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生的脑袋瓜被云瑛戳多了，就拼命想让她知道自己只爱她。结果，时间长了，即使两个人分开一会儿，他脑子里也满是云瑛的倩影。而云瑛有了男女之情的滋养，在勾栏瓦舍唱戏时，风姿绰约，眉目含情，让男戏迷们春心荡漾。
时间一晃到了1929年，季节进入初夏，颍川护城河里的水芙蓉开始绽放，红白、紫黑、粉红、彩纹、镶边的各色花朵在水上摇曳。
颍川卧虎桥的士绅张书礼过六十大寿，请云家班在当地连唱三天大戏。
恰逢当地有传统的集市，周围的百姓都蜂拥而至，使卧虎桥热闹得像阴历初一、十五的灯会。卧虎桥的空气中终日弥漫着酒香和脂粉香，走在大街上能把人薰得晕乎乎的。
第一天的大戏唱完，云瑛就生周长生的气了。下了舞台，周长生看见云瑛噘着嘴不理他，瞥见四周无人，就上前陪着小心问道：“云妹，你怎么啦？”
云瑛斜视他一眼，没有说话。周长生心里有点打鼓，干笑着又问了一遍，云瑛反倒流下了眼泪。这下子周长生慌了，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就悄悄说晚饭后一定向她赔礼道歉。
云家班被张书礼安排住在卧虎桥的乡公所里。晚上，周长生陪师傅云嘉庆和师兄云天喝完酒，星星已经点缀在辽阔的夜空。他捱到师父和师兄回房间休息，就悄悄来到云瑛住室的窗外，用手轻轻叩击窗棂，示意云瑛可以出来。果然，云瑛悄悄地打开门左右梭巡，看到院子里没有人，就轻盈地跟在周长生身后走了出去。
如雪的月光洒向宁静的田野，四周静谧的树影不摇不动，白天燥热的空气已经清凉。
他们一前一后向院外的杨树林走去，还没有走到树林深处，周长生就抱住了云瑛，边亲边急切地问：“云妹，今天我哪儿惹着你啦？”
云瑛用手向他当胸一推，把脚往地上一跺，恨道：“你自己想！”
看着云瑛脚下带起的灰白色烟尘四散腾起，周长生急得脑门子顷刻冒出汗来，白天他除了唱戏，就是帮着搬道具，实在想不出怎么惹云瑛生气了，只好自我反省道：“我高腔不好，没有和你配上。我台步太水，不像戏中公子；我……”
云瑛看他语无伦次地不着边际，撅着嘴点破道：“你唱戏时没有看我，看台下别的小妮了。”
周长生一听她为此发火，心里顿时感到无比冤枉，唱戏时他那里还顾得上看台下姑娘。但是，他知道不能和云瑛较真，你越要辩清黑白，她就会越生气。
于是，周长生就顺驴下坡地哄她：“我那是戏里寻大小姐你呢，那还有闲心看台下的小妮。可能是我的妆没画好，你以为我眼神在看台下。”
云瑛背过身去，手拧着衣角，撅着嘴不理他。
周长生一看解释不灵，只有赌咒发誓了，就举起右手说：“我今天若是看了台下小妮，让我出门天打五雷轰，祖宗三代不是……”
看到他急于辩解的囧样，云瑛转身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露出笑容道：“你父母没了，将来我爹娘就是你爹娘，你再说下去就是咒他们了。”
周长生一听更急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绝对不是那个、那个意思。我……”
云瑛用雀舌堵住了周长生的嘴，身子软软地靠在他怀中。
两个人躺在草地上，周长生内心的欲望在夜色掩护下膨胀，像皎洁的月光迅速漫过全身。天当被，地当床，他想和云瑛在草地上云雨。
云瑛无力地挣扎着，在他耳旁娇喘说道：“红薯娃，你别动！入洞房时我给你。”
周长生急着口中叫道：“小冤家，你急死我了！”……
第二天，周长生为了巴结云瑛，在集市上买回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鹦鹉。他告诉云瑛：“这叫金刚鹦鹉，懂人心思，会说官话，是从南洋带进来的。”
只见这只鹦鹉色彩艳丽，体型硕大，大喙似镰刀。
云瑛前世本为鹦鹉雪衣女，看到同类自然异常喜欢。那只金刚鹦鹉好似也有心灵感应，看到云瑛面部就兴奋地变为玫瑰红。云瑛看它是一只雄鸟，又是爱人所送，从此将其带在身边，不时训练它说话唱戏。
卧虎桥的戏快要演完了，连着唱了两天大戏，周长生嗓子有些疲劳。晚饭时，他没有陪师父云嘉庆和师兄云天喝酒，解释说饭后还要和云瑛排明天的戏。
晚饭后，他和云瑛两个人又厮跟着走到麦场。高高的麦垛像沉默的大山，夏季的熏风阵阵吹过，带出麦垛里浓浓的麦香。
周长生和云瑛看到四周无人，在麦垛下紧紧拥抱在一起。这时，金刚鹦鹉在他们头上叫道：“亲一个！亲一个！”
云瑛抬起头来，指着它命令道：“你回去！”金刚鹦鹉嘴里发出不情愿的咕咕声，无奈地展翅从麦垛上飞回乡公所。
那天晚上，天上没有月亮，满天星斗像闪光的河。周长生双手把云瑛揽怀中，云瑛手指着天空问道：“红薯娃，你说牛郎织女各在星河的那一边？”
周长生脑子想都不想就回答道：“男左女右，牛郎在星河的左边，织女在星河的右边。”
云瑛扭头看他嗔怪道：“你是不是红薯吃多了？他们在天上看是反的，牛郎应该在星河的右边。”
周长生怕云瑛生气，哪里还敢与她争辩，急忙点头道：“你说的对”。
云瑛心里知道周长生有意让着自己，气得把他的手推开：“猪脑子！你根本没明白错在什么地方。”说完，撅起嘴来不理他。
周长生急忙憨笑道：“我脑子就是笨，确实像头猪。”他怕云瑛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就故作发愁地问：“师父为什么说我高音不好呢？”云瑛用手点点他的头，认真地说道：“你脖子太短，需要拔一拔。”
周长生听了，把头一歪：“云妹，你帮我拔拔吧！”
云瑛笑道：“好啊！拔好了你要听话一辈子。”说着，双手抱住周长生的头。周长生的好字还没有说出口，云瑛用力一拔，竟然把他的头拔了下来。
云瑛仍然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身子扭来扭去就是不温柔，最后看到周长生急得要赌咒发誓，才小鸟依人般钻进周长生的怀抱。
云瑛贪爱不尽，老抱怨红薯娃是个乡下人，整天多见树木少见人，不懂女人的似水柔情。
云瑛前世饱览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欢爱，只是今世投胎在平民优伶之家，又受明朝以来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束缚，不得已将蓬勃的爱心委屈地藏在心里。
闺门旦表演要求“说话不看人，走路不踢裙，男女不挽手，坐下看衣襟”。然而，云瑛在和红薯娃搭戏时，在一颦一笑间总是抛向他无数儿女柔情。
红薯娃变成了周长生，秀才扮演的多了，一招一式颇具君子风范。对于云瑛抛来的媚眼，混沌初开的周长生也心领神会。既然云班主说他高亢尚可，响遏不足。他就时常叫云瑛和他对练，趁此机会与云瑛抚手摸腰。很快，两个人就暗地里成了一对儿恋人。
只要两个人有独处的机会，云瑛就像藤缠树一样粘着周长生。在父兄面前，她做出大家闺秀举止；在周长生面前，她温香软玉极其腻人。她早就不让周长生喊她二姐，只能叫她云妹；她人后也不叫他哥，叫他红薯娃。
周长生被云瑛缠得片刻不得安宁，一说自己想清静一会儿，云瑛就赌气道：“我这是喜欢你，不喜欢的人让我理他，我都不屑一顾。”说罢一甩手，转身仰头不理周长生了。
云瑛的红唇一撅，周长生的心就一软，他急忙伸手揽过云瑛，又是接吻又是说好话。
那是1926年的冬天，云家班在颍川半截河唱戏时，云嘉庆被一个卖红薯的少年吸引。
只见这个红薯娃大雪天衣衫褴褛，面孔被煤烟熏得漆黑；但是，他卖红薯的吆喝声高亢明亮。
云嘉庆不禁有意上前与其搭讪，但见此红薯娃身板挺拔，五官端正，鼻梁笔直像青葱。云嘉庆看出这是唱小生的好苗子，就和蔼地问他家人情况，红薯娃说自己叫周娃，没有大名，家中父母双亡，现孤身一人。
云嘉庆和潘毓枝也看出女儿对周长生有意，由于唱戏本就常浸润在情感之中，演员的感情也比常人丰富，加上云嘉庆有心要撮合他们成一对儿，所以，父母对于云瑛和周长生的接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预。
随着民国思想解放的浪潮泛起，阅尽男女欢情的雪衣女欢愉之情开始逐渐释放。
云嘉庆举行仪式把红薯娃收为义子，给他起名周长生。除了以往叫潘毓枝为娘，云天、云霞为哥姐外，让他改叫云瑛为妹。
云嘉庆之所以让红薯娃叫云瑛为妹，是因为他还有个私心，想看他能否赢得女儿的青睐，将来成为自己的入赘女婿。孰不知，自红薯娃进入云家班那天起，云瑛心里已经对他产生了异样情愫。
云嘉庆不知道女儿云瑛前生是皇家鹦鹉雪衣女，在热爱俳优之艺的唐玄宗和杨贵妃身边浸润良久，深得音律神韵，心中只是惊叹女儿的天赋，小小年纪已经成为云家班的台柱子和摇钱树。现在唯一缺憾的就是云家班里没有小生，不能与云瑛配成一对舞台佳偶。
无巧不成书。云嘉庆正在发愁云家班缺一个英俊小生，唱戏的时候就发现一个小生苗子。
成为云家班的学徒后，他礼数周到，对云嘉庆喊师父，向潘毓枝叫师娘，对云家三兄妹，不叫哥姐不说话。实际上，红薯娃年龄与云瑛相仿，由于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就讨好地也叫云瑛为二姐。
红薯娃入班时没有名字，他每天刻苦练功，唱腔反复吟诵，文武小生兼攻，两年间就能登台献艺。
等他成功登台唱了一出戏之后，云嘉庆在褒奖之余，告诉他小生表演要掌握“清、净、冲、亮”四个字。“清”是清秀，吐字清楚，神态秀气；“净”是动作干净利落，收放自如；“冲”是精神矍铄，武打勇猛；“亮”是嗓音高亢明亮，响遏行云；你现在就是高亢尚可，响遏不足。
云嘉庆闻言心中大喜，问他想不想唱戏。红薯娃连连点头说想。云嘉庆二话不说，直接把红薯娃领回了云家班。
红薯娃把脸洗干净以后，显出了堂堂相貌，黛色练功衣穿上，板带往腰间一束，俨然一英姿飒爽的小生。
斗转星移，朝代更迭。清王朝灭亡，民国蓬勃兴起。
哥哥云天娶了媳妇，姐姐云霞嫁了人，云瑛也十五岁了。她貌美如花，身姿妩媚，歌喉婉转，没有辜负云嘉庆的祈盼，成为云家班的闺门旦。
云瑛腰肢柔若无骨，歌喉清丽动人。勾栏瓦舍中她一张嘴，听众便是如痴如迷，眼睛一霎也不霎，仿佛粘在了云瑛身上一般。每次她唱戏叫好声都此起彼伏，以至于当地百姓只要听到欢声如雷，就知道是云家班在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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