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拳一礼，转身就走，即便铃铛在后面叫了一声哥哥，他也没有停步。
关振大叫：“你要躲回深山幽谷吗？懦夫！”
方常没有停步，没有回头，但大声回了一句：“只要我还在这世上，就与妖魔不共戴天，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誓言，但前提是：还在这世上。
如果能回原本的世界，他终究不能割舍父母家人，即便他对这个世界人类的痛苦已经感同身受，也只能说一声抱歉，除非回去了还能再来。
关振怒喊：“空口白话有个屁用，随便一个妖神仆从就能打你一百个，你不修炼，战斗个屁啊！”
方常不再说话，他有金手指，但不能说，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如果他回不去的话，那么总有一日江湖再见，一切自有分晓。
他大步奔走，绕过前面一片小树林，隔绝了视线，立刻跳入河中。
来凤仪他们还在岸边，他暂时不能回最初出现的地方，但他另有去处：清河水神之府！
河水清澈，一眼见底，除了鱼虾、水草，什么都没有，方常左手握拳一振，手背浮出一片龟甲，这就是他的金手指。
和之前拍摄时密布裂痕、色泽黯淡的外形相比，现在的龟甲虽然也是斑驳陈旧，但多了一层微弱的白光，裂痕似乎也少了几条——这只是方常的直觉，裂痕实在太多了，他不可能数清楚，未必真的少了。
而在龟甲的尾部，还有一点变化，多了一小段尾巴，如果方常没猜错的话，这尾巴正是那条咬他的水蛇！
龟蛇合一，是为玄武。
在中国古代神话中，玄武是四方灵兽之一，是北方之神，在天统领北方七宿，在水为水神，在地执掌幽冥，又称玄冥，在道家体系则是降妖除魔的真武大帝。
现在就一片破旧的龟甲，不能和北方之神、真武大帝相提并论，但这片龟甲确实有着水和幽冥的力量。
方常是潜水高手，龟甲一出，他立刻感到了和潜水状态的不同，他可以自由呼吸，可以张开嘴巴，在水中行动犹如地上行动一样方便。
而且原本普普通通、清澈可见、别无他物的河底，在他眼中立刻变得不同，眼前出现一道水纹屏障，这是河神水府的结界。
他轻触结界，结界荡漾起一圈圈的水纹，看似薄薄一层水，却坚不可摧，无法穿透。
如果有河神在内主持，方常的举动将立刻引发反击，来凤仪猜测龟妖魂魄逃回了河神水府，但她万万想不到的是，龟妖的魂魄就在方常的龟甲中！
在金手指开启后，方常便已知晓，龟妖不是被来凤仪射杀的，而是自寻死路。
龟妖不咬其他地方，偏偏咬在寄宿龟甲的左手，当时龟妖惊慌尖叫，并非感应到来凤仪火箭射来的危险，而是感应到了龟甲。
别看龟甲破旧的快要碎裂坏掉了，但这绝对是一件层次极高的法宝，用玄幻小说中的法宝概念，甚至有可能是道器，承载大道的无上法器。
龟甲这件法宝甚至道器，其原型当然是龟，而且必然是层次极高的龟，很有可能就是玄武，哪怕死的只剩龟甲了，也足以压制龟妖，立刻将龟妖的魂魄吸了进去。
而同一时刻，来凤仪一箭射来，便好像是她射杀了龟妖。
即便如此，来凤仪对方常仍然有救命之恩，假如没有来凤仪等人，龟妖死后，方常必会被龟妖的仆从围攻，他当时还未开启金手指，妖神仆从随便一拳就能打死他。
但或许因为龟妖是自寻死路的自杀，方常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启金手指，直到他亲手杀死一个妖神仆从，才真正开启龟甲。
此时此刻，方常心念所至，龟甲转动，浮出龟妖魂魄，虚而不实、黑雾缭绕、目光呆滞，魂体深处一团赤光，凝聚成一张赤色符篆，上面一行似是甲骨文的字符。
方常上过甲骨文的选修课，连猜带蒙勉强辨认：黑帝敕命，清河水神。
来凤仪祭天时说“僭称清河水神的龟妖”，所谓僭称，便是没有资格却狂妄自称，但这张符篆，如果上面的黑帝是神话传说中五方天帝的北方黑帝，那龟妖就是真正的水神，同样受命于天。
除非所谓的黑帝是某个妖族大帝僭称的，否则……这个世界的水很深啊。
说起来，神话传说是个大杂烩，各种不同的传说有不同的黑帝，有的黑帝就是真武大帝，就是玄武。
方常按下疑惑，暂时不想，左手一抬，带动龟甲驱使着龟妖魂魄撞向结界，龟妖是清河水神，结界自然不会阻挡，立刻打开，方常顺势而入。
只见里面别有洞天，是一座小小的宫殿，几根石柱撑起屋檐，简简单单摆放着石床、石桌，连椅子都没有，也没有仆人侍女，冷冷清清、空空荡荡。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石床前面立着一面水镜，水波荡漾，显示出岸上河神庙前的景象，甚至能传来叽里咕噜的声音，但已经没有普通话了，他不在现场，谛听自然不会翻译普通话。
方常默默的看着，除了小女孩铃铛，再也没人拿起匕首，来凤仪挥手下令，关振捡起匕首，将剩下三个妖神仆从杀死，方常暗道可惜，但当时情景，他实在不想留在那边。
来凤仪丢出一片叶子，化作一条舟，他们带着小女孩登上舟，立刻消失不见，大概用了隐身类的法术。
出于谨慎，方常没有立刻离开水府去寻找穿越之处，他继续观看河神庙，只见数百里民竟然开始争吵，铃铛父母一家人被其他人围着指责。
虽然听不懂叽里咕噜的话语，但方常能猜到，铃铛杀妖神仆人，在里民眼中是渎神，是大逆不道，是反贼，是要株连九族的，其他人家当然要跟反贼家属划清界限。
方常甚至能猜到，等新妖神来了，如果仍然是每月吃一人，如果妖神不指定吃谁，由里民公议，那接下来的四个月就吃铃铛父母和两个弟弟了！
这并非是铃铛害死父母弟弟，小女孩哪想得到那么多，她只是不想死，她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是吃人的妖魔！
铃铛的父亲该死吗？或许，但……
铃铛的母亲该死吗？不至于。
铃铛的弟弟该死吗？才几岁还不懂事的小孩子当然不该死！
方常怒火再起，他忽然发觉，在原本世界算是温和青年的他，穿越后短短时间竟然不断发怒，但面对如此残酷的世界，只要他还有人性，岂能不怒？
这是对这个世界的愤怒，也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
方常闭上眼睛，良久之后才平静下来，不管如何，能回去他就回去，相比别人的悲惨命运，他更不愿自己的父母悲痛。
大约半小时后，想必来凤仪等人不会隐身潜伏半小时吧，肯定已经远去了，方常离开河神水府，来到最初出现之地，然而无论是河岸还是河底，都是普普通通的河岸、普普通通的河底，没有隐秘的传送门，没有时空裂缝。
他，回不去了。
方常想通了，但想通归想通，他还是念头不通达，再也不愿留在这边感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来县尉、郤兄弟、关兄弟、李姑娘，还有铃铛小妹妹，我还要去找父母家人，不能跟你们去汉土了，你们保重，万事小心。”
再假如说，某个成年里民敢于杀妖神仆从，但他有个两三岁的小孩，能带着一起去汉土吗？
关振一愣，挠了挠头，问来凤仪：“是啊，县尉，这几个小孩怎么办？”
郤青、李芸也看向来凤仪。
汉亡八百年，剩下的只是一支坚持战斗的反抗军、游击队而已，让他们拯救所有人，一个都不放弃，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就像当年抗战，我军也没办法把日寇占领区内所有的百姓都带走，日寇在占领区杀害了大量百姓，这是日寇的错，不该责怪反抗军、游击队。
何况这个世界的妖族已经占领天下，反抗军、游击队的处境更艰难、更危险，来凤仪带队杀妖，必然冒着生命危险，只能有选择的带走少量人，真要拖家带口，怕是逃不过妖族的追杀。
“等你去了汉土，如果修炼有成，并且被举孝廉，你就有权知道其中缘由，但现在，给我退下。”
举孝廉，这是汉代的察举制度，地方向中央推荐人才。
没想到汉亡八百年，苟延残喘的汉土仍然维持着汉代制度，方常真想嘲讽一句：“我只知道汉末童谣：‘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来凤仪平静的说道：“没有办法。”
方常大怒，就要怒骂，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骂什么。
他手指着人群中几个两三岁的小孩：“这几个小孩怎么办？”
留在这里就有被吃掉的可能，但两三岁的小孩可没办法拿匕首杀妖神仆从，他们还不懂事，根本就没有被吃与反抗的概念。
“为什么？”
方常再次怒问。
旁边关振已经抢着回答：“我们再扫荡一个里，总能让愿意反抗的人有杀妖神仆从的机会。”
说着，他就上前拉开方常，喝斥道：“县尉对你有救命之恩，注意你的态度，无礼之徒！”
救命之恩，恩重如山，方常本不该怒问来凤仪，但有些事情若不问清楚，他念头不通达。
但想到来凤仪等人毕竟在扫荡妖魔，不该去嘲讽这些还在战斗的人，而且这个世界终究和纯粹的历史世界不同，或许杀妖神仆从真的和能否进汉土有关。
但方常再次追问：“还有三个妖神仆从，难道你只能再带三人？要是还有四人愿意拿起匕首，又该如何？”
“为什么？”
方常怒目圆瞪，心中有了怨愤，他已经不再着迷来凤仪的美丽。
来凤仪平静的说道：“你已经杀过一个了，每一个妖神仆从，就是一个进入汉土的名额，你多杀一个，就少一个进汉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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