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庭小院子的栅栏没有上锁，她俯身开启一条通道。院子里用来晾晒衣服的支架还未收回屋中，上头稀稀落落挂了几张纯色的床单。
秦雨果熟练地从背包夹层掏出钥匙，一手握紧门柄，另一只手拾起钥匙要把它往锁洞里揍——“等等。”
诺夕突然制止她，用力扣住她的手腕阻止她拧开门锁，把秦雨果吓了一跳。
“诺夕？”她纳闷道。诺夕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她看到她的样子心底发毛。
那么大一栋别墅，主人家又不是要长期外出，却将每扇窗户关得死紧，窗帘也拉严实。诺夕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她支开秦雨果，示意她离屋门口站远一点。秦雨果迟疑片刻，还是作出退让，向后几步，把位置腾给诺夕。
诺夕的左手搭在门把上，似乎反复考虑过，身体有意地朝秦雨果那头方向偏移，试图遮蔽她的视线——秦雨果看到她用食指关节往门缝处迅速敲几下，随即听见“咔哒”一声轻响，高级防盗门就在不用钥匙的情况下自动开启。
“你怎么做到的？”秦雨果一脸惊讶，不敢相信方才所见的一切。
诺夕回头看看她，没有回答。她伸手去墙边摸索，摁开客厅吊灯的开关。“有其他人来过你家。不像是心怀好意的家伙。”她说，侧身为秦雨果展示她的家。
亮堂的客厅映入眼帘，眼前的景象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咙。秦雨果一时竟说不出一个音节来：家里的布局全乱了套，抽屉、柜子都被打开，存放的物品被粗暴地倒出来，七横八竖地散落于各个不应该摆放的位置；地板上遍布鞋印；实木工艺的茶几和橱窗架抽生出枝条，将就近的墙壁弄成丛林；而水族箱中，她刚买回来的金鱼死了，漏出肚白，把水质浸得浑浊无比，散发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秦雨果迈脚，踢到掉落的铁盒，擦起嘭咙一声巨响。这盒子里装着她的银行卡、身份证，还有上月剩余下来的现金——意外的发现一样不缺，完好无损。闯入者貌似并不是为了窃取财物。
她一头雾水，不为偷东西……又为了什么？
诺夕轻扯家具上生长的枝条，揣摩指尖的树叶。枝条上的纹路和家具上的一致、连贯，不知道是施展过什么法术，让一株死去的横木重获新生。她再也想不出应付秦雨果的对策了。
电视机启动的动静打断了她的思绪，诺夕下意识的望向秦雨果，谁知位于屏幕附近的秦雨果也茫然的盯着。秦雨果手中空空如也，遥控器平置于茶几中间。
伴随一阵嘈杂，荧幕愈见清晰，画面显示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端正的坐在一把椅子上，拿着几张写满小字、重叠成一摞的纸。她稍加整理衣裙，神色平缓，随即笑了笑。
“秦小姐，晚上好，”小姑娘抬起她的脸。白皙的皮肤衬托她的面容像瓷娃娃一样，赤金色的兽眸正对着荧屏外的观众，“非常抱歉擅闯你的大宅，给你添麻烦了。”
“我叫烛黎，黎明的黎。”她礼貌的致以微笑，“据你所见，我和人类长得不太一样，因为我是妖族。至于妖族是什么，我想我不必再多做解释。人类的神话传说有各种关于妖的故事，秦小姐大概能从中略知一二。相信与不相信我就做不了主了，反正你们人类也从来不把妖族放在眼里，自然不将妖族当做真实存在的物种也是常理之中。”她故作轻态。
“自我介绍完了，下面我们谈正事吧。”她摊开双手，纸张被分做两份，“近期一段日子，我猜秦小姐正为莫名其妙联系不上远在他乡的双亲而感到焦虑吧？”烛黎半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神秘兮兮地道“因为我的组织早已找到他们，并且——全部监禁。包括你的哥哥，秦萧。”
“什——?”秦雨果异常慌张，诺夕连忙拉住她，告诉她先把视频看完。
“不过别担心，他们现在很安全，我保证不会伤害他们。”烛黎翻转纸页，让秦雨果见识那上面打印的的秦雨果父母以及哥哥的资料，“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也作为我们实行这次绑架的原因，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我来到银栀城的目的是寻找一种被称呼为神器的东西。因为某些意外，我丢失了能作为使用凭证的物件。如果你能替我找回它，我就归还你的亲属，再不冒犯。”
“考虑到秦雨果的家庭背景，你也许不明白我此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也不会为难你。给你一个提示如何？”她神秘兮兮道，“我知道你有位挚友，名叫诺夕，现居银栀城东区。曾经亲手摧毁第五神器的诺夕，我想全城范围内她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人选，更何况——”
“借人之物，必有将还之日，此谓天经地义。”烛黎的妖瞳闪过一丝犀利的寒光，句顿之间，充溢着敌意与杀气。
诺夕和秦雨果四目相对，直到诺夕摇头。
“如果我不愿意的话……”秦雨果讪讪道。
“时间有限，多余的细节我就不多作说明了。但是，不允许中途反悔。”银幕里的人仿佛可以跟外界通融，她缓缓抬手，“如果秦小姐不答应，那就撕票——就现在！”
话音刚落，地底蹿起熊熊烈焰，四方轰鸣，以掩耳之势瞬间包围两人，秦雨果尖叫着抱住头部，火势忽地腾高，迅速聚拢，诺夕扑过去把秦雨果按倒在地——与此同时，一股强风切开炽焰，由一道强烈的引力往后猛的推开——
“砰！”诺夕的后脑勺率先着陆。
燃烧的房屋自带灼眼的光亮，引来周边散步的人群聚拢过来。又是好奇心极重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的姿态。有人掏出手机，焦急地拨打了银栀城消防队的电话。
火势的凶猛程度简直快把那些煤气爆炸造成的火灾给比下去，如同地狱深处挣脱枷锁的怪兽，张开它的大口，用烈焰的舌头舔嗜，用无形的利齿碾压，使一座大宅崩塌，惊散了围观的群众。
黍与的拇指在手机平面滑动，点头道：“东西已经清理完毕，证据消除。”
“嗯。”烛黎的语气平淡，透过装饰品墨镜的星形镜片远远看着那些好奇者和拉响警铃匆匆赶到的消防车。她对这种“事故”司空见惯，更像是在看一场家常事。
黍与还是有些心悸，即使术法司察不到他们头上来。他亲眼瞧见诺夕也跟着秦雨果进屋了，火符爆破之前她没有出来。这跟他预设的情况不一样，因而不由自主地担忧：“该不会……都被烧死了吧？”
“他们逃跑了。”烛黎说。黍与当真木讷，总是跟不上她的思维，“诺夕在场的话，”她侧头向黍与浅浅一笑，“消息传达得更到位，不是正好吗？”
烛黎表面上的确在笑，但黍与最起码的察言观色捕捉到了她并非发自内心地高兴。烛黎的脑海中思索着其他问题，就像上次在出租房里那样。只是墨镜妨碍了黍与对她的表情的判断，分不清是忧是喜。
房屋是在烈火瞬间的一次冲涌后倒塌下去的，导致火势大幅度涌动的因素，是空气快速流窜产生的风。诺夕和秦雨果无疑借用了御风术——一种难以掌控的妖术。人类能够运用妖术的说法，几百个世纪闻所未闻。
除了一个人……但是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烛黎像察觉到危险气息的羚鹿似的突然回首。行人基本集中在了火光照耀的明亮处，远方被夜幕笼罩的暗处则了了无几。她辨别出一只金色皮毛的大狗，以及它侧旁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盯着瞧了好一会儿，发现要看清对方的模样几乎是徒劳的。大狗晃几晃尾巴，跟随人影隐入他们身后的背景当中去了。
“怎么了吗？”黍与试探道，对烛黎莫名其妙的行为犯迷糊。
“……”她的神色很差，连方才佯装的笑容也消失了，“没什么。”
火势被压制许多，焦碳状的残墟上只剩余翻滚的浓烟。围观者也陆续散去，烛黎丧失了继续观摩的兴趣。
他的右手边牵住一只金毛犬。那只大狗摇摆着它的尾巴眼睛闪烁亮光，欣喜地观望周围玩耍的其他狗，而在它身上的马甲标明几个醒目的字体：导盲犬。
秦雨果回头看了看诺夕，欲言又止。她带领诺夕穿过几条步行街，又绕开一座巨型花坛，抵达自家门口。
秦雨果觉得自己若再不采取行动，恐怕到月底连每天三顿的食堂包子都吃不起了。
“会不会是工作太忙碌，忘记转账了？”诺夕说，“要不要给你父母打个电话？”
秦雨果摇头。
所有的家人，仿佛一夜之间，都不约而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唯独留秦雨果在银栀城守家，连远程通话的机会也被剥夺。一切发生的太诡异，迄今为止，生活平淡如故，毫无波澜。
傍晚，在社区散步遛狗的居民不少。仲秋的银杏叶开始泛黄，颗粒状的果实结成串，纷纷压弯枝头，引来游人拍照和一群小孩子挥舞着手臂去触碰。
诺夕似乎没有认真倾听秦雨果的讲述，将目光聚集在了草坪上的人群当中。她注意到有个人纹丝不动地伫立在走动的人群背后，披着深灰色的外套，帽沿偏低，盖住前额，遮挡了鼻梁以上的面容。
明摆着是借口，赤裸裸的借口，诺夕心说。对安染胡闹乱来的行为感到百般无奈。安染先斩后奏，她又有什么办法挽回局面？告诉在一楼专心看电视的秦雨果她不能住在茶屋，因为他们是术师，因为楼上的储物间嫁接着一个带有书房阁楼收藏室的空间阁，因为有一位叫凌的妖族寄宿在那里只是目前叙旧去了还没回来？显然不现实的。
秦雨果答应安染会给她帮忙，打扫厨房收拾店铺也行，购买食材也罢，一方面能为大学的社会实践项目加分，另一方面，她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挣取零用钱。
在诺夕的印象中，秦雨果家从来不缺钱，富裕得令人羡慕。秦雨果的父母对她很宽裕，亦不属于那种“要磨练孩子意志力”的家庭。从小到大出手阔绰的秦雨果要开始自己挣零花钱了，这点着实不像她本人。
其实，她已经两个月联系不上自己的父母了。起初是她太久没跟他们通过电话，想起时发送了几封邮件过去，结果未得到任何答复；然后拨打父母的电话号码，盘算着为她的“失联”向二位家长陪个不是——无人接听。
偶尔，秦萧会回复她短信“已阅”或者截断通话。即使像哥哥这个地步也仅仅存在于半个月前以前了。
“我以为你每月的零用钱挺多的。”诺夕想了想，又补充道：“至少够用。”
“两个月前确实挺多的……”她支支吾吾，焦虑地用食指触碰鼻尖，嘴角上扯，露出一个尴尬极了的笑容，“他们已经两个月没往我银行卡转账了，所以我现在快没钱了。”
“放心放心，这些都是小事一桩，只要防止她跑到三楼去，”安染嬉皮笑脸地把诺夕往房间外边推搡，“至于凌，我们都假装他是你选房表哥不就可以了？”
“就准她来住段时间，就一段时间，等那事的影响过去了就行。”安染拉着她的手臂左右摇晃，眼中尽是“诚恳”二字。
她宁愿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再在暗地里切断全部相关的联系，等风波涌过，此时便与他们中任何一员无关了。
“听安染说，你打算自己挣零用钱了？”诺夕笑道。
“嗯……还有生活费。只靠阮晗给我找的绘画定单是不够的。”秦雨果低下头，盯着自己交错挪动的脚尖，轻笑一声：“很意外？”
安染要留下来看店，诺夕则送秦雨果回家去，待她考虑几天，想好了就收拾行李搬到茶屋来住。
虽说前几日，老巷事件背后的手段开始浮出水面，尚未处理完善，秦雨果仍然有可能会随时卷入各种离奇又复杂的组织纠纷当中，但是诺夕认为，她肯定不希望牵扯到秦雨果，可担忧总归担忧，把她直接接到茶屋的做法却不算明智。
安染居然邀请秦雨果搬到茶屋同住，而且还鬼使神差地讲秦雨果说服。大概是安染在她们聊天聊得正激动的时候，突然萌生了对好朋友人生安全的担忧——诺夕更相信十有八九是为了好玩——脑子一热想出了这个办法。
反正要作的决定至此还没有定夺不是吗？不如我帮你下决心吧。
“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之后呢？凌怎么办？藏书阁怎么解释？如果让她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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