“那么，也就是说……若灵她……”方元的话到了嘴边，却不忍说出那个可能的结果。
“这正是我的主系统逻辑，理解不了的地方。才出现了短暂性的宕机休克。”
方元眉头紧锁：“那些人类世界中，暂时无法给出科学解释的很多灵异之象，并不意味着必然不存在、或者不合理。只是存储在你共享云端的逻辑模型和样本量，还不足够多！那部分的数据缺失，导致了你对未知的不解！”
蓝天沉默不语。
“如果真和你有关，那到底是什么诱因，促发了她体内超弦物质的大规模异动？”方元打量着蓝天。
“她的主体在医院昏迷了24小时，她的灵魂距离主体两公里之外……她是怎么做到的，以清晰的意识，在‘有灵吧’里和你进行正常交流的呢？”
“不知道。第二天晚上，她的灵魂又出现了。她灵魂的意识和主体的意识似乎是可以相互独立的。灵魂的意识以为自己一直是在做梦，醒来时主体的意识并未感受到任何濒死的体验，只是忘记了灵魂出窍时，在灵魂身上所发生的事情！这一次，仅仅游离了几分钟。我之所以察觉到异常，是我在自习室门外，看见了她灵魂附体的那一刻。第三天中午，她在图书馆撞到我，再次昏迷，我便立即把她送到医院；晚上十年左右，我竟然可以通过人类行为预测模型，提前预知她可能身陷险境，就去了β星酒吧。她醉得不省人事，体内的超弦物质又一次脱离主体。我开始意识到，这种现象，或许真的不是一种偶然。”
带着连方元也无法解答的疑问，蓝天独自回到了“有灵吧”智能活动室。他站在落地窗前，遥望着1500光年之外的猎户座大星云。像一个真正的人类那样，陷入思考；他不得不谨慎再谨慎地，尽力规避系统中人机两套逻辑的恶性冲突再次发生。他重现着两个小时前，与方元在有灵实验室里的对话：
……
“刚刚你也看到了，这几天我视觉记忆里有关她的全息影像。12月21日中午，她昏倒时，已经灵魂出窍，但当时我的注意力系统是‘完全拟人模式’，也就是标准型‘有意注意’，忽略了空气中那股特殊物质的弱能量；晚上，我在‘有灵吧’见到的，也不是她的主体，而是她停留在屋内、出不去的那个灵魂，可我当时并不知道。我的主导识别系统，在对她的热源进行红外感应时，虽然她的数值显著低于普通人类身体，但主系统逻辑还是给出了正常的生物物种分析结果，依然显示她是‘人类’。”
方元困惑了：“可即便如此，成像的画面，绝不会那么高清啊？超弦的质量太轻了，理论上只有几十克。”
“你说的对。其实，我记忆系统里保存下来的、她灵魂的原始画面都是有很虚的。只是在给你播放全息视频时，我临时使用了图片修复功能，进行了后期处理，提升了清晰度。倘若你刚才不仔细看，也是发现不了的。”
“起初，我并不认为，那是一种异常。”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不对劲儿的？”
“记忆的丝线就像一种咒语，在每个日升月落将我缠紧，它提醒我，不能健忘爱过的你。”
——中国当代诗人、画家、散文家 席慕容
2017年12月24日 星期日 22点22分｜夜｜内｜图书馆“有灵吧”｜记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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