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诗。
日子这样安定下来,花谢也找了份工作,镖师,凭着他的身手,做这个倒也不难,只是经常不在家,总是要挂念着花吟,而那个顾景,便是他最放心不下的。
花谢出了趟门,花了一个多星期之久,回来时,一切都变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江水滚滚,春红无声无息地飘落,这座古色古香的小宅里,传出了悠长的唱腔。
家里来了戏子了?
花谢感到疑惑,然而他刚进门,便看到女子窈窕的背影,长发已及腰身,一袭青色戏服随风拂动,女子优雅地伸腰,挑首,举手投足,皆具风情,调子悠长,却有着凄凉不可思量。
“花吟,你。”花谢愣住了,他确实,只是出了趟门啊!
花吟闻声回首,笑魇如花:“哥。”
花谢赶紧走上去,却被她一句话驻住了步子。
“他走了。”
“谁?”
“顾景。”
“是啊,要赶考了啊。”
“是啊。”
花谢被她弄得糊涂了,一把搂住她,关切地问:“花吟,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花吟摇了摇头,红唇轻扬:“哥,我爱他。”
轰!!!
花谢只感觉一道惊雷劈中了他,从头顶到脚跟,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说,什么?”艰难地开口,声音从喉间挤出来,干涩异常。
“哥,我,爱,他。”
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落在花谢的耳中。
“爱?”花谢颤抖着出生,却哈哈笑起来,几近癫狂。
“你才几岁?你懂什么叫爱?”
花吟可悲的看着他,缓缓开口:“哥,我知道,我爱他。”
花谢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半晌,只觉得可悲,扶额失笑:“所以?”
“哥,我会等他的,他答应我,他会回来的。”
“所以,你为了他,学戏?”
花谢记得很清楚,花吟曾对他说过,顾景喜欢听戏。
花吟点点头,又笑起来:“哥,我好看么?”她说着,又张开了双臂,慢悠悠地转了两个圈。
“我记得你说过,你要开个山庄,种满向日葵,就那么无忧无虑的住在里面,安然的过了一生的……”
“哥,你应该也记得,我说过,我要嫁在江南。”花吟打断了他的话,执拗地可怕。
是啊,这是他的妹妹,是啊。
花谢看着花吟眼神里的坚毅,不禁想起了儿时,为了守着一株将谢的向日葵,这个傻孩子,就那么守了一夜,为了一株花。
是啊,她这样的女子,总是喜欢有诗意的,赏心悦目的东西,她惜花,惜情,却从来不懂得珍惜她自己,包括他。
“妹妹,他给不了你幸福。”花谢难得认真,语气里却充溢着无奈,他心知肚明,花吟的性子,绝不会就此放弃。
花吟却只是看着他,然后抖了抖衣袖,跳起了舞。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衣袂飘飘,花谢却只觉得,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
是啊,他的努力,算什么?
花吟啊花吟,你对我,真的,太残忍太残忍了。
“哥,我要搬到阁楼上去住。”
“哥,他说过,一个人在阁楼上的时候,听着雨声,淅淅沥沥,可以享受到江南真正的静谧。”
“哥,我喜欢江南,我喜欢江南的烟雨亭阁,然而我最喜欢的,是江南的顾景。”
花吟说着,眼角被泪水润湿了。
“你,真的相信,他会回来?”
“会!他一定会回来的!我还要和他一起读诗啊!”
“哥,他一定会回来的,他还没有看过我唱戏,他就一定会回来!”
花吟的眼眶微红,不知为何,她心里,也没底。
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吧,很准,不是么?
的确,一年过去,他没有回来。
江畔的柳絮是第二次生出嫩芽,就连窃忧河畔,也被花吟栽上了许多桃树。
春雨青涩地下下来,点点滴滴,淅淅沥沥,形成烟雨,一切,都显得不切实际,朦朦胧胧。
花吟一个人走在窃忧河畔,没有撑伞。
她恍惚间产生了错觉,她仿佛又听见了当年少年青涩的吟诗声,又看见了那个青衫的书生的背影,她唤着他的名字,便奔跑起来,伸手去触碰,然而触及指尖的,却只有春雨。
是啊,她已经疯魔了,她已经痴狂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何其可笑。
是啊,多么可笑。
哈哈哈哈哈哈!
讥讽的,张狂的笑,回荡在窃忧河上空,顺着河水,缓缓流淌。
她这又是在笑谁呢?
无知的,天真的自己吧。
花谢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恨意如交缠的水草,缠络上来,让他无法呼吸。
他突然冲上去,扬起大手。
女子单薄的身子轻飘飘地转了两个圈,跌倒在地上。
一只手捂着面颊,却感受不到痛,她似乎麻木了,或者这份痛,根本不及她心中的痛苦的千万分之一。
“你看看你!你是谁!你是谁!”
花谢几乎是嘶吼着,歇斯底里地怒号,他粗暴地将花吟拉过来,甩在河畔。
映着河水,花吟渐渐看清了她的脸。
还是那张精致的面孔,只是,渡上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花吟呢喃着,突然狂笑不止,跌跌撞撞地跑开去。
我是谁?哈哈哈哈!
花谢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这还是他的妹妹么?
他的妹妹,是那样灵动却又温婉的女子,他的妹妹,是那样精通诗文,是那样令他骄傲的女子。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的。
花谢后退了好几步,终于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
第二天,花谢就接了任务,再出远门。
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然而再次归家,却已是人去楼空。
“多好的女孩子啊。”
“就是啊,真可惜。”
“那姓万的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嘘,小声点。哎,这孩子也是可怜,他不是有个哥哥么?”
“哎,谁叫造化弄人,偏巧了他哥哥没在。”
……
江畔,几个老妪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花谢驻足去听,却呼吸一紧,心跳都停了半拍。
是不安,如巨浪般翻涌上来,匆匆加快了步子,他几乎是飞着回到宅子去的。
没有人,没有人,他翻遍了整座宅子,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等待着他的,却只有空寂。
“谁!谁来告诉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了!”花谢嘶吼着出门,却被门槛绊倒,重重地跌在地上。
外面本来驻足看热闹的人纷纷向后退去,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问题。
花谢冲出去,径直冲到江畔,一把揪住那日卖年糕的老妪的衣领,嘶吼道:“我妹妹呢!我妹妹呢!”
老妪被他吼地有些不知所措,花谢这才慢慢松手,满眼腥红。
老妪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那一夜,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极好听的曲子,唱的是一首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三更的更鼓刚刚敲过,这个女子就这么一路唱着,使夜寂静了三分,冰冷了三分。
他们都以为,只是一个戏子吧。
还是打渔的老翁,那晚的江水太凶了,渔船顺着水流漂了很远。
老翁出来点灯,便看见了一个女子。
披散着长发,及腰,惨淡的月光洒下来,照映着青色的戏服,她一边哭,一边唱,一边舞。
老翁却看的分明,那女子,是勾着唇的。
这样凄惨的一舞绝美,只是除了清风和寒月,除了老翁和春水,再没有人看见了。
老翁知道,那戏唱的是一首诗,可他没读过书,不知道是什么诗,只是听起来凄美。
一舞了了,女子笑着,张开双臂,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
没有扑腾,没有惨叫,没有水花。
直到第二天,他才知道,这个女子,叫做花吟。
当地的万家长子,看中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要强抢,可偏生这女子家中无人,长兄也不在,灾祸就此降临,她选择了和顾景母亲一样的结局,死亡。
这也是一种解脱吧,毕竟,不用再处于无尽的等待中了呢。
花谢的表情越来越狰狞,扑通,红色的身躯倒下,他跪在那里,十指深深地插入地里。
他的妹妹,没了?
花吟!花吟!花吟!!!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要压碎了他的心脉。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支撑着站起来。
双腿已经麻了,他一步一步地走着,面如死灰。
在路上,他碰到了卖花的女童,一口气,买下了所有的向日葵。
窃忧河的河水依然在缓缓地流淌着,似乎这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不,你听,这流水声潺潺,它是在诉说着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悲伤的,可笑的故事。
可笑的,虚妄的爱情。
花谢将向日葵一朵一朵地放入窃忧河,顺水,缓缓东流。
他用手捧起一捧窃忧河水,再散开,水珠落下,再次与窃忧河融为一体。
可花谢知道,他的心,再也无法愈合了。
花吟啊花吟,你对我,简直残忍。
这么呆呆地望着春水远去,对啊,这是东流的河水,流向太阳初升的方向,那些向日葵,也一定能漂去那里,在那里,陪着花吟,每天,看朝阳吧。
想起初来江南的那一天,花谢笑着,眼角的泪水却再也止不住了。
姐姐。
他道。
只是这一声姐姐,她,再也无法听到了。
……
“啊,多谢公子!”花谢的态度有些出乎顾景的意外,他连连鞠躬道谢,这才惴惴不安地去了阁楼。
阁楼很小,小窗开在床边,是圆形的,青灰色的木框,泛着年代感的窗户,向外望去,便可以看到外面江南美景,倒是极美的。
花谢没再理她,径直走开,花吟走回来向顾景道:“你先进去,去厅里等着,我等会就好,昂!”
顾景刚要开口拒绝,花吟就已经追了出去,他站在原地,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却又不知怎么办,走投无路了,他又能怎么办?终究是不好意思进人家的家门,只是在原地站着。
花谢终究还是抵抗不了花吟的软磨硬泡,勉强松口,道:“那,只有阁楼!”
“你?你付得起么?”
“我,只消半个月就好,半个月,若我考取了功名,必定回来报恩,若考不上,那也会回来,做牛做马,将,债还了。”
“阁楼。”
顾景背了一个书箱,整个人看起来文绉绉的,确实像个书生。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双手作揖,道:“公子,在下顾景,幸会。”
花谢却只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将花吟拉过来自己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下,又捧着她的头,左右看了看,道:“没怎么吧?”
花吟看起来有些为难,却也没办法,她知道这是花谢的最低限度了,便先答应下来了。
“公子,我,可以付钱的。”顾景见花谢出来,涨红了脸,咬着牙才说出口。
“你说什么?!花吟!我们刚来江南,这一路上的开支花销,再加上这处宅子,你以为我们的银两很多么?发什么善心!”花谢甩开袖子,恶狠狠地盯着顾景。
“哥,就一间屋子而已,你不让出来不也是空着么?哥!”
“花吟,你去哪里了?”花谢的声音严厉了许多,凌厉的目光扫了几眼书生,却没有开口问他。
许是这样严峻的表情和花谢的容貌格格不入,花吟反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哥,你连生气都不会么?他叫顾景,是个书生。”
“你想干什么?直说。”
花吟的性子,花谢是再清楚不过了,在漠北的时候,有时候嘻嘻哈哈的,有时候又安静地可怕,有时候又会执拗的可怕,除非有所需求,否则是不会跟他撒娇的。
“嘿嘿,哥,你看见你能不能收拾一下,给顾景腾出一间屋子来啊?”
“哥!你怎么这样!我跟她是在一条河边遇到的,你想哪儿去了?”花吟挣开了手,不悦地盯着他。
“对了,哥,那条河风景可好了,还有座木拱桥,我唤它窃忧,窃忧河,窃忧桥,怎样?你哪天有空,我带你去啊,去到哪里,心情都变好了许多呢!”花吟又笑嘻嘻地过来拉着花谢的衣袖,左右摇着。
“哥!我回来了!”花吟还没进院子,就嚷嚷着。
怎么?出门了一趟,心情都变好了?
花谢出来,一眼便看到了花吟身后,扭扭捏捏放不开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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