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家的姐姐从小到大都有一个坏毛病：想说但不能说的不说，不想说但必要说的也不说。
“好……你想知道些什么？”安染在她旁边坐下。
“你们的工作。”秦雨果擦了擦鼻头，“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们回银栀城之前吗？”
介绍关于术师身份的来龙去脉得从头开始讲起。恍然过去了十多年要一口气全梳理一遍听上去像是很困难，但事实上其中的大部分都是上学放假般的平常日子——学习术法，然后尝试着适应术师界的生活……等等。
诺夕对这些话题并没有感触。
除了四年前。
想必诺夕从讲到他们暂时离开过银栀城后便直接被她一笔带过了。安染对她的性格太了解，她不愿意讲的东西别人再怎么问再怎么纠缠都不会起丝毫作用。自然秦雨果不能得到稍微有价值一点的信息。
沉吟片刻，安染叹道：“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个条件。”
秦雨果看着她。
“保密，尤其在诺夕面前。”她补充道。
“嗯。”她点头。
“四年前，我们在一个叫烟雨城的地方。”安染说。语气里不带掩饰，对秦雨果来说再好不过。
“那是个术师和妖族商客集中的地方，不论是人是妖都广为流传着一个相同的传说——他们的世界观和我们有极大的区别。
术师和妖怪们认为，在世界形成之初有神明的存在。后来降临灭世的灾难，神明为了保护世间不被崩塌而陷入了长眠。在神沉眠的时代里，五个神器将代替神明的工作维持世界的平衡。
神器拥有着异常强大的力量，相传如果有人得到了神器的认可，便能获得神职的权利。
但是，没有人寻找过所谓的神器。这毕竟只是个传说而已……
随即它自己出现了。”
她见秦雨果依旧不是那么地明白，刻意停顿半晌，“神器出现在烟雨城的消息入了一些人的耳目，结果吸引来大量心怀不轨的人。后来……后来变得愈加混乱，直至不可控制的局面。
诺夕是第一个接近神器的人。但由于当时对它的状况并不知情，所以……所以，”安染说，“她毁掉了神器。”
“这在术师界和妖界绝对是史无前例的情况，从神器第一次显世到立马被摧毁，当时在整个洲内掀起轩然大波，诺夕变成所有人的关注重点。”
“嗯……”秦雨果大致听明白了，“所以大家都指责她毁掉了这个……重要的东西吗？”
谁知安染却摇头：“不。大家指责的是她摧毁了烟雨城，让许许多多的人和妖怪无家可归。”
这下秦雨果彻底地懵了。摧毁……一座城？
“可这跟神器有什么关系？”难道像核武器爆发一样——她没敢再多想。
“烟雨城是一座悬浮在半空之上的古城市，支撑它的能源全部来自这个神器。神器消失了，它也不能存在了。”安染回答，“原住居民失去他们常年生活的故乡，有的连家当都来不及拿走就得考虑全家老小的去处。”非常难堪的经历，安染感到一丝压迫感。
怎么呢？有人因此颓废，有人因此丧命。
“无奈之下，我们才选择回避。”
秦雨果不语。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从诺夕回来以后就感觉她整个人都换了似的。即使自己对术师理解得并不深刻，听安染一番梳理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替诺夕难过。
“其实知理的人占大多数，”安染补充说，“连术法司都认为诺夕当年作的是正确的选项，毁掉了总比继续混乱下去好，更何况她不是故意的。”她向秦雨果笑笑：“术法司对她特别照顾，若不是因为他们提供的线索，我们接下来面对的可能远比当前棘手得多。”
安染的目光从秦雨果的脸上移开。
窗外夕阳的余晖穿透窗帘，照亮的地方被镀上暖光。
“所以你瞧，当初那么困难都走过来了，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担心了。”她说：“一定能平安无事地解决掉的。”
秦雨果看了看自己手中捧着的书。“安染，谢谢你。”
她对安染回以微笑，似乎没有像先前那样明显的情绪了。
安染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那，我先走了，”她说着，一手搭在门把上，“时候不早，我去准备晚饭。”
“嗯。晚餐见。”
“晚餐见。”安染回首，背过身轻轻关上房门。
她靠在门边，偷偷地长呼一口气。
书房里透露出一股阴沉的味道，仅留盏台灯微弱地支撑着这里唯一的光源。
想尽一切办法得不出答案的问题或许根本就没有答案。诺夕想着，心态崩塌一般杵着脑袋。
面前是复制下来的笔记节选，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符在她看来是越发地像鬼画符一类的玩意了。
果然找遍整个藏书阁都没有可以破译它们的工具书，整个过程就好比去猜一个既不会说话也不会打手势的人的心思。
怎么可能猜得到……
“假的吧。”她喃喃自语。
“可人家舅舅不都破译了一部分吗。”蒂亚毫无预兆地现身在她背后，当耳边响起这句问候的同时诺夕才察觉。
蒂亚凑到她面前。
他伸出手，戳在那些复印品上：“你打算靠这个去解决吗？”
“嗯。”诺夕简短地回应，放下手里撰着的草稿和笔。
最近发生过匪夷所思的种种几乎都能在其身上找到影子，虽然不知道笔记的原作者是什么人、报以如何的初衷，好歹给自己留下一条可行的路。
如果破译成功，兴许能避免麻烦。
蒂亚不再说话。
他的目光投向几张复制的笔记上，鲜有地专注于某件东西，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看得懂这些文字吗？”诺夕试探性地问道。
他迟疑片刻，摇头：“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诺夕的心又沉下来了。
“干嘛一定要通过这个东西呢？”蒂亚说，语气里带有丁点儿安慰的意思，“你需要什么不妨告诉我听听？”
“神器。”诺夕说。她看到蒂亚的表情僵了一下。“烛黎要我帮她找神器，还说‘有借有还’这样的话。她大约是把我当成了你”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了，“——你生前得罪过多少人？”
后面的问题他就像没听到。“神器是不可能被找到的，它们只出现在自己选择的人面前。”他和诺夕对视，无比认真地说道。
“……”
她原本认为笔记中会记载神器的位置，这样一来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呢？如果没有符合条件的人在场，神器也不会出现，他们的付出等于白搭。
“行了，别纠结神器了。”蒂亚摆手，“只用机遇合适，我能让你接近烟雨城的神器就能让你再接近这个——但是，”他终于讲到正头上，“你有没有想过，神器只是个幌子？”
安染敲响了书房半掩着的门：
“诺夕，你的邮件。”她说。
安染的怀里抱着一封文件袋大小的纸袋，袋口由密封条粘住，表面上很正式。奇怪的地方在于，没有盖任何邮戳或者签收单，不像是快递公司送来的。
——“东区暮色茶屋，诺夕收”如此写到。
诺夕接过纸袋。她的余光扫过侧旁：蒂亚已经消失了。
“信差送来的吗？”她发现纸袋上还没有注明寄件人的名字。
“不是。”安染说，“我从邮箱里拿出来的。”
“邮箱啊……”
暮色茶屋的门口配备的邮箱好几年来一直都没用到过，比摆设的还差几分，因为忘记打扫，翻盖处生了点锈，更是铺满薄薄一层灰。
谁会往那投送信件？平时快递都是送进店内的。
诺夕将包装拆开。里面包裹着纸张若干，很少一撮。她刚抽出来就认出了纸张上的水印。
“南亚特兰蒂斯……”她轻语道。
“嗯？”安染在回身的半途止步，“他们……做什么？”
“是我们的资料。”
照片，长期居住地，名字，身份信息……整齐有序地排列成表；每个格子写齐详细说明，好比全面调查，而且是非法的调查。
然后在末尾戳了个红印章：重生计划。
“重生？！我们好端端站在这呢。”安染对比表示不满。
“不是我们。”诺夕淡淡地回答。“他们进行计划，有时候参与者也会被盖上计划的戳印。”
她从纸袋内找到一张很小的照片，遗憾的是画面浸湿过，视图模糊。
似乎寄件者是为了传达某些消息。
“诺夕，你看这张。”安染指出压在末尾的一张资料表。
诺夕翻开表面上自己的那页。原来第二张根本不是记录安染的，而是……蒂亚。
“跟我说说你们术师吧。”秦雨果大概是误以为自己戳到了某个不该触及的点，居然主动地岔开话题，“我想了解得更仔细一点。诺夕告诉我的实在是……太难懂了。”
哎，就知道不该让诺夕去跟她解释。
秦雨果仍然没回答。但是安染看到她脸上的焦虑似乎收敛了许多，稍微松了口气。
秦雨果的声音极小：
“术师和妖怪打交道的话，很危险吧。”
“我看到了，妖怪能操控人不能操控的东西。”秦雨果说，“这样的存在比人的力量强太多了。”
不过转念一想，四年前……次数虽然不多，但哪次是那样简简单单就了决的？像现在这个一样，只要是盯着诺夕来的，她就有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想到这里，安染眉头一蹩。
安染看着窗外的景象，似乎对此较为满意。
秦雨果从她收拾东西就坐在她身后好长时间了，一直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一言不发。偶尔有想帮忙的迹象，又犹豫地收手。
安染有些担心她，顺手从书架上她特地挪过来的漫画和小说中抽出一本，递到秦雨果面前：“别难过了，做点别的吧？”
“嗯？”安染说“怎么问这个？”
术师的工作让他们来往于人类和妖族之间，关系处理起来有时比较繁琐，至于危险……安染觉得这么久以来并没有几次是遭到过威胁的。
“关于你的父母……我是说，担心是肯定的，但是我觉得我们也要相信他们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安染拍拍她的肩头。总之先让秦雨果的心情平复下来，她心说。“你看，今天在警局了解过的情况，那带地区最近战乱，几个月联系不上很正常的。”
一语末了，又觉得有歧义：“不一定……就是被绑架了。况且还有使馆在是不是？就算是妖怪，为了达到目的的话也会撒谎的。”
这间房间连接着茶屋里原本配备的一个阁楼——为了建立空间阁而被占用——内部的结构还算宽敞，靠室内有床和衣柜，另外一边还能放下一张自带小书架的桌子。
这是茶屋楼内唯一一间真正拥有“窗户”的房间了。
“……在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吗？”安染问。
秦雨果点头。
“好吧。”安染挠了挠后脑勺，怎么也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话能安慰她。无理无据，要说她自己都一头雾水，连事故发生的起因也不明不白的——她拿什么去安慰别人呢？
安染把手里的书往她怀里推了推。
秦雨果抬头看着安染，有些不大情愿的样子。到底还是拗不过她，于是伸手接下了递来的书。
安染为窗户安装新的窗帘，扣实最后一颗挂环，从椅子上退下来，伸手扯动帘脚，测试它能否正常使用。
窗户正对着繁华的东区街市，望眼人来人往，虽然白天有些喧闹了，但到了夜晚比较安静。倒也算是一番不错的景象。
空间阁包含大大小小好几个独立的房间，除开安染和诺夕安置卧铺和生活家居所占的地盘以外都被长年封锁着，从头打理出一个客房说不上费力却是费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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