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是要换地方了。”老人说。
猴子张望了一下外头：“能换到哪去？”
这茫茫星球，可生存的地带十分有限，他们若是想换到另一片光明处，难免要穿过黑暗。
“我挺想知道他们跟蓝鬼究竟是什么关系的。”谭雅也说。
李奥暂时却不关心这个，他让猴子关注着这件事，自己继续问谭雅：“你的计划，要怎么完成？”
谭雅从屏幕上收回目光，说：“你知道超燃石是哪里来的么？”
李奥当然不知道。
“蓝鬼来自黑暗处，而显然，光明处的土佬没有超燃石。”谭雅在给他提示。
李奥想了想，明白了点，问：“超燃石就是陨石？”
“没错，”谭雅说，“这碎星带处于银河边缘，宇宙大爆炸后，银河系中心的超巨黑洞吸引周边天体，渐渐形成银河系，所以，越是边缘，物质越新。说句有趣的，太阳系的天体都可以称得上是这些陨石的祖宗辈了，它们十分年轻，而它们的主要构成元素，就是氢。”
她说到这里，猴子想起来，陈皮曾经说过，“盘古”好像是个古非洲创世神的名字，要是这么看，这名字倒有点不搭调了。
谭雅继续说：“陨石在撞击这座星球的过程中，穿过它的大气层，与大气摩擦生热，相当于经历了一场‘冶炼’，落地后，就自然形成了如今为蓝鬼所直接使用的热氢块，而它之所以也叫超燃石，正是因为，它极容易发生聚变，它的这种性质，正是能造出黑洞的关键。”
“等等，我插一句，”猴子问，“为什么土佬能为超燃石所伤，蓝鬼们自己拿着却没事？”
“这个还不清楚，我想，蓝鬼可以持有超燃石，而土佬会为其所伤，或许与蓝鬼们在黑暗的生存环境中发生了极速进化有关。”
李奥问：“造黑洞跟造白洞，有什么联系？”
“我们要做的，首先是让超燃石爆炸并发生氢原子核聚变，产生氦元素，而后氦原子也参与聚变，生成锂元素，锂元素继续参与聚变，以此类推，会按照元素周期表的顺序，继续向下聚变，直到生成铁元素，聚变停止，引发物质坍塌，最终，开始形成引力。随着引力聚集，许多超燃石合在一起，形成强大的引力场，引力场不断升级，这座星球便会成为一个黑洞般强大的引力中心，随后，周边的陨石会开始被吸引过来，而它们与大气层摩擦生热，就像是在向火堆里投干柴一样，引力场的强度会呈指数级增长，无需多久，周围的恒星也会加入进来，并发生快速演化，那么黑洞也就形成了。”
谭雅在阐述理论，但这段话所描述的场景令人不寒而栗，李奥终于明白了她所说的“生灵涂炭”的含义，况且，这哪里是一个星球的生灵涂炭，恒星都参与进来了，你是要灭了这个星系吗？这听着不比“沉舰”好多少。
谭雅不在乎他们的内心波动，继续说：“当黑洞形成后，由于碎星带的新生天体极多，氢元素含量十分丰富，它们都会源源不断地被卷进来，那么这个黑洞也会加速演化，到达发展终极阶段，半径远远小于引力半径，同时，它会引至另一个终极，贴合了地球古中国‘物极必反’的规律，开始发生反演，而只要这个反演一开始，也就意味着，白洞形成。”
场景十分震撼，众人已在脑中看到了一幅无比壮丽的景象，它令人难以置信。谭雅说的这一切实在是太过玄妙，恐怕连真的神听了，都会感到颤抖，感到不可思议，也感到荒诞，但从逻辑上讲，它确实又合理得无可挑剔。
李奥尽量舒缓着自己的语气，说：“是很鬼斧神工，这种事做起来，可真能惊天动地，但同时也在毁天灭地。”
谭雅看着他：“所以，我早就问你，你能不能做。”
李奥还真是迟疑了一下，但脸上的神色一闪而过，他没回答她，而是问：“那么虫洞呢，虫洞怎么办，黑洞既然已经形成，这盘古星都没了，再怎么去烧零土做虫洞？”
“这就是关键所在，我们要做的，并不是待黑洞反演为白洞的时候才开始造虫洞，”谭雅像是在说绕口令，“而是在造出黑洞之前，也就是超燃石爆炸发生初级聚变的时候，就点燃零土，造虫洞。但是，虫洞与最初的黑洞之间，必须有一个严格的平衡，既不能让虫洞过早覆盖了黑洞，也不能让黑洞过早吸收掉了造虫洞的原材料零土。这个平衡，需要人一直在跟前掌握。”
“相当于烧锅炉要有锅炉工。”李奥说。
“虫洞一开始就要有，它要有一个严格的由小变大的过程，所以，这整个计划，从造黑洞到白洞出现，本质上，是在两个时空中同时进行的，它既是一个制造的过程，也是一个传送的过程，我们要边造黑洞，边让其小心翼翼地穿过虫洞。制造之初，它就开始进入，但还不能影响它吸收周围的原料，它横跨两个时空，而造成的那一刻，它必须恰好穿过了虫洞，完全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届时，我们的舰船要开始加速，紧跟进去，如此，既不会受到黑洞的影响，同时也正式开启了一段时间极短的虫洞航行之旅，只要导航精准，我们必将很快抵达暗星。”
谭雅说完了。
没有人听不懂，但谁也说不出话来了。任何的询问都已再无必要，任何调侃也都会显得不合时宜。所有人都在心底慨叹，这将是宇宙中最奇绝的景象，这也是科学界最惊心动魄的一次想象，如果它能够实现，人类对于宇宙的认识和掌控会发生一次深刻的改变。
放眼窗外，盘古星的天空仿佛因这个构想而改变了颜色，它的大片黯淡，令人忽觉金光闪闪，而它所在的碎星带，则成了一座能源取之不尽的银河宝库。
谭雅给了大家足够的时间去畅想，等他们都适应了这个计划的思想高度之后，她才又开了口：“在黑洞生出白洞之前，我们必须隔着它远远的，以免被吸进去。所以，还如你所说，我们得找个锅炉工随时看着这堆熊熊烈火。”
李奥明白他的意思，他不由得又扭头看向了大屏幕。
土佬。
土佬是他们此时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屏幕上，土佬们已经将所有的青稻收割完毕，他们将其捆在身上，回身望着这里的山水，意欲远行。
茫茫黑暗，将向何方？
而更黑暗的是在谭雅的“三洞”构想中，他们的结局。
李奥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心思在变化，脸上却没什么表现。
其余人都不说话，谭雅在等着他。
如若他们成行，这座星球将完全报废，这些苟延残喘的生命，则将全部消失，连灰都不剩。
但星空之中，谁又不会化作它的黑色背景？地球古中国史学家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
但生死又似乎从来不该是由不够邪恶的人来决定的。不过，生死分别很大么？
李奥不想陷入有关生死的哲学思辨中，他一直都认为，讨论生死的意义，是十分低级的，它令人高尚，也令人沮丧，尤其令人显得俗不可耐。
“猴子，着陆，”李奥下了令，并对谭雅说，“我来负责说服他们。”
他说的就好像他真是要说服他们一样，他是要欺骗他们。
谭雅沉默如刀。
舰船下降，李奥看着老人，面无表情。
唯独谭雅镇静如常，还说了句题外话：“土佬又动了。”
众人一齐看向屏幕，只见土佬们都低下了头，不再找寻“花蕊”,离开了巨坑，朝着青稻田的边角处走去。这场浩劫过后，青稻田中所剩下的青稻已寥寥无几，且大都已残损。土佬们到了地方后，手脚麻利地开始收割，动作齐整得与蓝鬼不相上下，没多会儿工夫，就收了大半。
“没错，那么，同样，你一定也完全能听得懂另一个道理，”谭雅说：“越接近黑洞，时间走得就越慢，而由于白洞与黑洞恰恰相反的性质，那么，依然代入光的理论，可以轻易推理出，越接近白洞的地方，时间走得则会越快。”
秒懂。
猴子惊喜地反应了过来：“你是说，白洞能让虫洞中的时间变快？你要在虫洞中造一个白洞？”
谭雅不用多言了，她点了点头。
李奥也很惊叹于这个构想，至少从理论上看，它完全合理，他从没想到过世间竟还有这样的星际航行方法，此刻他觉得谭雅身上的人体辉光都更亮了。
老人也颇为欣喜，忍不住仰头看向更高处的深空，脑中想着那幅近乎奇幻的场景。孩子虽然不懂，但也睁大了双眼。
李奥知道什么是白洞，它几乎是一种与黑洞恰恰相反的东西，但迄今为止，只存在于理论中，由于其虚幻性，除了专门研究这一领域的科学家外，并没几个人对其有太深的了解。
舰舱里沉默了一会儿，李奥才问：“你们研究出了白洞？”
“没有，”谭雅说，“理论成熟，缺乏实践。”
整个舰舱都精神了，谭雅说：“确切说，不是在虫洞中造白洞，而是造出白洞，让它进入虫洞。”
“我操，高！”猴子越发兴奋，拍打着座椅，“那岂不是打了个时间差，即便虫洞中时间很慢，但也被白洞的作用给抵消掉了，我们进入虫洞，穿越到暗星，再出来，所花的时间会少得要命？”
“你要先听一个复杂的解释，”谭雅斟酌着说：“黑洞由于引力过大，越接近它，时间就会越慢，因为黑洞附近的时空都被压缩了。而光速是不变的，那么，光速在通过压缩了的时空之时，从外界，由于我们看不到时空被压缩的情况，光虽走了同样的路程，我们却觉得它走了没多远，因此，我们通过光速记时，自然就会认为，时间变慢了，只因我们所处的远方的时空跟黑洞附近的时空不一样了。但我们假定黑洞中有人，那么对于黑洞中的人来说，时间却并未变化，因为他看得清自己所处之地的时空的压缩。说明白点，如果我去了黑洞，而你们留在这里，那我在黑洞里待一小段时间，你们这里就已经过了几十年，如果我能再度回来，你们必然已经垂垂老矣，我却依旧年轻。这个现象，可以用广义相对论来解释。”
这的确很复杂，但关于黑洞，大家也十分清楚，李奥说：“理论不用多讲，所有人都知道，黑洞附近时间会变慢，这就足够了。”
这座星球除了那些只能带来灾难的陨石，已经很久没有从天而降的其他东西了，他们惊叹于那个白色的飞船的平稳落地，且没砸出哪怕一平米的坑来，真是神乎其技，当然无法控制地就视其为神了。
但“花蕊”飞得太高，他们实在是看不清楚，也更不知道，那些“神明”此刻正在筹划着一件比魔鬼都恶毒的事。
李奥示意谭雅回答。
“黑洞我们都清楚，引力极大，能吸收一切。白洞则恰好相反，它几乎能喷射一切，可以向外部区域提供物质和能量，是一个比黑洞更特殊的宇宙天体，”谭雅尽量以他们能听懂的语言解释，“最早，在大爱因斯坦时代，古俄罗斯的诺维科夫、古以色列的尼也曼等人根据广义相对论渐渐提出了‘白洞’这一概念，流传至今，却并没有被实践证实。”
猴子又问：“我想知道，它对于你说的计划有什么意义？”
李奥没吭声。
“舰长，到底什么是白洞？”猴子问。
土佬们在仰头看天。
他们在巨坑前完成了自己的古怪仪式，以悼念消失了的粮食。
而后他们就想起了那几个天外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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