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件紧紧牵涉到森迪亚公司利益声誉的事情，就这样悄悄地被暂时压了下来。不过，在公司一切正常运转的同时，范文斌私下里展开了秘密而又迅猛的调查。
许长兴的不辞而别，特别是带着公司的科研秘密悄然出走，让王学政在倍感气愤的同时，也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加强了对“XQ”实验室的保密防范措施。
根据在微软公司工作的经验，借鉴其管理制度，他要求全体人员准时上下班，及时将测试出来的数据，一个不漏地交上来，不能复制保存。同时，如果没有特殊事情，绝不允许一个人留在实验室里。
这天，下午下班后，忽然想起好长时间两人没有一起吃饭了，朱桦就将王学政请到一家颇为雅洁的小餐厅，点了几个两人都爱吃的几样小菜，边吃便聊起来。
自加入森迪亚公司后，尽管两人天天在一起，但谈的都是工作方面的事情，再加上出了许长兴的倒霉事情，朱桦知道王学政心里窝着火气，想趁机劝解劝解，别让他一时想不开而钻了牛角尖。
王学政不理会朱桦，只顾自己喝了一大口啤酒，闷声闷气地说：“朱桦，我为了尽快赶上IBM公司，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可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说完，竟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怨气。
许长兴携带科研数据突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极大地延迟了量子通信的研发进度，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在愤怒之余，也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对许长兴的这种可耻行为，他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觉得在森迪亚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想另谋高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辞职，大大方方地离开，就像他离开微软公司那样，为何要做出这等鸡鸣狗盗令人不齿的下三流事情呢？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天了，见王学政依旧心怀内疚愁眉不展的样子，朱桦微微一笑，说：“商场上，这样的事情很多。再说，事情很清楚，范文斌也没有责怪你的一点儿意思，你何必耿耿于怀想不开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父亲朱元国。从她董事的那天起，父亲常年奔波于世界各地，与那些大大小小的各国珠宝古玩商人打交道，不知道遭遇了多少陷井。
她至今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父亲花费百万之资，买来一幅据说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原件，但是，最终发觉，是一幅不值一文的赝品，气得父亲不吃不喝，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尽管父亲最后还是挺过来了，但是，从父亲憔悴无奈的脸色上，朱桦第一次认识到商场的残酷和无情，也第一次明白了人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一年，她刚刚六岁，还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
当然，在父亲成为东南亚一带有巨大影响力的珠宝古玩大亨后，朱桦也明白，父亲肯定也玩弄了不少阴谋诡计，甚至也让不少人倾家荡产，不然，岂能在短短的十几年之内，就积聚起如此巨额财富呢？
“商场如战场，不，比你死我活的战场更凶险百倍。因为，在战场上，可以看清楚敌人，与之较量一番，可是，在商场，谁是真正的敌人，谁又是真正的朋友，谁也不能一时分得清清楚楚。只有失败后，才能够认清楚。”
这是父亲亲口再三对自己说的肺腑之言。朱桦明白，这也是父亲经营珠宝古玩一生的心血所得。不然，在自己离开香港，前去美国读博士的那天晚上，父亲为何要百般这样叮嘱自己呢？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
博士毕业后，回到香港，跟随父亲做生意的几年时间里，天南海北地满世界跑，接触了许许多多各行各业的老板，这才真正体会了什么叫残酷，什么叫尔虞我诈，什么叫商海险恶。
这几年，自己在商场上经历过的那些凶险事情，跟许长兴携带森迪亚的科研机密跑路这一小事相比，简直就是天地云泥之间的差别悬殊。想到这儿，对王学政这个书呆子的所作所为，她觉得不可理喻。
“王学政，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责任也不在你身上，就不要再多想了。”说着话，朱桦倒了两杯啤酒，举起来自己的酒杯，朗声说，“来，为了我们的未来，干杯。”说完，将满满一杯啤酒，很豪爽地一饮而尽。
王学政苦笑一声，也故作大方之态，随之将啤酒喝完，说：“不是我想不开，而是我觉得对不起范文斌。他和你一样，是我的老同学，请我来公司干事，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话没有说完，竟苦笑着摇了摇头。
答应范文斌的邀请，冲破父母亲的阻挠，来西靖这座地处黄河之畔的西部城市，费尽心血搞量子通信研发，既包含着对老同学知遇之恩的感激，也包含着对森迪亚公司的高度负责，又有展示自己才华的一面。
按照王学政最初的设想，倾其毕生所学，力争在短时间之内，尽快赶上甚至超过IBM公司的研究成果，在量子通信领域，领先国际水平，让那些外国同学看看，中国人比谁都聪明。
可是，刚刚赶上IBM公司的研究水平，就出了许长兴这档事情，不论谁遇上，都会怒气丛生的，更何况，还是他王学政，一个堂堂的回国博士，研发正在关键时刻，就突然遇上了呢？
多少个昼夜的心血，被许长兴毁之一旦，还得从头再来，这让王学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白天，在实验室，加倍努力，忘记一切，可一到晚上，孤身躺在床上，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件事情，有时令他彻夜不眠。
尽管在范文斌面前，轻描淡写地说，被许长兴带走的那几组参数，不会对整个研发产生致命的影响，可是，他明白，那是量子通信研发中不可或缺的数据。若要得到这组参数，还得从头开始，既费时又费力，还不一定能够得到准确的参数。
当然，他也明白，范文斌看在老同学的脸面上，没有当场发火为难自己，然而，从范文斌那天冷漠凝重的神色上，他还是很明显地感到了浓重的潜在不满意。
见此情景，朱桦不想再说许长兴跑路的事情了，而是想改变话题，谈一些让王学政轻松的事儿，略一思索，笑着说：“我记得，你说要带我玩遍整个敦煌，是不是有这回事？”
这句话即刻勾引起了爷爷临终前的托付，王学政暗想，截至目前，自己仅仅搜寻到了两本书，看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一丝一毫有价值的线索，而黄承宗也一直没有打来电话。
如果实在不行，还得去社科院，找一找那个叫姚冠群的研究敦煌学的专家，向他请教请教，尽快弄清楚有关藏经洞文物的几个问题。那天，他不是说，他正在搜集有关王圆箓的事迹掌故，为这个卑贱而又闻名的道士洗涮冤屈吗？
“你既然亲口答应我了，就不许耍赖。”朱桦紧追不舍地说，“在美国读书时，我可没有少帮你忙。这次，我是第一次来敦煌，人生地不熟的，全靠你这个老同学了。”
从王学政渐渐开朗的脸色上，她知道自己的这番话起了作用。只要能够让他开心，她就高兴了。来西靖，名义上是观赏中国西部的风光，可实际上，是为了逃避父亲给她安排的婚约。当然，也有渴望见到王学政的一点意思。
见朱桦对敦煌充满了无限的向往，王学政也笑着说：“你先别急，等礼拜六礼拜天休息时，我再带你去月牙泉。”随即，又说：“我们骑骆驼去，玩一天，好不好？”
其实，来森迪亚上班已经好几个月了，他也没有去过月牙泉，为了让朱桦高兴高兴，才这样说的。不要说敦煌，就是西靖，他也是第一次来，和朱桦一样，人生地不熟。不过，他想在她面前，打肿脸充当一次胖子而已。
“好好好。”朱桦脸上即刻流露出兴奋之色，拍着手连声叫好，继而，又一本正经地说：“王学政，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再不承认了，让我空喜欢一场。”说完，吐了一下舌头。
王学政即刻被朱桦憨态可掬的幽默表情惹笑了，边笑边说：“我哪一次敢哄你朱大小姐？你别忘了，在这世上，只有你哄我的份儿，哪有我哄你的份儿？”
朱桦得意地大声笑着，紧紧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伸出右手小指，说：“拉勾拉勾，不许哄骗我。”
见状，王学政也伸出右手小指，紧紧勾住她的小指，郎声说：“拉勾拉勾，允许我哄骗你。”
于是，两人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惹得很多人纷纷回头紧紧看着他们，显出一副很惊异的神色，不明白这两个来西靖旅游的青年男女在干什么。
两人离开餐厅时，已经是华灯初升时分了。初秋的西靖夜晚，暑气初散，凉爽宜人，处处流光溢彩，到处是休闲的人群，三个五个，聚在一起，沿着广场散步说笑，洋溢着欢乐幸福之光。
两人跟随在人群后面，沐浴着簌簌凉风，觉得先前的那股压抑完全消失了，心头泛起一股淡淡的轻松的欢喜。比起潮热的南方，这个时令的西靖，更让人感觉到人生的美好和留恋。
蓦地，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晃动。王学政紧走几步，仔细一看，不免发笑起来。这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他想找的姚冠群。
于是，王学政轻轻喊了一声“姚老师”，见姚冠群转过身，用疑惑的眼光紧紧盯着自己，情不自禁地笑着说：“姚老师，你记不记得我了？前几天，我们在敦煌藏经洞见过面，你还给我们介绍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历史掌故呢。”
此刻，姚冠群也想起来了，笑着说：“你就是那个喜欢敦煌学的年轻人，在森迪亚公司上班，对吧？”继而，又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在姚冠群认识的人中，研究敦煌学的中年人很多，而年轻人很少，至今，有且只有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尽管不清楚这个年轻人姓谁名啥，可王学政一说，就马上想起来了。
“姚老师的记性真好，比我们年轻人强多了。”从第一次见面，王学政就知道他很爱听好话，于是，顺嘴就说出了一句令姚冠群高兴的好话。继而，又自我介绍道：“姚老师，我叫王学政。”
那天，尽管两人很有兴趣地在莫高窟交谈了好长时间，但王学政一直没有告诉姚冠群自己的名字。这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只顾说话，一时竟忘记说自己的名字了。
朱桦见两人就像久别的老朋友，谈的很投机，便冲姚冠群微微一笑，跟着人流，向前走去。只要王学政高兴，怎么都行。这是她今天晚上拉他出来的根本目的。
在商会改选之前，这件事情如果捅出去，造成的不利后果，他是非常清楚的。目前，只能缓一缓，先等几天，看看事态的发展再说。事缓则圆嘛。
从这句话里，王学政隐隐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情不自禁地暗自叹了一口沉重的短气，也点点头，心想，也只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
范文斌求才心切，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条件，可是，谁能想到，许长兴居然是这样一个毫无职业操守的人。打了一辈子大雁，到头来，被一只初出草窝的小雁啄瞎了眼睛，这能怪王学政吗？
“董事长，许长兴带走了公司的科研数据，要不要报警？”见自己辛辛苦苦几个月的科研成果，全部毁于一旦，王学政禁不住气愤难捺，疾声说，“他这是犯罪行为。”
范文斌瞥了一眼窗外，见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不由得苦笑一声，暗想，许长兴到底干什么去了，至今也没有确切的下落。报警，只能将事情严重化公开化，陷公司于极端的不利境地。
见范文斌一副不怕风吹浪打的镇定姿态，王学政暗自叹道，不愧是久经商场的高手，都到火烧眉毛的时刻了，还气定神闲，跟没有事儿一样。片刻，又问道：“那我们咋办？”
范文斌重金邀请他加入森迪亚公司，专门负责量子通信的研发，可是，谁也没有料到，竟然出了这样有损公司利益名声的事情，王学政觉得很对不起这位老同学，急得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见状，范文斌将王学政拉到距离实验室较远的对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说：“老同学，这件事情，在没有完全弄清楚之前，千万不能声张，也绝不能让公司的其他人知晓一点儿风声，更不能让外人知道。”
见范文斌声色俱厉，王学政不由得一怔。自来到森迪亚公司，范文斌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态度语气跟他说话。由此，他也明白了许长兴不辞而别这件事，对范文斌的打击是很严重的。
片刻，神态坚定地说：“影响不大，只是会延迟研发进度。”紧接着，又补充说：“许长兴带走的参数，是他独自测算出来的。我们谁也不知道。”继而，脸上充满了悔恨之色。
在量子通信的研发过程中，王学政朱桦许长兴等六个科技人员，各自负责每一个特定参数的提取验证，最后，汇集在一起，通过分组测试，选出最准确的一组，形成一个完整的参数链条。
于是，冲王学政淡然一笑，悄声说：“老同学，先不要着急。说不定，许长兴临时有啥急事情，忙去了。咱们先等一等再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想，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谢天谢地了。不过，他也很清楚，这只是一句安慰自己安慰王学政的假话，许长兴既然是有预谋的，肯定是一去不复返了。
见王学政一连懊丧，将责任一股脑儿揽在自己身上，范文斌暗自叹了一口气，安慰道：“老同学，这不怪你。许长兴是我从北京招聘来的，我也没有想到，他是这样一个人。”
当时，见许长兴既有扎实的理论知识，又有丰富的实践经历，之前在深圳一家科研所从事手机芯片的研发工作，相比起那些刚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是一个业务能力很强的实用性科技人才。
许长兴是范文斌从北京招聘来的四个科研人才之一，河北人，两年前毕业于北京外经贸大学计算机专业，业务水平很高，擅长软件程序研发和编辑，来森迪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是实验室的骨干，聪明伶俐，很得范文斌的欣赏。
“他为啥走了？去哪儿了？”听完王学政的话，范文斌即刻意识到事态严重了，语气也随之不由自主地严厉起来，紧声问道，“许长兴带走的实验数据重不重要？影响不影响以后的研发？”
可是，许长兴的手机已经关机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又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再也没有打通一次。这下，王学政才隐隐意识到不妙，就赶紧给范文斌打了电话，说了这事儿。
还没有听完事情的经过，范文斌就意识到，这许长兴是早有预谋的。紧接着，他想到了杨崇光。莫非是杨崇光暗地里使了手脚，挖走了许长兴，想处心积虑地搞垮森迪亚？
“董事长，这许长兴也太卑鄙了，怎会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王学政气呼呼地说，“这也怪我，没有及时发现，让他钻了空子。”
今天上午临下班前，见许长兴还在埋头提取参数，王学政只是叮嘱他早点休息，就和朱桦一起走出了公司大门。可是，下午一上班，等了好长一会儿，也不见许长兴来。
王学政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要他赶紧来上班。许长兴说路上堵车，很快就来了。于是，他们几个人各自忙自己手头的工作，没有再操心这事儿。直到王学政需要一个极为重要的数据时，才发现许长兴还没有来，就急忙又打了一个电话。
当范文斌气喘吁吁地赶到公司时，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其他部门的员工们说说笑笑陆陆续续地走后，空荡荡的办公大楼里，只有位于四楼的“XQ”实验室里传来轻微的说话声。
稳了稳心神，疾步走进实验室，见王学政朱桦几个科研人员正围在一台量子测速机面前，神情略显紧张地小声议论着什么，便轻轻咳嗽了一声。片刻，紧紧注视着王学政，冷声问道：“发生啥事情了，老同学？”
王学政没有说话，给范文斌递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眼色，走到外面楼道里，小声说：“许长兴不见了，带走了这几天的实验数据。”说着话，脸上泛起一股沮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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