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线牵,两心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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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白天赶路,晚上便在镇上的客栈住下。如此到了第五天晌午,“哒哒”的马蹄声缓了下来,车夫回头喊道:“富邑到了。”尹梓梦蹦下马车,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只见不远处山峦乍现,小镇就在山脚下,虽热闹不及武陵,也自有一股山野风情。就在尹梓梦的右边,摆了一个小摊卖女子头饰,诸如发簪、发钗、发钿、步摇、华盛、扁方、梳篦、绸带,尹梓梦看花了眼。“走啦!”绣娘在她耳边吼道。尹梓梦恋恋不舍,目光转向下一个小摊,两箩筐黄澄澄的柑橘。老农把顾客挑好的柑橘放进称盘里,左手提着杆称头上的绳圈,右手移动称砣,等到杆称的尾部微微翘起,大声道:“看着,足足的三斤。”尹梓梦看入了迷,绣娘拉她一下,她的目光又转向下一个小摊……绣娘终于受不了了,说道:“我先去找好客栈,你就在这里呆着,我好了来接你,不许走远了。”尹梓梦求之不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绣娘塞给她几个钱,便离开了,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数年。尹梓梦一个一个看过去,忽见绣娘在街道尽头,正向约好的地方走来,她想自己先到对面再往前走就能跟姨母碰面了。刚往左跨出两步,感觉有异样,抬眼一看,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周围的人不知何时早已避开,路中央空荡荡的只她一人,她只见马儿高高地扬起马蹄,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姑娘,醒醒!醒醒!”尹梓梦听到声音,忽的坐起来,发现一个年老的妇人站在床前,手里端着一碗姜汤。她脑袋里只蹿出两个字——姨母,对了,姨母呢?她翻身下床,急冲冲地往外跑,“嘭”地又撞到了一堵墙。仰起头来才看到是一个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青年,顿时三分羞涩七分埋怨,正色道:“不好意思,借过一下。”一脚迈出门槛,一边低声念道:“骨头比墙壁还硬!”青年皱皱眉头,问道:“喂!你上哪儿去?”尹梓梦回头,见他头戴漆纱笼冠,身着大袖宽衫,脚踏重台履,器宇不凡,像个主事的,方说道:“找我姨母。对了,我怎么会在这儿?”“你被我家的‘追风’吓晕了,我就把你带回来了。你没事吧?”青年平静地说道,像例行公事。尹梓梦急道:“没事。请问我晕倒的那条街怎么走?”“天都黑了,你还要去找你,姨母吗?街上可是一个人都没有。”青年蹙眉道。尹梓梦急了,大声道:“我就是要去,说不定姨母还在等我呢。”“好好好,我送你去。”青年无奈道。又向刚才的妇人说道:“沈妈,吩咐德叔备马。”尹梓梦一见到“追风”,回想自己晕倒的场面,暗暗嘲笑自己竟然给吓晕了。又想他岂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抱进马车?这样想的时候脸就发烫了。马车在寂静的路上疾行,夜色清冷。“吁——”德叔勒住马的缰绳。尹梓梦跳下马车,整条街都冷冷清清的,哪儿有姨母的影子。她怀着一丝希望跑到街道尽头,黑黢黢的仍然没人。尹梓梦默默回到马车,一言不发。

    出了洞口,她们一眼便瞅见了潺潺的小溪。尹梓梦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溪边,踩着一块牢固的石头蹲下,捧起水来“咕咚咕咚”喝下几口,扭头叫道:“姨母,水好甜呢,快过来!”绣娘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一扫刚才的不快,眉间也露着笑意。她也走到溪边喝水,溪水清澈,映出她姣好的面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三十出头,历经诸多磨难,反添几分成熟的韵味。一转头,见尹梓梦正在洗脸,鹅蛋脸上透着红润,嘴角上扬,发梢上挂了水珠子,在阳光下泛出青春的光芒,绣娘心道:“多水灵的人儿啊!”“别洗了!”绣娘叫道。尹梓梦停住,疑惑地瞧着绣娘。绣娘解释道:“你有闭月羞花之貌,显露了会招来麻烦。”尹梓梦似懂非懂,“哦”了一声。一垂眼,注意到熟悉的慈姑儿叶,肚子似乎一下子掏空了,“咕咕”叫起来。她找来一根木棒,连撬带拽地把慈姑儿弄出来,洗净。慈姑儿一个个皮色紫黑,咬一口,却见肉质洁白,吃起来脆生生、甜津津的,犹如雪梨一般。绣娘赞道:“知道吗?北方人可把它看作江南人参呢!也就这十一、二月才有,给我们赶上了。”尹梓梦俯身仔细打量它,“嗒”一声有东西从怀里掉出来,却是娘亲的遗物——一块香罗帕和一块和田青玉。这玉呈鱼的形状,是半透明的鲜绿色,握在手里温润清凉。这香罗帕由上好的绸缎做成,上面绣的两句诗正是:秋风拂槛露华浓,芙蓉观下灵犀通。她倏地回忆起那堆莫名其妙的泥土,还有经过密道似乎连蜘蛛网都没碰到,更加确定是有人加害娘亲,心想一定要找出凶手,不能让娘亲死得不明不白。

    绣娘见她脸有愠色,心中略知一二,于是说道:“我们该走了!”站起身来环顾左右,又道:“我们沿溪水走吧,有山必有水,有水必有路。”尹梓梦默默前行,怅然若有所失。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的影子越来越长,她们这才慌神了,加快脚步。太阳颓然倒下,夜幕四合了,忽见一点孤光,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二人大喜,原来孤光乃是渔灯,一条打渔船就在眼前。“有人在吗?”绣娘喊道。一个身形高大、皮肤黝黑的渔人撩开幕布出来了,一听说她们从桃花源来,热情地邀请她们上船。原来这是一条座家渔船,一家三口白天打渔,晚上睡觉,里面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女主人正准备煮鱼,见有客人来了,又加了一条。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怯生生地站在女主人身旁,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时不时地朝两位客人处张望。男主人说道:“我们世代都是打渔的,世代都住在渔船上。我父亲二十年前出去打渔,好几天过后才回来,他说他就是到了桃花源,还去告诉了太守,结果没找到,太守发怒打了父亲五十大板。乡邻们也都不相信,他回来后整天愁眉苦脸,过了一段时间竟然走了。原来我父亲说的都是真的。”渔人又叹道:“其实最近几年打渔钱交得少了,每逢赶墟把大鱼拿到集市上换点柴米油盐,日子倒还将就,何必羡慕他人的安乐日子呢。”绣娘问道:“最近几年是谁的天下?”渔人说道:“太元皇帝自杀后,东晋就完了。如今是华朝,皇帝把建业改作荣城,今年已是永安十三年,只是北方还没有收复。”“你们这是去哪儿呀?”渔人问道。绣娘想了想,答道:“先去富邑找我女儿,然后再作打算。却不知怎么走?”渔人道:“一路西行,经过广宁、南水,马车的话也就四、五天的行程。”正说着,女主人端出一锅鱼汤,鲜嫩的鱼片,乳白的汤水,还飘着几棵香菜,看着让人食欲大增。绣娘和尹梓梦大加赞赏,妇人听她们夸奖自己的厨艺,眉里眼里都是笑。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日上三竿了。尹梓梦撩起船头的幕布,见几只黑色的鱼鹰站在船舷上,颈上无一例外都系着稻草,像列队的士兵等待命令。渔人拿竹篙一抹,鱼鹰都钻到水里去了,少顷,有鱼鹰飞回来了,渔人取下衔回的大鱼,小男孩又熟练地喂它一条小鱼。尹梓梦看着特别喜欢。吃过早饭,二人就告辞了。赶到集市,绣娘拿几样首饰就进了钱记典当行,尹梓梦留在门口等她。她初到外界,看周遭一切都很新奇,只见两边商铺琳琅满目,童涵春堂、武陵酒楼、孙大茶馆、宝来客栈、香酥斋、春风院、德聚包子店。除酒楼、客栈、青楼高达三、四层外,大多也只是一层楼,连对面气派的刘宅也是一层楼。道旁摆满了水果、鸡鸭鱼肉之类的东西,显然是农家拿到集市换钱的。刘宅主人似乎做寿,大摆宴席,客人络绎不绝,送来好些寿烛、寿桃、寿面、寿联、寿幛,吉祥语多是“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之类。“好隆重啊!”尹梓梦不禁低声叹道。“这叫隆重?没见过世面!不说天子的仪仗队,就上次凌王爷母亲寿辰,啧啧,那才叫隆重呢!”旁边一个胖胖的青年摇头晃脑地说道。尹梓梦见他傻里傻气的,又见过多大世面!尹梓梦不服气,正想反驳几句,一个干巴小老头跑过来把他拽走了,一边尖声尖气念叨道:“我的小祖宗,又在胡言乱语什么呢。”绣娘怀里抱着一堆布出来了,忿忿不平道:“搞什么呀?五铢钱没换多少,居然换给我三十匹布,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二人到城郊车马行租一辆马车,花去一匹五斗布,事实证明还是能用的。据车夫讲,做买卖用谷物、布匹、绢帛的比用钱币的还多。一路西行,马车颠簸,绣娘闭目养神,尹梓梦开始还兴味十足地看向窗外,不久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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