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你听话爷爷喜欢，你听话爷爷给你糖吃。”
周老头掏出一颗水果糖在珠珠妹眼前晃，成功吸引住小孩，珠珠妹不再扭动，抢过糖放嘴里，周老头的手迅疾伸进了珠珠妹的裙子。珠珠妹又扭动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爷爷，痛！”“爷爷，不舒服！”“爷爷，哎呀，爷爷......”
我和江小鱼对了对眼，都在对方大睁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周杂皮！你干啥子？！周杂皮！你想干啥子？！”
江小鱼顺着右边斜长的树枝枝往草堆堆滑，周老头惊慌慌地拔腿疾步走。待我滑到珠珠妹身边，江小鱼正捡了小石子用力砸向周老头，周老头没有回头，石子砸在他后背他也没回头。我问珠珠妹为啥让周老头摸她屁股，珠珠妹说有糖吃啊，还说田田妹，山山妹都吃过。这下严重了，我们遇到了一个耍流氓的老头，还听说耍了多次流氓！
“江小鱼，咋办？”我从小就是江小鱼的跟班，他比我大，当然只能问他。
“咋办？凉拌！我们把她牵回去。”江小鱼忿忿地踢草踢石子。
“要跟珠珠妹外婆说吗？周杂皮好坏哟，大人都晓得了其她小妹妹才不遭骗。”我简直不能相信，出了这种事，只是把珠珠妹牵回去。
江小鱼的脸涨得通红，“出了这种事，任谁都觉得没脸没皮，你还要去说，生怕别人不晓得！你，你，你是想讨人嫌！”
有时候，我是真的听不懂他说的，譬如现在，问他为什么，换来白眼加不耐烦。但是，他比我大，所以，我们闷闷不乐地往回走，把珠珠妹领到了她外婆跟前。钱婆婆很开心连声说谢谢，说是正找呢。钱婆婆开心的笑容让我心里好难受，我忍不住说：“钱婆婆，把珠珠妹看好，你们楼上的周老头是个老流氓，今天，他拿糖骗珠珠妹，他摸妹妹屁股，他摸好多小妹妹的屁股！”钱婆婆的脸一下就垮了，“你说啥呢？不要乱说！”我就把下午的事说了一遍，钱婆婆气得红脸泪涌，一把揪住珠珠妹的衣领，劈头盖脸乱扇“你个死娃儿，叫你贪吃！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吓得愣住了，做错事的是周老头，钱婆婆打骂的是珠珠妹！钱婆婆一边扇珠珠妹一边往家走不再理我，快进门洞了，她忽地返回，严厉地盯着我“倩倩，今天的事不要到处乱说！”然后，她再没有说一句谢就气哼哼地走了。
“聂小倩！”江小鱼从一旁闪过来，“你娃，反正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安逸啰，跟你说的不要全说，你不信！”他摇摇头，见我要哭了，叹了口气：“小倩倩，大人的世界都是这样的，什么时候都是面子第一。你娃好心，钱婆婆是晓得的，只不过呢，你说的摸屁股好难听，她面子上挂不住。下次说话不要那么快，啊？”
我点点头。于是，江小鱼牵着我进了我们的门洞。
外婆看到我脏兮兮的模样，立马把我拎到洗衣槽洗澡。我好讨厌外婆给我洗澡，搓搓搓，皮都要搓掉了，就好像我是一件衣服。
晚饭过后，江小鱼偷偷跑来找我，手伸过来，啊啊啊，是麦乳精！我迅速舔着吃完，差点把包麦乳精的作业纸舔破。于是，我忘记了所有不开心
“哥---”
我是发自内心叫的。江小鱼做出一脸嫌弃样，其实他是很高兴的，他们家他是老幺，哪有人叫他哥呀。于是，我们又开启我们的耍耍模式，明天是星期一，又要上学了，抓紧时间玩罗。
周老头的事，几个孩子的家人都知道了，大人们都知道了。没有人在院坝上骂他揍他，我们都听到有人敲他家的门，门一开，二话不说，砸东西揍人。然后，他搬走了。周老头的老伴说他是有病，医生说他有病。动作好快，他们不再出现在坝子上。不久，大人们说那个周杂皮死了，不晓得啥病，死得好快哦，可怜他老婆，又斯文又有文化，老了老了摊到这种败类脸都没处放，云云云云......大人们什么都考虑到了，连老杂皮的老婆都可怜完了，没有一个人说起那些小妹妹，她们仿佛被遗忘了。珠珠妹的外婆从那次谈话以后就不大理我了，江小鱼说他们，他们所有人巴不得永远闭嘴，都是女孩，传出去不好，丢人。
“不舒服，周爷爷。不舒服，周爷爷。”
珠珠妹要从周老头腿上下来。
江小鱼是个急性子，他说快点我一定得快点，快的结果就是多扯的几张卫生纸飘进粪坑里，唉唉唉，下次上茅厕得先回家拿纸了，回了家，外婆她老人家会让我再出来？还是抓紧时间玩吧。
我们顺着弯弯曲曲的田坎撒欢跑，追鸡，撬蚯蚓，比赛爬树，从山顶到山脚，从山脚到山顶，上上下下来回五趟，嗓子渴得冒烟。江小鱼建议回家喝口水再玩。好是好，万一被我外婆逮着了，就不好了。江小鱼说笨，看哥哥的。他轻手轻脚推开我家小厨房的门，我找出盛凉白开的搪瓷大碗，一人一半灌下，又轻轻掩好。路过茅厕，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他晓得我外婆没关死小厨房的门？他斜眼做出一副屌样
“麻烦，老太婆都嫌麻烦，睡个午觉还要锁死门？她们以为掩得好好的外人不会看出来。所以，聂小倩，有些事，大人都会想当然去做，以为会怎样。结果呢，你看，要试过了才晓得是不是那么回事。”
我是被江小鱼摇醒的。
“起来！起来！好像有人来了！”江小鱼的声音很小，下手却重。待我醒透了，我看见江小鱼平趴在石头右边，干嘛呢？我想上厕所。江小鱼横在那儿一动不动，我只好和他齐头趴着，然后，然后，我看到，我睁大了眼
趴在石头右边，正好可以看见一大丛很茂盛的草堆堆，一个白发老头抱着一个小女生，我们都认得，周老头，珠珠妹。
江南的大兵工厂依山而建，植被丰茂。五零年以后，全国各地陆陆续续迁来好多人，与江城的本地人来了个大融合，各自开枝散叶，如同厂里的绿化带，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江小鱼的爸爸妈妈都是上海人，外婆说上海人就是一根排骨，上海人买排骨通常只买一根长纤排，做一道菜一根长纤排够了，上海人的精致实用在当地土著眼里就是小气。每次谈论上海人，大家都意味深长地说：---一根排骨---！啊---哈哈哈哈！大笑，尽在不言中的大笑。
我们是邻居，大家都住在红砖房子里。一个门洞四家人，两个单间配小厨房，楼上楼下用木板板隔开。吱嘎作响的木板隔音效果实在有限，无数次，江小鱼叮叮咚咚淋着尿罐子，无数次，我怀疑若不是木楼板，那尿液会溅到我头上。
先前玩得太痛快，又灌了一肚子水，我们都隐隐有点倦意，于是，我们去了根据地。
山崖边，老树下，我们双手吊住最粗的枝桠，交换手往前移，刚刚过崖边，松手，正好落到一块突出的平整石头上。石头往里延伸了一点点，刚好可以让我们平躺。外面，正午，烈日炎炎；崖下，荫蔽，凉风习习。我们两个，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
女茅厕有两个蹲位，是按大人的尺寸设计的。每次我都小心翼翼地站上去，小心不要掉进粪坑，小心不要踩到屎尿，小心不要碰到蛆，不要让蛆爬到脚上。每上一次茅厕，都是一次历险，除了需要小心还要快，四周都是臭分子，鼻子眼睛都熏得难受，更难受的是衣服染进去的臭味。
那天，我刚踩上蹲位，江小鱼就在外面喊：“聂小倩，快点！”
待你两脚痛一身汗地爬坡上坎，到山顶，回首望：此起彼伏的船鸣声，大小船只离囤船的靠囤船的，蜿蜒的人流，送客的，接客的，背根扁担的力哥，各色人等穿插其中......就像，就像老电影的开场布景。
把镜头摇向对岸：三三两两的纤夫，零零星星的小舶子。大船驶过，江水拍岸。江南。
我不是麻烦，我是受不了。
那尿罐小解还好，大解，一不小心，上次或是上上次的尿液一定会溅到屁股上。晚上必须得用啊，幸好我们的尿罐只有外婆和我用，幸好是外婆倒罐子，幸好外婆超级爱干净涮了又涮，我还是觉得尿罐好脏，每次都仔细看，小心不要坐到有水渍的地方，倒屎尿的舷舷！
所以，内急，能去公厕的都跑公厕，公厕又名茅厕。
公厕在几百米外的土坝坝上。
半夜三更尿急你还跑步去解决？寒冬腊月你也去？黑灯瞎火的，你也不怕掉粪坑？江小鱼鄙夷地撇撇嘴，嘟囔说就你事儿多，女生就是麻烦。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那座有名的江城长年笼罩在大雾里。
顺江而下，随着呜呜的船鸣，轮船停靠囤船。
你穿过囤船，走上搭了长长跳板的浮桥，左摇右晃颤微微。下得船来，眼前是大大的鹅卵石场，又是一番左摇右晃颤颤微微，恭喜你走到石梯前，长长的，长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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