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黄卫东，沉稳老练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好冲动了。再说，他已经是西靖这块地面上的名人了，如果稍有不慎，就会弄得舆论四起身败名裂，实在是一件划不来的事情。
多掏几个钱，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情。他只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挑拨离间搞事情，这样做的根本目的，又是什么呢？只有弄清楚了这些，才能够防微杜渐未雨绸缪，以防更大更麻烦的事情发生。
“黄总，这事儿确实比较棘手。”想清楚以后，范文斌笑着说，“这件事情牵涉到老家的一些人，乡里乡亲的。弄不好，就会背上一辈子的骂名。”片刻，又说：“不过，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先把事情完全弄清楚了再说。”
那些在前面出头露面闹事情的老人妇女，都是范家渡的，跟范文斌家多少都沾点亲带点故，再说，如今的社会，哪怕是父子兄妹，只要一提到钱，就不好办了。据他所知，为了钱财，父子兄弟姐妹变成仇人，老死不相往来的，不论城市还是农村，这样的事情还真不少。
见范文斌泛起为难的神色，黄卫东报以理解的微笑，点点头，沉声说：“老弟，我就等你的话了。”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就帮老哥这一次。兄弟你的人情，老哥我记着。”
自从三十多年前在百货大楼跑采购以来，黄卫东确实很讲信誉，很少欺骗别人。这也是不少老板，特别是南方的一些老板，很愿意和他合作的重要原因。正是因为有很高的信誉度，他才能够纵横商场，成就一番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业。
范文斌也正是看准了他很讲信誉和敢于冒险这个常人不能及的优点，才愿意和他成为忘年交的。不然，心高气傲的范文斌，刚毕业时，连市统计局局长也敢当面顶撞，怎么又会和一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土豪交朋友呢？
敲定了这件事情以后，两人又东拉西扯地说起了别的事情。忽然，黄卫东像记起了什么，紧盯着范文斌片刻，颇为神秘地说：“老弟，你知不知道，商会要改选了。”
因为是西靖市商会副会长，对这类消息，范文斌很敏感。于是，紧紧听黄卫东说话。他当选商会副会长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也就三年时间，不像黄卫东，商会刚刚成立时，就是副会长。算起来，最少也有十几年时间了。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为了适应社会经济的发展，西靖市成立了商会，可是，由于竞争太激烈，老板们彼此互不服气互不相让，会长职位一直空缺，由唯一的副会长负责具体工作，而这个副会长就是黄卫东。
三年前，商会进行了改选，范文斌作为商界新秀，当选为副会长，但是，名列第二，屈居于黄卫东之下。对此，他心中一直有点不舒服不痛快。
“听说，这次要选出会长。”见范文斌听得很认真，黄卫东暗暗一笑，越发显得神秘，低声说：“这次，不同于以往。据我所知，有很多人参加竞选。其中，就有杨崇光。”
当范文斌听见商会要改选的消息时，不禁暗自吃了一大惊。自己虽然是副会长，但很少参与商会的活动。不是自己不想参与，而是不愿意参与。
因为黄卫东是第一副会长，大大小小的事情，由他一人说了算，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权力。再者，商会的那些会员，财大气粗肥头大耳，在西靖这块地面上，大大小小也算个人物，根本不买范文斌的帐。
继而，当他听见“杨崇光”三个字时，更加吃惊了。杨崇光是胡杨投资基金会的创始人，也是潜藏在水底的真正资本大鳄，财大气粗贪婪狡诈神出鬼没，如同白日幽灵，忽现忽隐飘忽不定，被形容为“西靖的索罗斯”。
“杨崇光要竞选会长？”片刻，范文斌紧盯着黄卫东，忍不住脱口而问道。在森迪亚公司上市之前，杨崇光曾经找过他，要给森迪亚投资一笔数量可观的资金，并且，提出了极为苛刻的条件。
见其神态嚣张盛气凌人，入股条件又很苛刻，范文斌在心生反感之余，担心引狼入室，日后会架空自己，当即就婉言拒绝了。自此之后，两人就没有见过面。
后来，隐隐约约听说，杨崇光遭到自己的拒绝后，又投资了省内省外市内市外的几家大型实体企业，采取或明或暗的手段，渐渐掌控了这些企业的实权，继而，成立了一家名为“胡杨”的集团发展公司，正准备申请上市，要和森迪亚一较高低。
片刻，见黄卫东目露不测的微笑，肯定地点点头，范文斌只觉得心中一沉，片刻，又疾声问道：“杨崇光不是去海南休养了吗？啥时候回西靖的？”
黄卫东喝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说：“他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老弟你可能不清楚，这次商会改选，就是他在背后捣的鬼，想将你我一举拿下，换上他的心腹人马。”
对杨崇光这个人，黄卫东有一种很复杂的心理。在佩服他比自己更胆大更喜欢冒险的同时，也怀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特别是听到杨崇光在幕后四下里紧张活动，企图取自己而代之时，这股敌意就更浓了。
于是，他想到了范文斌，希望与之结成联盟，联手对付杨崇光。与此同时，他也给商会的所有成员，那些受过他恩惠的老朋友，私下里悄悄打了招呼，千万不要相信杨崇光的话，以免上他的贼船。
此刻，见范文斌一脸的惊异，黄卫东心中不禁一乐，有戏了。少许，轻叹一声，不无感慨地说：“老弟，老哥我不再是当年过五关斩六将英雄盖世的关云长了，如今，恐怕要败走麦城了。”
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老哥我马上六十岁了，老了，纵横了江湖一辈子，也到该休息的时候了。可是，老弟你呢？三十多岁，又是上市公司的老总，正是大干一番事业的时候。”
范文斌是何等人物，岂能听不出这句话里暗含的复杂意思？不过，他只是微微一笑，表现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黄总你知道，森迪亚上市时间不长，事情很多，我很少参加商会的活动。不论谁当会长，和我关系不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胸中涌动着一股澎湃的滚滚豪情。商会早该改选了，你黄卫东把持了十几年，至今还不放手，也太霸道过分了。既然大多数会员要求改选，我何不趁机与杨崇光较量一番，看看到底鹿死谁手呢？
但是，作为西靖市唯一上市公司的老总，心中越是狂澜汹涌，表面上越是沉静平稳。少许，范文斌笑着说：“黄总，你担任商会会长，已经有十几年了，为西靖市的发展做出了不少的贡献。他杨崇光就是孙悟空，也逃不出你如来佛的手掌心。”
他明白，既然杨崇光敢叫板树大根深的黄卫东，就意味着杨崇光是有备而来，而黄卫东也不会束手待毙，乖乖地让出商会副会长，让杨崇光轻而易举地登上会长的宝座。
尽管商会是一个自发性的民间组织，没有多少实权，但是，一旦成为会长，就意味着事业的成功和辉煌，可以得到更多人的认同追随，包括银行等金融部门，继而创造更大的经济利益，甚至还可以登上政治舞台。
这十几年以来，翰弘公司之所以能够拿到很多黄金地皮，大规模地进行房地产开发，获得令人眼红的利益，在江湖上呼风唤雨颐指气使名头更响，与黄卫东是西靖市商会第一副会长的身份，有着密不可分千丝万缕的关系。
此刻，经过一番火力侦察，见范文斌也有倾向于自己的意思，黄卫东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一股桀骜不驯，也洋溢着一股得意狂妄。
说着话，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如果能够斗败大名鼎鼎不可一世的胡杨基金操盘手杨崇光，毫无疑问，他黄卫东在西靖的名头会更加响亮，事业也会做的更大更辉煌。
为了进一步笼络范文斌，接着，他又抛出了另一个更能够吸引对方的诱饵。“老弟，你公司那个叫王学政的人，前几天来找过我。”
其实，那天王学政急吼吼地去同盛小区找他的时候，黄卫东就当着王学政的面，给范文斌打了一个电话，弄清楚了王学政的真实身份，这才把三儿子黄承宗的电话给了王学政。
后来，王学政走了，去找黄承宗，而自己也就忘记了这件芝麻大的事情。如今，见范文斌有意支持自己，不自觉地想了起来，这才装出颇感兴趣样子，话里有话地问道：“这个王学政是不是很喜欢研究敦煌？”
听黄卫东这样一说，范文斌也记起了这回事，但是，王学政喜欢研究敦煌，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从上武汉大学的第一天起，他只知道王学政是个不知不扣的搞科学研究的优秀人才，至于喜不喜欢研究敦煌，他还真地弄不清楚。
见范文斌一脸懵懂，真的不知道这事儿，黄卫东不由得哈哈一笑，将那天在同盛小区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最后，又笑着说：“我看，这王学政十有八九被莫高窟的那些雕塑迷住了，像鬼缠身一样，被小区的保安差一点当成小偷抓了。”
王学政走出同盛小区大门后，黄卫东及时表扬了小刘和老高，说他们两人非常负责，就像哼哈二将，是小区的保护神。一番好话，说得两个保安不好意思而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最近这两年，黄卫东变了不少，开始学会表扬手下的员工了，不再像以前，凶神恶煞似的，动不动不是训斥就是动手打那些可怜兮兮的民工，或者让他们即刻卷铺盖滚蛋。
听完黄卫东的讲述，范文斌也笑着说：“这王学政来西靖没有多长时间，国庆节去了一趟敦煌，居然被迷住了，到处搜集有关写莫高窟的书。”说到这儿，心中忽的一动，又问道：“黄承宗给他书了？”
与此同时，他心中腾起一个奇怪的念头。王学政急着搜寻那些描写敦煌的书籍，仅仅是真的被敦煌迷住了？根据他对王学政的了解，这个一心搞科研的书呆子，是不会很轻易地迷上其他东西的。因为，在王学政心中，科研才是最重要的，也是第一位的。
“这个，我还说不上。他的事情，我很少管。”黄卫东喝了一口茶水，摇摇头，实话实说。这样的小事情，他根本就不会过问的。
如今，儿子黄承宗翅膀硬了，离开翰弘公司，开了一家皇冠休闲娱乐会所，和他媳妇郭玲整天泡在那儿挣大钱，很少回家，就连儿子黄赟也交给他们老两口照顾，气得他妈背地里不知骂了多少次。
见状，范文斌没有再追问下去，免得引起黄卫东疑心。但是，王学政私下里到处搜寻有关莫高窟书籍一事，被他暗自紧紧记住的同时，也对黄卫东暗暗滋生出一股警惕。
“黄总，你约我来观河楼喝下午茶，我就可以放开肚皮，尽情地喝茶了。”范文斌举起茶杯，大口大口地喝起来。说了半天话，他确实有点渴了。
见状，黄卫东也大笑着端起了茶杯，连声说着“喝茶喝茶，这么上等的精品茶，不能糟蹋了”，仰头将一杯香气四溢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杯茶刚刚喝完，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大声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王学政的。范文斌一怔，随即冲黄卫东微微一笑，朗声说：“说曹操，曹操到。你看，王学政打来电话了。”
接通一听，电话里很清晰地传来王学政慌乱的说话声，“董事长，你在哪儿？能不能赶紧回来？公司出事情了。”
搅拌站生产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时至今日，怎么还会有人以污染为名索要赔偿？而且，还是一伙老人妇女？经过片刻的思索，他明白了。这里面肯定有人幕后唆使。
见范文斌紧皱眉头，老半天不吭一声，只是紧盯着自己看，黄卫东也不催问，只管默默地喝茶，还津津有味地吃了一块西瓜。请范文斌出面，不是他黄卫东没有能力摆平这件事情，而是不想将动静闹得太大太惹人瞩目。
他和黄卫东的认识，说起来很简单。在三年前举行的一次西靖市商会的年会上，两人同时被推选为副会长。就这样，相互认识了，后来，发展成了忘年交。在认识之前，彼此都听说过对方的大名。
尽管外界对黄卫东有各种各样的说法，还叫他“黄世仁”，可是，经过这几年的接触了解，范文斌却认为，黄卫东有着常人没有的很犀利精准的商业眼光，在西靖这块地面上，堪称商界奇才。誉满天下者，谤满天下，自古亦然。
用不着寒暄客气，黄卫东就直截了当地说：“范老弟，请你喝茶，只是一个幌子。老哥我有件非常棘手的事情，想请老弟你帮帮忙。”说这句话的时候，两道锋利的眼光紧紧盯在对方的脸上，一眨不眨的。
可是，当喝着茶水，听完事情的经过后，范文斌即刻就怔住了，足足有两分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紧紧地盯着对方，暗自飞快地琢磨起来。当然，也即刻明白了黄卫东约他喝下午茶的良苦用心。黄卫东将事情看在我身上了。
这几年，随着城市的向外凶猛拓展，也随着农村人口的大量外出，不要说荒芜的河滩，就是许多农田也荒废了。翰弘公司建的搅拌站，正好位于范家渡的集体荒滩上。
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上半年，有一次回老家参加堂弟的婚礼，听父亲说起过这事儿，还说有人正在私下里商量，以污染为名，向翰弘公司讨要说法。当时，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一句话。
面对黄卫东狼一样威利凶狠的目光，黄成功战战兢兢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因为生意很多，搅拌站日夜不停地生产，产生了许多水泥粉尘，随风漂浮在沿河一带的村庄上空。这些村民就以此为名，说污染了生活环境，要求赔偿。
“叔，这些人是眼红咱们生意红火，故意找茬闹事情。”最后，黄成功气狠狠地说，“干脆让我带人打跑算了。”
听侄子这么一说，黄卫东即刻明白了，恨恨地瞪了一眼黄成功，阴沉着老脸紧紧思索起来。时间不长，警察就赶到小区，黄成功也带着员工，一起苦口婆心地劝走了这伙无事找事的人。很快，阳光小区大门口就恢复了平静。
果然有事情。范文斌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黄卫东，笑着说：“普天之下，还有难倒你黄总的事情？”紧接着，又说：“在西靖，恐怕没有你摆不平的事情。”
他知道，黄卫东是一个老江湖，走南闯北三十多年，什么样的场合没有见过，什么样的风浪没有经过，什么样的事情没有遇到过。这次竟然请他出面帮忙，看来，确实是遇到了很棘手的难心事情。
“我碰上了一个难得的好时代。如果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我黄卫东的今天。”喝了一口茶水，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暗想，“这三十多年，确实是一个黄金时代，成就了不少的人。”
这时，门开了，范文斌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很随意地坐下来，端起泡好的茶水，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而后，略有感叹地说：“黄总，路上堵车。从公司到观河楼，走了将近四十分钟。”说着话，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接到侄子的求助电话后，顾不上洗脸，就开着路虎车，一路狂奔，飞也似地急匆匆赶到事发现场。果不其然，二三十个男女老少用宽大的横幅将小区大门紧紧围住，人声鼎沸群情激奋，场面一片嘈杂混乱。
黄卫东将车停在马路对面，没有下车，而是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事态，做到胸中有数后，才打“110”报了警，而后，从侧门溜进小区，叫来黄成功，将事情问了清楚。
范家渡的那伙闹事群众虽然暂时被劝走了，施工现场也正常如初，但是，黄卫东隐隐感觉到，这不是一起很普通的事情，肯定有人在暗中唆使挑拨。如果不快刀斩乱麻，将事情平息在萌芽状态，就会留下扯不断理还乱的一连串后遗症。
在房地产开发这个行业，起早贪黑滚打摸爬了整整十年时间，遇到的事情，比今天早上的严重的多得多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起了，都被他一一摆平了，不然，他黄卫东也不会得到一个“黄世仁”的外号。
如今，再过两个月，就整整六十岁了。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得意感慨。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百货大楼的小小采购员，经过三十年的不懈拼搏努力，最终成为名动西靖的地产业大佬，这里面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辛酸。
“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透过那些老人妇女激动的脸色，黄卫东似乎看见了几张阴险狞笑的脸庞，思索再三后，给范文斌打了一个电话，约他下午在观河楼喝茶。他知道，范文斌就是范家渡的人。
认识范文斌已经有好几年了，两人相处的很不错。一个是无人不知的西靖地产界大佬，一个是计算机行业的上市公司老总，社会地位相差无几。可以这样说，是一对关系很好的忘年交。
此刻，观河楼二楼最东端的清雅包间里，只有黄卫东一个人。桌子上放着几盘时令瓜果，一杯铁观音茶水刚喝了几口，又高声让服务生进来添水。趁这功夫，望了一眼窗外开阔雄浑的景象，见几只水鸟正在黄河水面上欢乐地嬉戏。
今天早上天刚放亮，他正在家里睡懒觉，侄子黄成功打来电话，惊慌失措地告诉他，有一伙男男女女堵在正在施工的阳光小区大门口，拉起了横幅，声称公司搅拌站的粉尘污染了范家渡的环境，要求巨额赔偿。
这几年，趁着房价的不断攀升，翰弘公司开发的几处楼盘全部一售而空，频频告急，将公司带进了发展快车道。为了配合房产开发，降低成本，黄卫东又不失时机地建立了一家大型搅拌站，地点就在范家渡对面的河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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