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此话,自己心中难受,就似乎在他的心里,自己不是那唯一的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在乎他心里装着的人,直到后来,看了那牡丹亭,才知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许就是此意吧。
“我不明白,以他对我的喜爱,怎会让这等艳曲本子,流于我手?”
“小姐,这书若是让他知道了,您怕是没得看,以他对你的喜爱,他会不许的。”
记得当时,自己才看了几眼,脸就红了,连忙义正言辞的推辞,很清楚,自己分明就不想要。
“素素姐,你这是什么话?似这等淫词艳曲,我又怎会稀罕?你以后不许这样了,我敬重你是他叫过来的,但你要清楚,我木家才是你东家。”
但不知为何,素素姐也就说了那三两句话,当时的自己,就舍不得了。
听她所说,那戏里的书生,风姿如柳,当真让人向往,最后竟是自己抢来这书。
自己终究羞红了全身,手心出汗,急忙忙,藏于枕底,当晚竟难以入眠,怎会如此吸引?
多日的相处,在自己看来,这高人越来越像那戏里的书生,只是他的本事大了些许。那牡丹亭艳曲的本子,自己前几日不敢看,但终究抵不上那待放的春1情,半夜烛光,十盏灯油,便已入戏。
相处良久,细细体会下来,他正如那戏里的书生,一般无二。
自己也循着那戏里,演着那曲中的杜小姐。
唯一的不美,就是自家的后院里,没有那戏里说的那样,有一处私会牡丹亭。
他并不知这牡丹亭,他只是他,只是像这戏里的书生。他并不是那书生,这很好。自己也不是戏里的杜小姐,这戏里的杜小姐,就改成木小姐罢。戏里戏外,让他逃脱不了,由自己来主导。
那清雅幽静的修行地,有鸟雀双飞,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利花烟丝醉软。
虽是花开,只有这牡丹花还早。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的占先?
“二载时光,他怎地就不知我意?凭这般天气,好困人也。”
“他分明就是知我意的,不然怎会说那话?如今看来,倒是说给我听的。”
相处不过月余,他竟然说那些话,当时自己莫名其妙,现在看来,原来是这般的意思。
说什么凡尘是劫数,自古就有情侣双修,他和我在一起,有我照顾,又怎会耗损修为?又有天仙配的传说,怎不能和我在一起?原来都是借口,自己这点心思,看来他早就明白,只是自己还蒙在鼓里不自知。
原来如此。但自己可不会轻言放弃,要做个不屈不挠人。
“可恨,这素素姐,我家给你工钱,你竟不听我言语!”
“这牡丹亭的戏文,我早已熟悉,却始终没个机会,原来是你在捣鬼,倒不如叫小红,让她来牵这红线,岂不顺遂我意?”
“啊也,还得找个机会,打发她回娘家,方才叫好哩,过几日不是她父亲祭日吗,且让在娘家呆上个半年,最好不在来我家,免得日后坏我好事。在他心中,我还是最重要的,该不会怪我的。”
那戏里杜小姐,与柳生相会的地方,正是那牡丹亭,我家虽无那牡丹亭,但这江南之地,可不缺那种亭子,忙忙与小红诉说因由。
这世间,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自然无虞。
那小红当真听话,小小玉镯,便已死心塌地,且做事也是一把好手,察言观色好本事。自己的那些许心意,竟然还不需要说出口。她选的亭子,不但幽静偏僻,更是用钱打点,人都会来一个。
本来连自己都怕瞒不住他,虽然与小红说,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安危来做文章。
但自己真没多少底儿,他可不是一般人,自己一般的小心思,根本就就瞒不住他。
当自己担心不已,在那亭子里焦躁时,他真来了。没想到小红出马,是如此的手到擒来。虽不知她用的什么方法,但他终归是担心自己的,连半点儿风险也不希望自己冒,原来自己如此重要。
“知道你没事,不就是想要我来这里吗,我知你心思,倒要看看,能有什么鬼花样。”
“哥哥在前,小妹能有何花样?不过无事做,也闲的慌,不如走走戏文,唱上一首大戏。”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发现,只要叫他哥哥,他才最高兴,那眼神,实在是亲密。幸好家中虽是书香门第,但并不是祖传的,没有那些繁文缛节。家中受到高人帮助,是经商有道,富贵荣华后的华丽装饰,礼仪出于富足。祖传的东西里,并没有那迂腐的讲究,因此家中父兄虽觉不好,却也么什么意见。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终究是知道是自己在捣鬼,不过他还是来了。
他手里还拿着半枝柳枝,明显是刚折的,小红果然细心,连道具都准备好了。
看他那脸上,虽有些不乐意,但一见到自己后,就如风卷愁云,与自己一般喜笑颜开。
何其有幸,那戏中杜小姐的柳生,在自己看来,也没他这般好,唯一的不完美,就是他实在不解自己的风情,这点有些可恨。
“唱戏?唱什么戏?”这一次,他终于没有看透自己的想法。
“对啊!”当时的自己喜笑颜开,好不开心,只是女子为何要那矜持?
当真是害人,那么多束缚,本心太憋屈,只好款款娇语:“我们唱一出牡丹亭。”
“牡丹亭是什么戏?”分明就是在骗人,他的眼神瞒不过自己,就算他清高,不知道牡丹亭说的是什么,但这艳曲这么有名,他不会没听说过。自己不依不饶,拿眼睛盯着他,只是不说话。
“行行行,你把那戏词给我!”他在自己面前,终究不是对手,连逃的机会也没有。
“小丫头片子,你脑袋瓜里都想些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他接过自己手里,用手抄的本子,细细看了起来。但没想到,他竟然不看戏文,这样的场合是用来夸人字写得好的吗?没奈何,只好用上那撒娇的本事,单手拉着他的衣襟,细声软语起来。
“牡丹亭这么多出戏,干嘛非要选这一出?”他被自己磨得没脾气,终于静下心来看了戏文。
这牡丹亭的戏文虽然风雅,但他也有学问的人,很明显,这戏中的意思,他一目了然,但自己如此主动,他竟然还要拒绝自己:“这一出不行,换一曲吧,就来一出《训女》吧。”
“不要,我就要和你演这一出。”
“这一出不合适,你我是兄妹,怎能如此?”
他明显有些生气,但又怎能瞒得过自己,分明就是想唬人,自己才不怕。
“就要和你纠缠,看你怎么办!”根本就不信他打会自己。他是能够让自己任性的人:“我就要这一出,你又不是我亲哥哥,为什么不能?”
“我年纪比你爹还大,你小小年纪,怎能有如此想法?”见他有要走的意思,自己连忙拉住。
“胡说,那些山上的道士,也不过能活过两个甲子,你能比他们强多少?”当时的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原来不是普通的道士。但当时只是凭借眼中所看,坚信不疑:“你绝对不过四十!”
“就算只有四十,你也不能如此,成何体统!”
“你不要骗我,我已不是那种傻傻的小女孩了!”
凶巴巴的,又想唬人,自己可不是吓大的,在他面前,软磨硬泡,是最有效的功夫:“你能活一百二十岁,常人只能活六十岁,你的四十岁,不过常人的二十岁,我怎么不能这样?”
“可你这戏词太多,我一下子哪里能记住啊?”
“你瞎说,你分明过目不忘,别以为我不知道!”
终于被自己磨成功,可他又开始找借口。但自己哪里还有这么多精力和他瞎耗?
于是决定用点狠的,自己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着他鼻子道:“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他第一次拒绝,自己还没什么情绪,只是接着逼问。
“不行!”等到第二次拒绝,自己只觉得双眼一酸,眼泪都开要流出来了,只是强忍着。但到了第三次,他还是拒绝,而且拒绝的更加坚决,自己没忍不住,“哇”的一下,就要哭出来了。
这回他终于妥协了。
美人计得逞,自己如此纠缠,可能搞不定别人,但对于他,还是有信心的。
其实婉莹虽然得逞,但还有一点不知道,如果她能回到当时场景,细细观看那高人神情,或许她会知道,当时的那高人,眉间神色,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高人不过是心疼而妥协,虽然在演戏的过程中演得入神,那也只为了演戏而演习,为了让她开心。可惜,婉莹到如今也不明白,以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明白。
演戏过程中,高人演得挺认真,她也感觉挺舒服。
只可惜,当时的婉莹,并没有扑捉到,高人那细微神色中的一丝丝失望。如果扑捉到了,婉莹就会明白:“在高人心里,自己并不是陪他唱这一出戏的佳人,高人心中还住着其她人。”
按照戏文,高人甩动着手里那枝,来自小红那里的半截柳枝,嘴里唱道:
“妹妹,哥哥不知哪一出寻到,你却在这哩。”
不愧是高人,虽然一听就知道没唱过戏,但那模样,却是不差的。
柳枝是小红给那高人的,其实他已有察觉,却也没有太纠结,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但婉莹哪里能察觉?她早就入了戏中,戏里戏外,她没有套住他,反把自己给套进去了,她演得太过投入。
“哥哥在花园中,折得半枝柳枝,妹妹,你既淹通诗书,何不作诗一首,以赏此柳枝乎?”
如今梦中,看当时的自己,果然是入了戏中而不自知,一听得这声唱,自己就真如那曲中的杜小姐初遇柳生一般,只把那芳心当作吊桶,七上八下,早就自顾自的,羞答答的,回应了起来:
“你我素昧平生,哥哥因何到此?”
“妹妹,咱一片闲情,爱煞你也。”
那戏中的柳生,自己没见人演过,也从来没看过这出戏。当然,似这等艳曲,恐怕也只有那梨园之中才有,自己家虽有些财富名气,但自己父亲那种,哪里有这份欣赏梨园,赏心悦事的风情?
就算自己真的有幸,看过这一出戏,但那戏台上的柳生,也绝对没有他那份含情脉脉。
耳中听得他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如此柳生,自己好生心动,就只盼他下一句,自己好应答,真的好焦急也。
果然是良人,唱词姗姗来迟:
“妹妹,你和我哪里讲话去?”
“哥哥,要带妹妹哪里去?”
自己连忙应对,早已春心萌动。
自己真想是那杜小姐,不过自己的那份矜持,却比她还少,急忙忙,伸展出六七分颜色。他这回扮作柳生,比从前好多了,竟然如此解风情,更知自己心意,慢慢的牵住自己的手,边走边唱: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傍着湖山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著牙儿苫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果然风姿如柳,果然情丝绵长,那深闺当中,哪有如此风情?自己快要醉也。
自己从来不知,他的手竟如此消魂,以前从未感受过。他手传来的感觉,自己竟然是如此的觉得安稳舒适,就算是他能上九天摘星星,下海取明珠,也抵不上他这一双手,只觉此生足矣。
这戏分明还没唱完,分明是他提前结束了唱词,这其中定有深意,不然他又怎会如此?
任由自己躺在他怀里,他的怀抱,比幼年时母亲的怀抱丝毫不差,但感觉却完全不同,母亲又怎能给自己这份感觉?春来百花皆盛开,芳香只为引蝶蜂,院内鲜花待良人,如何能独自绕空闱?
躺在他怀中的感觉真好,感受到他胸前的起伏,感受到他手中的温情,心中早就小鹿乱撞,只盼他早早的能有下一步动作。就算是面红耳赤,也顾不得许多了,管他什么掩耳盗铃,闭上眼睛一切任他为也。
但他终究让自己失望,他在背后搂着,一直没有下一步举动,自己疑惑不已。
终究是按耐不住,忍着这一片羞耻的风情,羞答答的回头一看。
“真是气煞我也!”他竟然如此大煞风景!
这等温存时刻,他竟然入定神游!
“你怎地如此不解风情?”
自己勃然大怒。但终究还是本性使然,自己从来都只想做那温柔人。虽然有他的教导,一身武艺也是不差,但既是他所教,他又是自己心动的人,如何能下得去手?一巴掌终究没了力气。
“我视你为亲妹妹,怎么能够乱来?你别太过分!”
“你这没良心的,你难道不知,我不要做你妹妹!”
自己是有火气的,不吐不快,但刚一发泄,就有些后悔,自己竟然如此的怕他生气。刚才的那一场风情,如此美妙,若在那深闺之中,原不知世间还有如此美味,自然贪恋不已,如何肯休?
“素素姐经常夜不归宿,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是去找你了。”
脑中简单一转,立马就有了话说。他分明更在乎自己,他若真的动情,肯定只会对自己,素素姐只是个下人,和她相比,他分明更在乎自己,但为何要如此对自己?看来必须要将他一下:
“你可以和她好,为什么不能和我好?我真是那洪水猛兽吗?”
“胡说八道,你也知我更在乎你,若真有那心思,我又怎会选她?”
见到他非常生气,站起身来趁机把自己推开,又见他非常淡定的表情,情知自己说错话。心里立即猜到,他有者借这机会结束这场风情的想法,自己如何能肯?急忙忙服软,惊慌慌认错:
“我错了,哥哥你别生气,好不好?”
“你故意打发她走,以为我不知道?”
虽然知道,他不会真生自己的气,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毕竟是冒犯。果然,自己认错后,他立马就心软,依旧对自己温柔的很,连说话都没了半丝火气。他对自己,可比父亲还有耐心。
“我心中在乎你,你不要我和她相处,我就隧了你意,你还看不出来?”
“那你如何忍心,让我独守闺房?”脸上有愁云,自己更加哀怨:“整日里调和龙虎,这些捉坎填离火,琴棋书画的,实在无聊死了。”
“素素姐,你和他之间,是有者怎样的故事啊?又是何关系?”
“小姐,真是抱歉,他吩咐过,不得说我和他的关系,尤其是小姐。”
同时高人还带来个女子,高人说,是他半路救下的,给自己当丫鬟。自己便唤她素素姐。
自己虽无兴趣,但不知为何,却喜欢和高人在一起。高人精通文武,亦知琴棋书画,更是能通自己内心所想。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就连自己都不曾知觉,是何时萌生的情愫,暗动的芳心。
那高人虽然不凡,但说到底也是人,两人刚一相处,自己就已明白,但他对自己,当真很好。
失去了那高人光环,他在自己眼里,就只是个普通人,也很书生气,果然风姿如柳。
不知那素素姐是可出生,她给自己的及笄礼物,竟然是那牡丹亭艳曲的本子。
她竟然能瞒的过那高人?那他们究竟是何关系?自己有些闷闷不乐。
房中的黑暗,依旧将自己紧紧的裹住,根本就不肯半丝的退却,好在盼到了那妖僧消失。
但没想到,在这静暗沉沉的房中,那妖僧消失的地方,似有似无的,却走出了一个人影。
人影在这清晨的房中,显得异常虚幻,昏昏默默,似乎就是不存在。好在自己有感觉,那人影分明是当年高人的模样,他似乎自己说:“我一直再找你,我会带你出苦海的,你一定要撑住。”
于清幽静雅之地的修行,一旦开始为柴米油盐而考虑,他不免就有些失控,失去了那仙风道骨的高人之姿而掉落凡尘。原来,只需一篷烟火,便可以让他肮脏狼狈,君子远庖厨,当真极有道理。
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他狼狈,原来,他也曾是普通人,谁叫他不让素素姐动手呢,活该。
“是啊,妹妹失望了?”
高人此次前来,说是要传授自己修行的法门,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如此天赋。
时间之河,流速太慢。好不容易挨到破晓,妖僧终于停手。或许是满足了,或许是累了。
此时天光刚现,就算是窗外,也只能见到,那一丝半缕的,迷迷糊糊的,蛋白一般的白。
原来婉莹出生时,有高人前来赐福,因此,从此家中万事皆顺,渐渐成为一方富商。
书香门第,琴棋书画,奸商一字从未挂钩。家中也有读书子,前途从此再无忧。此时,当年的高人再次到来,自己的及笄大礼,婉莹十五年的心中勾勒,就算是见面的那一刻,亦不曾失望过。
“喂,你就是那高人?”
“会是你吗?你不是死了吗?”
眼前模糊出现的,昔年高人的模样。那是自己当年,初出闺阁时,一缕芳魂的寄托。“这究竟是为什么,就算是那天仙配,也有很长很长的幸福时光,而我为何,还没得到,便已失去?”
“十载人间乐逍遥,只为凡俗落凡尘,既成寰宇同修客,缘何善意反成殇?”
父亲曾说,自己出生时,有位高人来过,名字都是他取的。可如今眼前的高人,会是他呢?
躺在床上,婉莹浑身无力,一晚上都没睡,体内的所有,几乎都被抽空。好不容易,这些日子的辛苦吞吐,反反复复,再次化作黄粱,半丝也不剩。就如那拧得干干的毛巾,只剩龟裂的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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