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笑笑,道:“不怕。”见她未伸出手,便轻轻握住她的手,明显感觉到她有些颤抖,不是愕然而是底气不足。
白衣不以为意,只当是她有些怕生。
但他没感觉出来,她的指尖在触及自己的手掌时,她对整个世界的敌意顷刻消散。
这个人掌心的温度,她是熟悉的。
再熟悉不过。
即使记不起来。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闪入一家客栈,要了两间客房。
与此同时,客栈的另一边
房里陆陆续续传出咳嗽声。
“咳咳……师……师兄我……我要水……”玄朔眼巴巴地望着苏折。
苏折瞥他一眼,轻轻啜了一口手中的绿茗,道:“你有手。”
“……我累。”
“……”
见他未答话,也并未有要替他倒茶的举动,玄朔嘟了嘟嘴,开始自己动起手来。
“有什么事在青丘直接说不就好了,非要连夜赶来长安。”
“子瞻跟着我们出来了。”苏折微微皱眉。
“什么?!”玄朔差点没把刚喝进去的茶给喷出来,平复了情绪,才道:“你是说……苏轼出来了?”
“不错。”
“他离历劫不是还有几百年么,况且他不是素来不愿跟我们一起出来的吗?怎么这次……”
“命数有变。”苏折皱眉“出现了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他好像有所察觉。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出来的原因。”
“什么时候发生的?”
“就在刚刚。”
“能窥探天机还真是好啊……”玄朔摇了摇头,故作感慨。
“……那人事小,只不过,安乐历劫的时间有所推后,况且此次变数祸及大唐一名女帝,我们……”
“女……女帝?!”玄朔这次真把茶给喷出来了,还喷在了……苏折脸上。
苏折拂袖,轻轻拭去了脸上的水渍。
“师……师兄师兄,小师哥,你你别生气,我我我不是故……”玄朔‘扑腾’一声站起身来,一边解释着一边跑向门外。
苏折轻轻拽住了玄朔的衣领“你跑什么?”旋即捏了捏眉心,道:“我们此行的目的……便是,顺水推舟,让她顺利登基。”
“那她什么时候出生?”
“武德七年。”
“啊?那也不用这么早就来吧?”
“不来得早,怎么进秦王府?怎么找到那女帝?”苏折笑笑,放开手“能窥探天机还真是好啊……”
玄朔愣了愣,怎么感觉这句话他似曾相识?
“大唐此后可是盛世,我只是顺便……带你来见见世面。”
“好好好,行,你是师兄你说的都对。”
“李淳风,袁天罡。”
“嗯?”
“我,李淳风。”他指了指自己,旋即指向玄朔“你,袁天罡。”
客栈另一边
“在下姓苏名轼字子瞻。你叫什么名字?”苏轼望向那小姑娘,只见她将头扭向一边,双颊微红。
“没有。”她有些别扭地扯了扯衣角。
苏轼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笑道:“不合身么?”
“没……没有。”
“明日就带你换,可以凑合一夜么?”
“可……可以。”她的双颊微微发烫,旋即对他摆了摆手“不用换的……”
“无妨,那他们平时怎么叫你的?”
她挠了挠头“小瞎子。”
苏轼微愕“为何?”
她扭过头,苏轼对上她的眸子。
但在交汇的那一瞬间,她慌忙错开视线,盯向别处。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太好看了,也太熟悉了。
苏轼方才看清了沐浴更衣后她眉眼。
眉目清秀,如海棠依旧。
她略为苦涩地笑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你看啊……我的眸子没有光亮,看见什么都是……”
是极好看的,只不过眸子是黯淡无光的。
但也的确,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她的眸子闪了闪。
他笑笑“你明不是瞎子。”
“是……是啊,可……可是好久了,他们都这样叫。”她低头掰弄着手指,声音越来越弱。
她也不知道为何一看见他就变结巴了,以前不是挺‘嚣张跋扈’的吗?
苏轼轻笑,望着她幽深如谭底的眸子,转身熄灭烛火,而后打开一小半窗棂,让月光照进来。
她下意识地扭头朝唯一的光亮望去,月华正巧映入她幽深的眸子,是这漆黑屋子里唯一的光亮。
苏轼站在暗处,看着她眼睛里的光亮,笑道“像江灯一盏。”
她有些愣愣地望着月光,没有扭头,却道“什么?”
“你的眼睛。”
“我看见月亮眸子就有光亮?”
“嗯。”
‘你好啊,我姓江名盏,未曾取字。’
‘那叫你月妆如何?’
‘好啊。’
她扭头,以为是苏轼在说话,喃喃道“谁在说话?”
“啊?”
她笑道,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旋即一字一句道“你好啊,我姓江名盏,未曾取字。”
苏轼也朝她笑笑,望着她,半晌才道“那叫你月妆如何?”
江盏笑得更开心了“好啊。”
江盏心道:所以……他们的对白其实是命中注定的吗?这样也好,命中注定的话,就不会分开了吧。
苏轼点亮烛火,道:“时辰已晚,你早些歇息。明日我带你回青丘。”
“青丘?”江盏微楞。
苏轼对她笑笑,正欲走出去,却又发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旋即转过身对她道:“我也不是人。”
然后关上江盏的房门。
“啊?”
客栈另一边
“不行!算命这事儿我可做不来!况且你还想比我先‘死’?!有带这样偷懒的吗?!!”玄朔忽的拍案而起、
苏折不好意思的笑笑“那那……那你先‘死’?”
“能说的好听一点吗?!说归隐不好吗?!”
“好好好都听你的,只要你答应。”苏折示意他小声点,被人听见可就不好了。
玄朔摸摸下巴,倒是第一次见苏折如此‘逆来顺受’,笑道“那好,我还要比你厉害!”
“好好好。”苏折连声应着,生怕他反悔。
屋内漆黑一片,除了方才苏轼打开的那扇窗棂又被人大开才照亮了部分屋子。
江盏躺在床上,即使已过亥时,仍是睁着眼睛望着床边那满地月光独自喃喃道:“江盏和苏轼……月妆和子瞻……”
不觉自己早已羞红了脸,只是笑笑,蒙上被子,轻声道:“放在一起念真好听……”
丑时。
苏轼望着眼前女子,为她擦着额头上泌出的薄薄细汗。
只见江盏用手指紧紧抓住被褥,喃喃道:“姐姐,姐姐……”
苏轼望着这细微的动作,轻轻皱了皱眉“‘姐姐’?是梦话么……?”
天地间银白一片。
梦里的江盏追逐着前面那个她永远也追不上的身影。
叫道:“姐姐?姐姐!”
那人模糊的身影自烟雾缭绕的幻境中出来。
只是泪水模糊了江盏的视线,看不清来人面貌。
那人唤她:“闰之……闰之……”
未等那人说完,江盏便猛地从梦中醒来,模糊望见一个身影正对着她笑:“醒了?”
“嗯。”她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怎么不关窗?”
她微愕,心中自然明白苏轼已听到些许,但为何不问她有关梦境之事。
她没有回答苏轼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先喝水。”
“哦,好。”
江盏有些不自然地接过水,不敢抬头看他。
苏轼对她笑笑,道:“是还要喝吗?”
“嗯?”
他指了指她手中的空杯子,道:“没了啊。”
“啊,哦。”江盏壮起胆子抬眸盯着苏轼,问道:“你没什么事情要问我吗?”
“嗯,不问。”苏轼对着她笑,眉眼弯弯,又道:“待你自己愿意告诉我的那天……”
话音刚落,江盏便道:“我真的不记得了……我自己都不记得‘姐姐’是谁。”
她不想等,她也不愿让他等。
她不想做只是与他互道名字的陌生人。
“我一醒来就在乞丐堆里。他们本是一些官僚贵族,我刚醒来他们便骂我是灾星,说我刚出现就传来隋灭的消息,说是我害他们流离失所。骂我是小瞎子,说在我眼里看不到光芒,就表示是看不见隋的未来……只要过路人肯给他们一点钱财便感恩戴德,但他们也不敢轻易打骂我,也不敢赶我走,毕竟他们在这个时代早就没了威望,只是口头上说说‘要烧死我’之类的话,但由于怕我会给他们有一次带来灾难……这也是不敢接过你递过来的银子,我不想像他们口中说的那样……真正给人带来灾难。”
“嗯,我信。”苏轼点头,又补充道“我相信你不是灾星。”
江盏望向他,眼波流转,二人相顾无言。
沉默半晌,苏轼起身,月光衬着苏轼的容颜,江盏有那么一瞬间竟觉一直这样下去也好。
苏轼扭头对她笑道:“你不是灾星……”
苏轼再一次抬眸,欲语还休。
从一开始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觉得不是。
这是他想说的,但最后只是走出房间,轻轻为她关上门。
江盏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苏轼,待脚步声渐轻,才喃喃道:“闰之……是谁?”她有瞒着他的,关于‘闰之’。
江盏蜷着身子,将头埋在臂弯,用余光瞥着苏轼方才坐过的地方,揣着心思。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旋即又解释道:“嗯……我家有个小侄女儿同你年纪相仿,你与她做个伴也好。”
小姑娘微愕,道:“你不怕我给你带来灾难?”
却在抬眸的一瞬间,微微愣住,眉目的戾气顷刻消散,即使眸子许久都是黯淡无光的她,也在那一刻闪了闪。
只是那一眼。
她便认定,所谓世间最清澈双眼,便是如此。
她只记得她要来找人,白衣似雪,爱吟诗爱画扇。
恍若眼前人。
白衣对她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
一道白衣身影闯入长安城门,在人群中穿梭,于动荡人海,褴褛乞丐,真真如谪仙般。
那人见此不由得动了怜悯之心,从袖里掏出些许银子,分发给这些乞丐。
“大好人啊……”
她找到了,那个人没骗她。
即使她都忘了,以前的事情,那个人的面貌以及他对她说过什么。
他明白的,这姑娘明显缺乏关爱,这才对所有人都有敌意,甚至扬言遇见她会遇灾。
小姑娘周身笼罩的满是对周遭事物的敌意。
长安城内,不少人沦落为乞丐,或断腿或断臂,叫苦不迭。
日落西山时分。
那些乞丐捧着银子,连声道谢。
唯有白衣面前蹲着一个衣衫褴褛四肢健全的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没有接过他伸出的银子。低声喝到:“收起你无谓的怜悯,小心遇灾。”
闻此,他缓缓蹲下身,将手伸向半空,迟疑了半晌,最终揉了揉那小姑娘的头发。
“好人一生平安……”
“果真是神仙下凡……”
隋末天下大乱时,李渊乘势从太原起兵,攻占长安。
义宁二年,农历五月,李渊接受其所立的隋恭帝的禅让称帝,建立唐朝,定都长安,并逐步消灭各地割据势力,统一全国。
新朝建立伊始,百废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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