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与少女靠在一起，一同向外看去。
那青衫男人提着一盏灯笼，无意中踩到了地上的水渍，他将光移过去照了照，疑惑地自言自语：“怎么会有水？”
“水？没准又有人在这里借宿了吧，”陆判挥挥袖子，并不在乎，“这破地方早就不是什么庙了，经常有乞丐睡在这里，这不，还有篝火呢。”
他踹了一脚木灰，看向青衫人：“朱尔旦，我给你这颗心好用吗？”
“当然好用，”那名叫朱尔旦的年轻人微笑，“多谢判官大人，书院里那些轻视于我的人，现在什么都不敢说了。”
“你可别出卖我，不许和旁人说换心之事，”陆判的神色骤然严厉起来，“若是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了，你我都得下十八层地狱！你还会被剖腹挖心，重新变回一个傻子！”
朱尔旦一怔，随后问：“这么严重？”
“本不严重，”陆判冷冷地说，“是王宅那两个不安分的人才把事情闹成这样，现在那疯道士又背靠上了无名庙里的和尚，如果他把招鬼符的事说出去，那我还能有什么香火？！”
“别急，马上就是下元节了，判官大人的香火一定少不了，”朱尔旦尔雅微笑着恭维，“再说，我和内子的供奉也一直没有停呢。”
陆判看了一眼朱尔旦，笑了：“这么多凡夫俗子，就数你最懂事。”
“是内子乖巧听话，”朱尔旦说道，但是提起自己的妻子，他一直扬起的嘴角一顿，有些忧愁，“马上到寒衣节了，我虽然想带着她一同参与节日，可是内子那副面孔，实在是让我……”
朱尔旦早早娶了媳妇，那女子与他自小认识，青梅竹马，生了一副好心肠和好脾气，唯独长相不那么尽如人意，经常遭到邻里街坊的嘲笑。
陆判看着对方，沉默不语。
早在他从赌局中看上这小子的时候，就觉得他虽然傻，但是心思还算是缜密，当初那些学院中的酸腐儒生叫朱尔旦上山杀鹿，这傻小子说去就去了，非但杀了，还把那血淋淋的鹿从山中带回来，扔到了书院，弄了一团狼藉，叫夫子好一顿骂。
结果朱尔旦非但没有供出这几个人，反而把一切责任自己担了下来。
本来以为他这次一定会受罚，谁知道那夫子是个明白人，立刻知道是几个顽皮学生搞的鬼，叫他们一人挨了五十戒尺。
事后，陆判询问已经换了心，思维聪敏的朱尔旦，那天所为是真心的吗？
朱尔旦诡谲一笑，没有多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陆判皱着眉摸摸下巴上的胡子，“你想休了她？”
朱尔旦摇摇头：“怎么会，内子贤惠善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小生疼爱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休妻呢？只是她相貌古怪，我没中秀才时也就罢了，现在有了些功名，这样的妻子，实在是拿不出手啊。”
翁酌趴在泥像后面，感觉到脊背发冷，她回头看向湛空：“他是什么意思？这个男人被换过了心？他——”
少女的声音大了些，湛空吓了一跳，他可没把握打得赢判官，于是迅速将翁酌拽过来，伸手捂住对方的嘴。
“嘘。”
翁酌看着对方的眼睛，愣了愣，不敢动了。
“原来是想让我给你老婆换张脸，”陆判说道，他摸摸下巴，“这并不容易，心嘛我可以从地府给你找，脸嘛，太难了。”
朱尔旦笑道：“也未必是脸，整颗头也可以。”
陆判看着对方，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两声：“你想得倒是挺美。”
“判官大人，小生求来的香火，可不少呢。”
他话里有话，陆判琢磨了一下，这桩生意倒也不亏，横竖就是一条命的事，自己回去找个倒霉鬼，改了她的生死簿就行。
这么一想，陆判一拍手：“那说好了，我要整个冬天的功德。”
朱尔旦点点头，拱手一拜：“小生一定让大人满意。”
陆判见天色不早了，于是加快结束二人的谈话，一甩袖子，走入回泥像通往地府的那道门中。
朱尔旦见判官走了，也打算提着灯笼离开。
但当他走过木灰的时候，衣服下摆蹭过烧焦的木柴，竟然带起了一阵暖融融的感觉。
他心思缜密，于是皱起眉停下来，用手按在灰上试了试。
已是冬夜，任何原本温热的事物都可能转瞬冰凉，可是这木灰却如同刚熄灭一样。想到这里，朱尔旦站起身，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另一侧的十王身上。
翁酌见他视线不在这边，瞅准了机会，刚要拉起湛空就跑！
可她步子还没迈出多少，只见朱尔旦霍然间回头，目光如电：“谁在偷听我们讲话？！”
一瞬间，少女想也不想，直接化为狐狸，一头扎进了和尚的布袋里。
徒留湛空一人站在泥像后，面色略有些尴尬。
单单偷听被发现还好，然而他此时此刻，怀里还抱着一条少女的黄裙子。
“你——”朱尔旦见是位和尚，面色稍稍和缓了一些，“你在这里做什么？”
湛空只慌了一瞬，立刻淡定地回答：“入定修行。”
但朱尔旦的目光很快落在对方怀里那条黄裙上，他满是怀疑地走到泥像后，只见后面空空如也，再无他人，不由得诧异问道：“那这裙装……”
湛空更是淡定：“我的。”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朱尔旦：……这个世界原来这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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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十王殿的大门被打开，进来了两个人，翁酌从缝隙中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男子正回身说着什么，在他身边的红衣男人，就是陆判。
“真是他们，”少女用口型对湛空说，“陆判来啦。”
翁酌嗅了嗅，转了一圈：“有一点，不过很轻，我几乎没察觉到。” 少女兴奋地抓住和尚的手臂：“你怎么知道的？”
“既然有人修缮，就说明有人在供奉他，既然供奉，就一定会有香火，”湛空翘起嘴角，有些得意，“这都不懂？”
“我又没有拜过佛，”翁酌转身瞪了湛空一眼，“我只偷过香案上的苹果。”
两人正说着，忽然，远方传来了交谈的声音，而且正在朝他们靠近。
翁酌瞪圆眼睛，一脚将篝火踢翻，然后拿出水囊浇在上面：“我们躲起来！”
说完，不由分说地抓着湛空的手，两个人躲在了阎王泥像的后面。
湛空抱拳：“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翁酌笑眯眯地接话，“老道士，我们下次见喽。”
看着那疯疯癫癫的道士迎着月色离开，翁酌重新盘膝坐下，一打响指，木柴上燃起了火苗，转眼间驱散了冬夜的寒冷。
少女琢磨了一下，又觉得不对：“这里面十个老大都没有人供奉，只有这个陆判有香火，地府不会处理吗？”
“十王殿有很多，”湛空道，“而且地府根本不在乎人间的香火，再怎么旺盛，也不如黑白无常带回一只厉鬼。”
“可是陆判却格外栩栩如生，”翁酌仰着脸，看得有些入神，“比他的阎王老大的颜色都鲜艳很多。”
“说明一直有人在修缮这座泥像，”湛空用手指敲了敲地砖，问道，“你闻得见香火味吗？”
“不啦，我以后也是神仙，区区一个判官算什么？”翁酌一扬下巴，天不怕地不怕得很，“再说了，老和尚还会保佑我呢，我们不怕他。”
疯道士劝不过，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本道爷就先去享清福了。”
“怎么会，”湛空摇摇头，坐在了少女身边，“我是在想陆判。”
翁酌低头绑好火把，往对方手里一塞，然后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灰尘，走到那高大的泥像前：“你觉不觉得这个陆判看起来很奇怪。”
湛空顺着少女的目光，打量了泥像片刻，点点头，解释道：“十王殿与地府相关联，百姓们通常都怕惹祸上身，所以一般是不来供奉的，而地府仙班的功德又与人界的香火无关，于是古往今来，十王殿都是最破的地方。因为没人供奉，也就没人修缮。”
湛空关上门，回身看见少女正认真地把多余的柴火绑在一起，捆好麻绳，试图做成了一支火把。
“我总觉得今晚会出事，提前把它做好，”翁酌弯着眼睛笑起来，见和尚一脸淡定，她忍不住问，“鬼都怕火，你不会忘了吧！”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进了陆判的老巢，疯道士不敢多待，打算连夜离开。毕竟是他出卖了判官，对方想杀他还来不及，万一高兴了喊黑白无常前来勾魂，那他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然而这与湛空本意相悖了，所以三个人只能暂时拆伙。
“你们真打算和判官过不去？那家伙好歹算是个神仙，虽说就职在地府，但老大可是阎王，”疯道士把自己的包裹打好，背在肩上，“你一个小和尚，再加一只修为只有二百年的小狐狸，胳膊拧得过大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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