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发现她伪装下的内心，是我心理辅导课下课回办公室的路上。
国际学院和临海高中部的教学楼是两座由空中连廊连接的独立大楼，每次我都是通过这个连廊回到国际学院。
那天，临海高中部的教导主任正在连廊教训一个校园报的女学生。
“校报应该宣扬正面的思想，你看你看，《应试教育到底害了谁》这是你们该写的吗？没高考你们怎么上大学，不上大学，你出去找工作看看，谁请你？不知所谓！”
“——”女学生低头不语。
“马上去改了，改成《考出个未来，全力以赴迎战高考》”
教导主任扬长而去，校报女学生依然站在那，低着头，泪水不断地滴在她手中捏紧的校报上。
我正想上去安慰一下那名女学生，却发现她与连廊下的林斐在对视。此时，林斐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十分冷漠，眼中却充满愤怒。她举起手，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默契的与校报女孩点点头，然后露出一个诡秘的微笑。
第二天，校报头版如教导主任所愿——《考出个未来，全力以赴迎战高考》”但是内容却隐藏了一个藏头句子——“考、考、考，考出一个屁”。起初并没有老师发现，对于工作压力极大的教师而言，批阅作业、汇报工作已经占用大部分精力，有点时间也会留给自己放空，不可能会关注校报的内容。而校报审稿的老师，也只是在审阅的时候大致浏览一下，最后签字确认就去印版，根本注意不到有藏头句子。
那天放学，几乎全校的学生都靠在各自教室的窗边冲着教学楼后方的职员办公大楼不断高呼：“考、考、考，考出一个屁！”
心理咨询室位于国际学院教学楼二楼楼梯口，旁边正好是初三的教室，学生的叫喊听声，惊天动地，宛如一场排山倒海的革命。我走出咨询室一探究竟，被一群从我身旁涌过的学生惊到，他们快速跑下楼梯。
我走到朝校门方向的玻璃窗前，看到不同年级的学生，有的奔跑，有的骑车，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冲向校门，边走边喊，整个校园不断的回荡着“考、考、考，考出一个屁！”。
在涌动的人头中，我发现有一个人静静的站在教学楼前，是林斐！她看着教学楼，流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带着轻蔑，又透着胜利的喜悦。
我似乎看明白了什么，林斐那个看似完美的家庭，在她的意识里植入的好学生形象，让她心生厌恶，而潜意识那颗叛逆的心却一直躁动不安，伺机爆发。
虽然那场“革命”让校领导十分气愤，还引起了教育局的关注，但校报的学生编辑无论老师如何施压都坚持是巧合，排版的教职工也一脸无辜。最终只能校报暂时停刊，负责排版的职工开除。
虽然没有证据表明林斐是幕后的策划者，但我心里坚信是她。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如果我不是刻板的完成心理测试，而是融入他们的内心，也许会发现心理测试以外的更多信息，那就可以提前评估她的叛逆，是否已经极端到会作出异于常人的行为，这样或许就——
我眼睛一阵模糊，泪水夹杂着困乏，无意识的倒在文件堆里。
睡意朦胧间，一阵腥臭味熏得我反胃，猛然坐起，可是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臭气不断钻入我的鼻孔直达大脑，在这种强烈的刺激下，意识瞬间清晰。我睁开眼睛，却发现四周十分昏暗，我下意识举起手四处寻找墙壁，想找开关。
突然指尖触碰到黏糊的，湿漉漉的液体，吓得我马上缩了回来。我用拇指揉了一下食指指尖的粘稠液体，放近仔细一闻，这种铁腥味刺激着大脑皮层，唤醒储存在海马体的记忆碎片：小时候，我吮吸着被削笔刀划伤手指流出的血液；去医院实习的时候，遇到打架被砸破脑袋鲜血直流的大汉，不得不协助老师包扎；我被沾染着父母鲜血的刀挟持着——
这些与血液有关的记忆被激活，它们的聚集无疑在向我传达一个信息——指尖上粘到的液体是人血！
在这种刺激下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啊呃··”
“你醒了？”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男人的声音。
虽然眼睛适应了黑暗，但是这里真的太黑，根本无从辨析我在什么地方，身后的人又是什么样子。只有从他的声音大小，能感觉到他和我有一段距离。
“你是谁？我在哪里？”
“你被那个警车撞傻了，还是没睡醒，我是谁？！我们躲在这都3天了···”
“3天——警车？我刚才——”突然我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的声音！怎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相比身后那个低沉的声音，这个男声显得稚嫩，而且十分微弱。我迅速把手放向胸部。
半天说不上话来，虽然我不算丰满但怎么就变成了一马平川？我的手缓慢的伸向下体。
这种陌生的触感，让我放声大喊“阿——”
声音还在喉咙眼，就被一只满是汗水和粘稠液体的手捂住，堵了回去，而另一只手从身后扣过来，锁住我的脖子。
那双手越来越用力，似乎不止是让我闭嘴那么简单，脖子感觉快要被勒断，呼吸困难，我拼命挣扎。纠缠间，我摸到他拇指上带着一个戒子，戒子上有两个突出的尖角，十分刺手。
汗水和血腥味的混合，让我感到窒息，我的手四处搜寻，想找到什么东西自卫。左手摸到一个天鹅绒质地的布，应该是窗帘。有窗户？可以呼救！我拽紧窗帘，用力扯下。随着“唰”的一声，窗帘落下，外面霓虹灯照了进来。
虽然透进来的光线并不明亮，但我很快发现我面前有一个镜子，透过镜子看到的景象，让我陷入无尽的恐惧深渊。就在我盯住镜子，放松警惕的一瞬间，那个如恶魔般的人手腕一转，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尖角戒子伸出，我感到脖子被针扎了一下，瞬间，全身抽搐，意识变得模糊。
“阿呃！！啊——啊！！！”撕心的喊叫终于从嘴里蹦了出来，与此同时，四肢剧烈挣扎的我似乎突然被放开，猛地往后倒了下去。
睁开眼睛，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朦胧了我的视线，眼睛能清晰辨识后，我发现我坐在职工宿舍的水泥地上，刚才应该是从椅子摔了下来。
又是那些梦吗？
我心跳加速，但四周的环境确很安详。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用逻辑思维，回顾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这个梦太真实了，以往的梦，在醒来之后都会因为意识清晰而变得模糊，但是这次没有，那股血腥味直到现在还在刺激我，呕吐的感觉，脖子勒住的窒息感也让心跳和呼吸变得紊乱。
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是一个熟悉的号码。
“老师，你是国际学院那边的心理医生吧？以前我帮班主任送资料的时候见过你。太好了，今年是你带我们复习班。”这是林斐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我还记得她有一双细长如柳的眼睛，眼神透出神秘、飘远的韵味，丰厚的嘴唇总会带着标志性的微笑，看起来似乎很容易亲近。
不过我清楚，这只是她的“商业表情”，因为温婉的面容下，是对老师充满距离感的肢体语言。对这里年龄来说，她掩饰得很好，甚至比许多成年人都知道如何用假面示人，可是她和我太相似了，所以她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能让我察觉。
“听说你们学校出大事了，7个学生跳楼自杀！”
“就你八卦！我要回去，走了。”
“不行，你检查还没做完呢，不准走！”
我把他们每个人的心理评估和测试都做了备份，在上面也额外批注了我对他们的印象。看着这些档案，就像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
我打开写着“林斐”的那份档案。
学霸、才女、自信、谦逊、气质优雅······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会给她贴上各种赞扬的标签，可从来没有人发现她还有另一面。
“你怎么在这里？”
叶一略显不满的看着我：“有点礼貌好吗？怎么说也是我送你来医院的，连谢谢也不会说一声吗？”
“你？”
被师姐的各项检查弄下来，回到家已经是晚上7点半。虽然十分疲惫，但我还是忍不住把那个蓝色的箱子从书架上拿了下来。
我打开箱子，把里面的文件夹铺开放在桌子上，一共8份，每个文件封面都标有名字：林斐、张子钰、李梓溪、郁娴、罗牧子、李琪琪、魏振华和季晨。他们就是复读班的8个学生。
“你先休息吧，我还要回刑警队。”叶一转过身，摆摆手。
叶一一走师姐就凑到我身边。
“警察？！”
隔断帘被拉开。
“张子钰抢救过来了，他跳下去的时候刚好绊到4楼外面的天线，减缓了下坠的冲力。撞到地面的时候也没有头先着地，所以发现他的时候，还有一丝气息。不过——他还在昏迷状态，情况不是很明朗。”
“还有其他人——”明知道不可能，但我还是心存侥幸。
叶一摇摇头，我感到十分失落。
“对，要不是我接到一个新消息，觉得应该告诉你，然后折返学校，也不会看到你晕倒在路上。”
“什么消息？”
“想什么呢，怎么哭了！”
师姐那洪亮的声音让我从回忆中醒了过来，“没什么——”我赶紧擦掉脸上的泪水。
“快吃点东西吧，那个警察在外面等你呢！”师姐把一盒三文治放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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