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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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世音菩萨慧眼看出雪衣女尘缘尚浓,不忍其直接进入六根清净、无爱无欲的极乐世界。于是,观世音菩萨玉手执净瓶,以杨柳枝洒甘露于雪衣女,口中念道:“四宝极乐无众苦,修成涅槃难成佛。先去了却尘缘吧!”

    于是,雪衣女轻盈的身子径从去西天乐土的路上折返而下,穿过十万亿佛土,堕入六道之人道,投胎于烟火人间。

    1910年的春天,颍川梨园世家云嘉庆家又添了一个女婴。云嘉庆是梆子戏云家班的班主,颍川调的巨擘,在当地勾栏瓦舍颇享盛名,广受民众欢迎。

    当日,正是中午时分,艳阳高照,云家班的彩旗在院子里随和煦的春风起舞,粉红的桃花和雪白的梨花房前屋后竞相开放。

    这时,接生婆王妈擦着手从云家后厢房走出来,云嘉庆此刻端坐在堂屋吸烟喝茶,一双儿女云天、云霞也和他一样端坐等待。

    王妈略显疲惫地进屋落座后,云嘉庆把烟袋锅嘴用手一擦,然后递给了她。王妈咬住烟袋嘴深吸了一口,然后鼻孔嘴里冒出缕缕白烟,她看着云嘉庆期待的眼神,透过雾幛对他说:“云班主,恭喜你!又添了一个旦角,胸口还有一点小桃红。”

    云嘉庆知道妻子潘毓枝生下的是女儿,这时,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也传入他耳朵。

    云嘉庆起身挺直腰板,双手将长袍后襟往身后一掀,大踏步走进后厢房,云天和云霞也一溜小跑跟在他后面。

    云嘉庆撩开门帘,一张粉嫩的小脸出现在他面前。

    妻子潘毓枝坐在床头,头上包着蓝围巾,把孩子轻轻递给云嘉庆:“他爹,起个名字吧!”

    云嘉庆俯身看着女儿白净的样子,笑眯眯地脱口而出:“二妮就叫云瑛吧。”

    云天和云霞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叫道:“云瑛!云瑛!”

    云家班,响入云。这是当地戏迷形容云家班的戏铿锵大气、抑扬有度、行腔酣畅。

    云家班的演员以云家人为班底,杂以乡邻热爱戏剧之人。云嘉庆唱老生,妻子潘毓枝唱花旦,儿子云天是武生,大女儿云霞唱青衣。云嘉庆老是叹息云家班缺少一个韵味醇美、青春靓丽的闺门旦。因此,二女儿云瑛一出生,云家人就祈盼她早日长成旦角。

    云瑛实际上就是唐朝鹦鹉雪衣女,来到人间了却它的红尘情缘。

    在从西方乐土穿越混沌世界往烟火人间的路上,雪衣女不期与贵妃娘娘相遇。

    只见杨玉环衣玦飘飘,肌肤胜雪,在六宫粉黛陪伴下往西天迤逦而行。

    雪衣女见状驱前跪下:“雪衣女给娘娘请安。”

    杨贵妃搀扶起雪衣女,四目相对百感交集。看到雪衣女要投胎红尘凡境,杨贵妃婉言告知,天下男人多有智无识,有情无爱,万不可将尔一身系之。

    此刻,雪衣女正想像杨贵妃生前一样,“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槛杆。”哪里知道杨贵妃已经在马嵬坡被情皇赐三尺白绫,佛堂祷告后遗恨自缢。所以,它并没有把杨贵妃的忠告记在心上。在惜别过杨贵妃之后,雪衣女飘然而去。

    混沌世界,万物空濛。所有生命都在赶往各自轮回的路上,一路的风景就像飞驰的白云,把无数模糊的倒影留在身后。

    雪衣女正在行进间,突然衣袖被牵住。雪衣女回头一看,一头硕大的公猪咬住了她的衣襟。

    这头猪两眼通红,肚皮垂地,体型肥健。雪衣女认出它是安禄山畜生道前世轮回的外形,遂低头喝道:“尔已出离人道,缘何牵住我衣袖?”

    公猪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长长的獠牙:“哼哼,雪衣女,我送你进皇家享福,你竟然向吾母进谗言,致父皇疑禄儿谋反,逼得我不得不清君侧,咱们尚有恩怨未了。”话音未落,张开血盆大口向雪衣女袭来。

    雪衣女飘然一跃,在空中说道:“安禄山,你乃畜生当道,狂暴嗜杀,安知人间情与怨。人畜两世界,恩怨隔九天。我去也。”说罢,拂袖轻盈而去。

    红尘世界的万千景象逐渐出现在雪衣女面前。在投胎前喝迷魂汤的时候,她耍了小聪明,只喝下了一半,另一半偷偷倒掉了。结果投胎为人后,雪衣女对前世经历没有忘记,只是口不能言,手不能书,成为埋在她记忆深处的秘密。鹦鹉前生的人与事还常在她身边显现,所以,云瑛自脱胎降生伊始,注定要情意缠绵一生。

    于是,天宝年间后宫嫔妃宫女中又盛行起泪妆,好似粉嫩梅朵上晶莹的雪花。

    本来,雪衣女活着时日日歌诵心经,灵魂已得阿弥陀佛接引,脚踏莲花前往西天极乐世界;叵耐娘娘杨贵妃以上率下,天天领宫女诵经又惊动了观世音菩萨。

    鸷鸟飞离了兴庆宫以后,杨贵妃和唐玄宗再看雪衣女,已经被惊落在地昏厥,项下露出一抹洇红。

    杨贵妃心疼地把雪衣女捧在手中,疾步带回后宫。

    娘娘将雪衣女放在红氍毹之上,轻轻呼唤它的名字,只见雪衣女双目紧闭,了无声息。

    人称千金易得,知己难逢,更何况是一个通人性的鸟儿。杨贵妃为雪衣女死去哀伤不已,甚至一度冷落了唐玄宗。

    杨贵妃命内宫为雪衣女制成金棺,亲手葬它于兴庆宫的梅苑中,还在梅花丛中堆起一冢,名曰鹦鹉冢。

    杨贵妃每日为其诵经超度,情深之处,竟至泪流。唐玄宗意乱神迷,手捧杨贵妃的粉面,心中爱欲荡漾,他怜惜无比地说:“此泪妆愈显美人娇媚。”

    雪衣女在兴庆宫内享尽皇家的荣华富贵,身子骨自然也十分娇嫩。

    一日缓歌慢舞后的夜间,它忽然梦到自己被鸷鸟所追,醒后心悸良久惶恐不安,恓惶飞至杨贵妃面前称,自己不久恐将身遭不测,不能再随伺在娘娘左右。话毕泪垂,一滴晶莹的玉珠挂在眼角。

    杨贵妃内心甚是眷恋雪衣女,用纤指轻柔抚爱受到惊吓的它,然后拿出一卷心经让雪衣女念,说可以福至灾消、遇难呈祥。

    杨贵妃眼噙泪珠轻启红唇,每日代它歌诵心经,及至三日后的黄昏时分,雪衣女吐口气,睁开了碧眼。

    它看着杨贵妃流泪道:“奴婢承娘娘每日诵经超度,得以脱去皮毛束缚,今将往西方净土去矣。此后,雪衣女不能陪伴娘娘左右,还望娘娘万般珍重。那番儿安禄山心怀叛逆,还是少与之嬉戏为嘉!”言毕气绝。

    执绋的宫女眼看鸷鸟惊到了主子,疾步上前将杨贵妃和唐玄宗团团围住,奋力执绋挥击惊驾的鸷鸟。

    鸷鸟只啄得雪衣女项下一根羽毛,它不甘心就此离去,三番五次俯冲欲擒雪衣女,直至被宫女挥绋击伤了双翅,才不得不悻悻飞去,但仍在空中盘旋以伺机行动。

    这只白鹦鹉是只雌鸟,极其乖巧,喜欢脂粉,善与人言。它每日不离杨贵妃的左右,看到娘娘沐浴,就叫暖香;看见娘娘涂粉,就叫均脂。

    杨贵妃对这只像自己身子般雪白的鹦鹉欢喜异常,为其赐名雪衣女。

    一日,天气晴朗,碧空如洗,杨贵妃带雪衣女与唐玄宗在沉香亭外赏雪观梅。

    一只在蓝天翱翔的鸷鸟窥见了雪衣女,这肃杀冬季中的诱人美味刺激着它的味蕾。

    鸷鸟舞动宽大的翅膀飞速俯冲照雪衣女劈面抓来,杨贵妃当时吓得花容失色连声惊叫,唐玄宗急切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雪衣女由此天天朗诵心经,歌喉婉转,旋律动听,引得杨贵妃也常与她同声歌诵。

    由于天天用心歌诵,雪衣女将心经倒背如流,时光一晃也由金秋进入了寒冬。连日北风刺骨,朔雪连天。

    唐朝天宝年间,皇帝唐玄宗风流倜傥懒理朝政,与杨贵妃日日嬉戏在长安城内的兴庆宫。

    宫内的花萼相辉楼、沉香亭、龙池,处处留下“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的男欢女爱。正应了诗人王勃谓之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一只白鹦鹉将此男女风情看在眼里,霓裳羽衣记在心间。它是安禄山叫西域的番奴驯化之后,进献给干娘杨贵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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