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墨天的灵牌前，白色的蜡烛已经燃尽，香也只是亮着小火星，一切都比不上往日。叶晓晓心想，父亲的灵堂还是有些凄凉，没有烛光，剩下的都是蜡烬和香灰。
她从盒子里拿出新的蜡烛和香，点上，凄凉的灵堂这才稍微好看了些，但却还是笼罩着厚厚的悲伤。
叶墨天的模样很俊朗，一双眼深邃有神，鼻梁威霆，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很多时候叶晓晓都会看得很痴，所以叶墨天常说她是一个花痴。
灵前的这张照片，是去年上街拍的，原是叶晓晓觉得好看要求拍的，没想到却成了父亲的遗照。
她望得有些痴了，连离仙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直到离仙轻唤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离仙一身素白，穿着麻衣带着孝，头上的那根玉簪也是白得发凉。她脸色看起来不错，只是眼睛还有些红肿。
“妈。”
“晓晓，妈对不起你爸，没有给他生下一子。你是他唯一的骨肉，守孝便是你我的事，万万不能再麻烦你叔伯费心了。”
“嗯嗯。”叶晓晓点头，接过离仙手中的衣裳，那些酸的苦的接踵而来，让她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唯独清楚感受到很多悲凉。
换了衣裳，她跪在灵前，想着很多很多以前的事。
来给叶墨天送别的人很多，有老辈的、同辈的，还有晚辈的，他们或说节哀顺变，或说造化弄人。
离仙在外面招呼他们，有人喝了点茶就走了，也有人只看了一眼就匆匆而去。
叶晓晓知道，这个时节，正是秋收，许多人家白天干活，晚上也在筹备。
所以，她没有多想，也想不到哪儿去。虽然年纪还小，可是有的人，有的事，她还是明白的。
叶墨天在世的时候，就常告诉她，每个人都自私，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和事，所以，不要怪别人。
屋外的风，吹得很凶，落叶纷纷落下。有人踩着落叶，说着感慨的话缓缓离去，有人说着说着就流了泪。
不知是谁，带着重重的鼻音说，一时间死了七八个年轻人，真够晦气的。
叶晓晓听了，心中的伤悲变得很深，这样的夜里，还有很多人同她一样，想哭却不能哭。
这场葬礼持续了六天。六天里叶晓晓大部分时间都在灵前跪着，很少去休息，所以人也消瘦了很多。刚开始的时候，她会看着父亲的遗照伤悲流泪，时间久了，眼泪似是干了，只剩下悲伤和沉默。
叶墨天下葬那天，天空很阴沉，秋风萧瑟。她抱着父亲的灵位默默走在离仙后面，身后是一片悲伤的沉默。
叶墨天的坟地，是在叶家寨不远处的一座山顶上，所以要翻越很多陡峭的土坎。叶墨林告诉过她，如果乡亲抬着父亲的棺木怎么也越不过土坎时，要跪在旁边默默祈求。
正巧下葬那天有一道坎怎么也越不过，她毫不犹豫就跪了下去，地上的沙石生生弄破了膝盖的皮，然而她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站着叶墨天的坟前，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那绿绿葱葱的远山和一望无际的碧天是叶墨天最喜欢的景色。她想，把父亲葬在这里，他会很喜欢的。
临走时，她给叶墨天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然后两行热泪顺流而下。从此，她便再也没有了父亲，她的父亲，活在了心里。
叶晓晓以为父亲走后，上天终归欠她的，会待她好些。可事与愿违，父亲刚走不到一个月，母亲便病倒在床。
她知道，母亲在父亲走时就病了的，只是她一直强撑着。想来，这一次，她是撑不住了。
村里的老中医告诉她：“你母亲几乎日日以泪洗面，并未好好调理身体，先前为你父亲办理后事又花费了不少心血。如今，人恐怕是灯枯油尽，好不了了！”
她哭着求老中医救离仙，老中医感叹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喽！”
前前后后在老中医那儿拿了不少的药，老中医都没收下多少钱，只是嘱咐她，尽量让离仙高兴起来，只有心事散了，才好医治。
可是，叶晓晓知道，这办法行不通。母亲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了，认定了的事，绝不会改。
一日，叶晓晓端着熬好的药来到离仙床前。她倚着木床，眼睛一直看着手中的玉簪。
“妈，药好了，来喝点。”
离仙收起手中的玉簪，放在枕头下，虚弱地说道：“晓晓，妈的身体自个儿知道，你不用每日都费心为我熬药。妈不怕死，只是不忍心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这世态炎凉，人情寒薄，连妈有时候都忍受不住。”
“所以妈，你要好起来，不要让我一个人受苦。”
离仙流着泪摇头说：“晓晓，不是妈狠心，妈实在是挣不脱了。”
“昨晚，我梦见你爸了。快一个月了，这是我第一次梦见他。他笑着对我说，等我很久了。”
“妈……”
“晓晓，妈走后，你要好好活下去，爸妈在阴间会保佑你的。”离仙轻轻地抚摸着叶晓晓的脸，眼泪大颗大颗地坠落。
“不，爸已经走了，我就只剩你了。难道你也要丢下我一个人而去？妈，我求求你，别丢下我。”
离仙难受得闭上眼，悲伤化成泪流出了她的眼眸，滴落在叶晓晓的手上，凉得刺骨。
“晓晓，你要知道，是人皆难逃一死。况且，人终有一别。”
“可是，妈，我只想要你陪着我。”
“妈也想陪你，但是不能了。往后，做什么事都要冷静考虑，千万别只看表面，也别怨天尤人，这世上凡事都有由来。”
说着，离仙便咳嗽了起来。屋外悄无声息飞来一只乌鸦，落在院中的梨树上，凄凉地叫了几声。叶晓晓听闻后，眼泪落得更凶。
她曾听村里的老人说过，乌鸦啼叫乃是不吉之兆。
离仙也听到了，她望着窗外，眼眸中透着浓浓的哀伤。
“天快黑了！”
“那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她点点头，叶晓晓扶她躺下，为她理好被子。然后就静静地坐在旁边，良久，叶晓晓见离仙睡得太静，就轻唤了一声“妈”。
然，离仙静静地躺着，脸上微带着笑。叶晓晓感觉不妙，将手伸到她鼻前，顿时一大声哭了出来。
“妈，妈啊！你怎么真的丢下我！妈……”
秋月，悄悄躲入云中，然后又悄悄露出圆圆的头来。清冷的光稀稀疏疏地洒在地上，碎了满夜的安宁。
这一夜，离仙随了叶墨天而去。
这一夜，叶晓晓成了孤儿。
这一夜，叶晓晓深感人亡家散的伤悲。
或许，这世上生死就如此，眨眼间笑变成了哭，生变成了死。
把水给母亲送去后，叶晓晓就去了灵前。此时天已然黑了，只有几颗星星微弱地闪着光，风有些凉，层层落叶被它吹得找不到回家的路。
叶晓晓自是知道，十年前父亲给母亲买了一枚玉簪，母亲很喜欢但却不见她佩戴。那时叶墨天让离仙时常佩戴，她总是嫌繁琐，而今恐怕……
这个可怕的想法在叶晓晓触摸到玉簪的一瞬间，凉了她一身。温热的泪一下子滴到了玉簪上，冷冷的光映在了她的眼眸，不由地愣了片刻。
离仙见她久立那儿，轻声呼唤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然后急忙把眼泪擦干。走到床边，她说：“这簪子好看极了，我竟看得有些痴了。”
“真的？”
叶晓晓含泪点点头，然后把镜子移到离仙眼前。一张貌美的脸，映满了悲伤，只剩一片苍白。
“晓晓，你去帮我烧点水，我洗个澡，送你爸最后一程。”然后她就盯着镜子微笑，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叶晓晓见了，掩面而走。
她抬头望着，涕不成声，一下子抱住了那人。“二叔，我没有父亲了。”
叶墨林闻言，眨了眨眼睛，强忍泪意说：“以后，你就是家里的主心骨了，别哭。”
是啊，从前有父亲，伤心难过的时候可以找他倾诉。而如今，人走了，以后的路只能靠自己慢慢走。
“是啊，你爸常说这簪子好看，让我常戴，可是我嫌繁琐……”说着，离仙便哽咽住了，泪花也蓄满了她的眼眶。在将要滴落的一瞬间，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把玉簪插在有些凌乱的发间。
“很好看。”
许是悲伤太满，心中无法消遣，眼泪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然往日的种种一下子奔驰而来，任谁都抵挡不住。
离仙止住了悲伤后，就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看。俄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强忍伤痛撑起自己的身体，指着梳妆镜说：“晓晓，帮妈把梳妆镜下抽屉里的玉簪取来，那是你父亲送我的。”
如果，当时不让父亲走，那么结局会不会不一样？想到这儿，她便悲从中来，掩面痛哭了起来。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扶着她的头，说：“乖孩子，别哭了。”
良久，母亲的眼角流淌出了泪水，叶晓晓终还是忍不住悲伤的侵袭，捂着口鼻哭了起来。
“妈。”这声呼唤，三分伤感，七分悲凉。离仙听了，忍不住哭了起来，眼角的泪汹涌而至。
“妈，爸走了，以后我们可怎么办？”她俯身抱住母亲，二人哭得很悲伤。
“你母亲难心过度，病了，你去看看吧！”
泪迹犹存又添新泪，不过这一次，叶晓晓一把将它抹掉了，然后急忙跑到母亲床前。她不知道母亲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也不敢轻易叫醒母亲，就在床边守着。
叶晓晓醒来时，父亲已经入了棺木，来了几个道士先生。他们敲敲打打，嘴中念念有词，只是叶晓晓却不知道他们在念些什么。
许是睡了很久，所以头有些疼。她起身慢慢移到窗旁，将窗子打开的瞬间，一阵凉风直接钻入她的心中。她双目无神地看着外面纷飞的落叶，眼泪无声地滑落了出来。
她想，从此以后，她就像这一片片枯黄的落叶，再也找不到栖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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