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都不苦，只是喝不下。”言下之意就是这药味哪有心里的苦？
老中医自然知道，也不强求，把药放下，说：“丫头，爷爷年老了，有的时候很寂寞，你若有心，就陪爷爷聊聊天。爷爷啊，也有想念的人，自然知你心中的苦痛。”
然后他背着自己的药箱，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临了，叶晓晓说：“爷爷，我改天就去找你和小敏聊天。”
“诶，好，好，好。”他答应了好几声，然后老泪纵横。
老中医刚走不久，她起身倚着窗，看着外面的枯树，叶子很少了，都快落光了。在月光下，更显得凄凉，像一个个垂死挣扎的老者。
她咳嗽了几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低沉，实在不像自己。然后笑了，正准备关上窗上床躺着，一道斥责声轻轻地飘来。
“都咳嗽了，还不好好休息，居然在这吹凉风。”
她回过头，见是叶墨林，轻声答道：“不碍事，只是着凉而已。”然后回到床上。
叶墨林看见那碗没有喝完的药，默默不出声。良久，他说：“晓晓，你爸妈走了，往后你作何打算？”
“不知道，想去外面。”
“你一个女孩子家，去外面能干什么？再说，外面那么危险，我不放心。”
叶晓晓抬头，看着叶墨林眼中深深的担忧，微笑着说：“二叔不必担心，我已经十二岁了。”
“十二岁就成年了？”
叶晓晓沉默不言，他继续说：“晓晓，叔不忍心让你去外面。况且，你书业不能荒废。叔虽然不是很富裕，可是供你读书的钱还是有的，另外村里的干部也会照顾你的。往后，你只管学习，其余的事让叔来操心。”
“你婶子，快生了，现在大着肚子，很多事不方便做。叔想着让你和我们一起住，一来帮叔照顾你婶子，二来我们也好替大哥大嫂照顾你。”
说完后，叶墨林沉默下来，空气也沉默了。他知道，她答应的几率很小很小，但他还是想试试。
叶晓晓望着他，见他沉默不语，心中有许多东西翻来覆去。母亲生前告诉她，她欠叔伯太多，那么就答应了吧，这样还可以照顾待产的婶子。
“好。”
叶墨林没想到她会答应，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叶晓晓见他这样，笑出了声。而他，同叶墨天一样，喜欢习惯性地挠着头笑。
看着看着，叶晓晓说：“二叔，你和我爸真像，都是那么好看。”
叶墨林和叶墨天很像，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很俊俏。
“你爷爷也很好看，只是他去的早。”
……
那天晚上，她同叶墨林谈着很多关于叶家男子长得好看的问题。沈琴知道后，说叶墨林老不正经，叶墨林笑笑，说只是逗叶晓晓开心罢了。
第二天一早，叶墨林就来接她了。把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的心狠狠地抽疼。
以后，这个家，就散了。
来到叶墨林的家中，她还是有些拘束，不像在家时那般自在。
叶墨林喜欢字画，客厅里摆着很多看起来不错的字画，刚开始的时候叶晓晓还很有兴趣，可当她看见一副名为“天伦之乐”的字画时，她沉默了。
叶墨林见她看着那副字画，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晓晓，以后你就睡在这儿。”正出神，沈琴便出来和她打招呼。
她看着沈琴大着肚子，又感动又心疼。“婶，你快坐下，我自己收拾就行。”
沈琴笑笑，“以后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想吃啥，就自己弄。好好养身体，然后去念书。”
“看你，人本来就瘦，这段时间更瘦了，让人看了都心疼。”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傻孩子。”沈琴走过来，拉起她的手说，然后带着她来到厨房吃早餐。
窗外的树，叶终于落光了。那些人，那些事，应该也同它们一样飘落了吧？可是谁都知道，第二年的春天，它们还是照样发芽成长，然后又枯落。
寄人篱下的这段日子，叶晓晓倒是过得很开心，学业也补上了。老师让她准备参加来年的六一儿童节书法比赛，她开心了好多天，缠着叶墨林教她练字。
叶墨林闲暇时就陪她练字，叶晓晓钢笔字倒是不错，而毛笔字就写得很难看了。为此，叶墨林还嘲笑她好多次，所以她好几次下定决心要写出比他更好看的字，但每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时间过得有些快去，很快就到了冬天。这个冬天，雪特别大，才一晃眼就白了天地间。那日，叶晓晓正在山上陪同叶墨天和离仙说话，正要走，雪就下了。
“爸，妈，下雪了。你们在那过得怎么样？这个冬天，应该很长，千万别冷了。”
她立在坟前，忽然有一道士走过。那道士想必是游走了很久，身上的道袍已经很旧了。
“丫头，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手中拿着一串珠子，穿着一件很旧的僧衣。”
叶晓晓想了想，然后取出一串珠子，问：“是不是这个？”
道士见了，很吃惊，连忙问道：“你从哪得的？”
“我五岁那年，一个游僧到我家讨水喝，我觉得好看，那游僧就送与我了。”
“丫头，他往哪走的？”
“不知道。”
道士很失落，临别时，他从袖中取出一颗珠子，说：“丫头，这颗珠子是之前我趁他不注意取下来的，如今一并送与你了。”
叶晓晓看着他，有些不解，拿着珠子看了片刻，果真如此。那串珠子少了一颗，加上这一颗正好十八颗。
回到家中，叶晓晓原本想跟叶墨林说这件事的，没想到今天沈琴生产，高兴之余叶晓晓便忘了。
当屋中传来孩子哭声的那一刻，叶墨林高兴得像一个孩子，手舞足蹈却又说不出别的话。
“恭喜恭喜，是个男娃。”稳婆出来就是道喜，叶墨林把红包胡乱塞给稳婆就朝屋中跑去。
随后，叶晓晓也跟了过去。那时，叶墨林抱着婴孩，脸上绽放着温暖的笑容，瞬间就融化了叶晓晓心中的寒冰。
她想，父亲当年知道自己出生的那一刻应该也是如此吧！
“二叔，恭喜！”
“哈哈……”
叶墨林笑着，怀中的孩子却是哭得很伤悲。“琴儿，你看这家伙怎么一直在哭？”
“傻瓜，你抱得太紧了。”
沈琴接过婴孩，轻轻拍着，片刻婴孩就不哭了。而叶墨林就在旁边尴尬地笑着，时不时地逗着他。
叶晓晓看着看着，忽然悲从中来，她急忙跑开。
她知道，这是他们的天伦之乐，与她，无关。
哪怕叶墨林待她很好，但有的事，终归还是有着界限的，至少叶晓晓是这么认为的。
叶晓晓含泪点头。老中医给她煎了些药，喂她吃下，她却很少喝。
“是不是很苦？”
唯一感到欣慰的是，阴阳先生告诉她，叶墨林坟地的旁边有一块好地，很适合她母亲。
她打从心里高兴，虽然知道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但她相信，能葬在同一个地方，日日夜夜相守，父亲母亲会很高兴的。
处理好离仙的后事后，叶晓晓也病到了。村里的老中医来给她瞧病时，指着自己胸口处问她：“这儿，是不是很痛。”
闻言，叶晓晓的泪流出来了，像窗外的月光，那么的凉。
“我也想像爷爷你家的小敏那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可是，爷爷，我一想到我爸我妈都埋在冰冷的地下，我这里就狠狠的抽疼。”
“丫头啊，听爷爷的话，别想那么多，好好活下去，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嘞。有空就去爷爷家，和小敏玩。”
很奇怪的是，给母亲梳妆清洗的时候她居然没有大声哭泣，反到很平静。只是在母亲入棺的那一刻，眼泪悄无声息地淌出来，她知道，自己终归还是舍不得，还是很悲伤的。
只是，悲伤到了极致就变成了沉默。
那些道士先生又来了，他们照样敲敲打打，唱念着那些熟记于心的经文，眼中显露出了一些悲伤。但有人却取笑说，他们的悲伤是装出来的，他们巴不得经常有这样的事。
叶晓晓点头，然后眼神悲凉地看着窗外。又是一个月夜，那月亮还是那么圆，那么凉。
“丫头啊，人死不能复生。你何苦折磨自己？”
又或者说，他们本就有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慈悲。
下葬那天，天居然刮起了大风。满树的落叶把地铺得金黄，踩在上面发出了一些低沉的声响。
外面的月光，很静，生怕惊扰了那些已经歇息的鸟虫。但它却忘了自己很凉，早已惊醒了沉睡中的生灵。
很快，离仙就入了棺木。只是这一次，她目睹了一切。所以她想，母亲当时的心情也是这般难受。
几天下来，那些道士先生也受不住了，他们的嗓音变得很沙哑。一有空，他们就喝着茶，极少说话，眼神有些悲伤。
叶晓晓知道，那不是悲伤，那是同情。同情什么呢？
一个女娃家，父亲刚走不久，母亲也去了，往后可怎么办。这难道不该同情吗？
叶晓晓跪在灵前，静静的看着离仙的相片，笑了。她的母亲，确定很美，美到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一次，她终于听清楚他们念的是什么，大多是一些关于父母恩难报和一些救苦救难的经文。他们念着，她听着，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眼泪悄悄流了下来。
叶墨林知道离仙去世的消息时，已经是深夜了。他原本是想找离仙商量点事，却不曾想，进门的那一瞬间悲凉哀伤的气息让那些话都消散在了喉中。
叶晓晓伏在床前，哭得很伤悲，脸被悲伤的水划出了几道痕。他心疼地把叶晓晓拉起来，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二叔，以后我该怎么办？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紧紧抱住叶墨林，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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