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线牵,两心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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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晃又是下午。傅宇仁研究了一天兵书,想出去走走。穿过月亮门,忽见一仙女起舞,剪水双瞳,顾盼神飞,一身粉色烟罗衫,散花水雾曳地折裥裙,臂上挽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清新脱俗,美撼凡尘,那不是尹梓梦是谁?纤纤的罗衣随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似有无穷乐趣。他眼前浮现出童年一家团聚的欢乐时刻,父慈母爱。忽的她云袖破空一掷,原地螺旋转,青丝飞扬,衣袂飘飘从风转,长袖冉冉绕指柔,一圈又一圈,似卷入了漩涡。他想起自己的近况,那些公子哥儿都提着鸟笼斗蛐蛐儿、逛窑子,自己却是家里屋外大事小事一并承担,沉甸甸的担子,心累啊,何尝不是在人世间的漩涡中挣扎浮沉。她转得慢了,青丝及腰,袅娜身段更纤柔;轻移莲步,汉宫飞燕旧风流。面含微微笑,手眼落处显娇俏,似赏花,似探月,如凝思,如顿悟。忽而长袖及天,缠绵悱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似在低诉无愧于天、无悔于心。傅宇仁震撼了,傅母早已泪流满面。傅母激动地说道:“宇儿,我也去京城吧。”“谢母亲大人成全。”傅宇仁欣喜道,“只是娘为何改了主意?”傅母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从这支忘忧舞中看到了以前的美好时光,也看到了现下的烦闷不安,不过这一切都像风一样飘过,最重要的是珍惜现在,看你娶上媳妇,再抱个孙子。你爹在天之灵也希望我心里舒坦,不愿我如此难过。”傅宇仁连连称是。

    傅宇仁见母亲回来了,上前扶她坐下,关切道:“娘,郎中说您要好生调养,多休息。”傅母笑道:“娘没事,宇儿不用担心。”傅宇仁切入正题,说道:“再过半月守丧期就满了,孩儿打算动身去京城,您随我同去吧。”傅母叹道:“你爹官至户部尚书,又封得世袭公爵,你安心做个荆国公不好吗?”傅宇仁辩道:“公爵地位再高也是虚封,并无多少实权。”傅母愁道:“当年你爹陪皇上打天下,我们母子颠沛流离;等皇上坐稳了江山,你爹又忙于公务,与我们聚少离多;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傅母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傅宇仁皱眉道:“孩儿不离开您,这不是叫您同去吗?”傅母不悦了,说道:“我在这儿都住了大半辈子了,搬到哪儿去呀?”傅宇仁无言。傅母心中不忍,说道:“算啦,你自去罢。”

    傅宇仁回房,见尹梓梦在门口等着,想起还没去看过她呢,不知好了没有。尹梓梦一抬头见他回来了,欣喜地迎上去,问候道:“傅公子,回来了?”不等他回答,又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跟你要一条衣裙……”傅宇仁皱眉道:“紫绡呢?没给你换洗的衣物吗?”尹梓梦忙道:“给了给了,她很好的,还是她带我过来的呢。我说的是跳舞的舞裙,袖子这么长,上身这么宽,下摆……”她一面说一面在自己身上胡乱比划,傅宇仁哈哈笑起来,说道:“你去找管家,他会解决的。”尹梓梦认真道:“我不会白要你的,我干活跟你交换。我看见府里有人打理花草,但他弄得不对,把喜阳的一串红放到阴凉处,把喜阴的玉簪放到阳光下。”傅宇仁笑道:“随你喜欢。”尹梓梦开心地去了。

    尹梓梦心里难过一阵,又担忧一阵。难过的是身边唯一的亲人也走散,孤零零地只剩自己一个人了;担忧的是自己年龄尚小,又不谙世事,如何在世间生存?眼前这个人虽然好心陪自己找姨母,但毕竟非亲非故的,连他姓甚名谁都已无所知。不过,问问不就晓得了?尹梓梦碰碰她,歪着头盯着他说道:“唉,我叫尹梓梦,从武陵过来寻亲的。你呢?”即便她是被迫出逃的,可她对自幼生活的桃花源仍存有深厚的感情,她还不愿说出那一节。青年见她没找到姨母,心下颇感歉疚,见她开口说话了,忙道:“在下傅宇仁。方才马车太快,不小心惊扰了尹姑娘,还望姑娘见谅。”“噢,那不怪你,是我大意了。谢谢你刚才照料我。”尹梓梦顺口说道。话一出口,尹梓梦悔恨万分。她本想说:“都怪你的‘追风’把我吓晕,你又把我带走,我和姨母才走散了。”然后趁机可怜兮兮地说:“我现在无处可去了。”他就一定会收留自己的。可是他倒好,彬彬有礼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害得她立马就原谅他了,还向他道谢,还忘了提要求。住一两天还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呀。尹梓梦昏昏沉沉的,把头埋进怀里,心道:“装睡吧,睡个两三天,又想饿着肚子多惨呀;装病吧,这样就有理由住下了……”许是太倦了,想着想着还真睡着了。傅宇仁看着身旁的尹梓梦,心里有点乱,些许兴奋,些许紧张,像长了野草,夜风一吹,更乱了。虽然他年已十七,同龄人多已娶亲,可他还是独身一人。这不能怪他。他十二岁那年,父亲傅祥病倒了,母子二人端汤送药、尽心服侍,两年之后父亲还是撒手人寰了。自此母亲相思成疾,终日郁郁寡欢,下午也是因为听说母亲又昏倒在地才快马疾行的。倒是有一桩婚事,女方是端木将军之女,原本三年守丧期一过便可成亲,谁知她却在去年夭折了。这一拖就到了现在。

    马车缓缓驶进傅府,傅宇仁再瞧瞧身旁熟睡的尹梓梦,心中隐隐生出怜惜,他熟络地抱起尹梓梦,大步走进西厢房。傅宇仁借着淡淡的光线,这才细细端详起她来:睫毛弯弯,脸颊红红,嘴角含笑,脸上沾了些灰尘,反倒让她看起来如山中芙蕖般轻云蔽月、流风回雪,而不似深闺牡丹的雍容华贵。他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这一摸才发现她的脸烫得怕人,发热了,怪不得脸颊通红呢。他急忙派人去请镇上的郎中,又把沈妈和紫绡叫来照顾她,自己才睡下,却辗转无眠。他想:可能因为太过歉疚才如此牵挂吧。起身出门,清冷的月光泻了一地。郎中正在开药方,说道:“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过于劳累,夜里受凉所致。我开了两副药方,你们差个人随我去拿药。”尹梓梦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真的病了,大喜过望,接过紫绡递过来的药,紧闭双眼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完了还问一句:“还有吗?”紫绡惊得半晌没说话,反应过来才连连摇头道:“没有了,两个时辰之后再喝。”“噢,有吃的吗?”尹梓梦又问道。紫绡小心地摸摸尹梓梦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热,这才去端来白粥和咸菜。尹梓梦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倒头又睡。紫绡心道:“这还像是生病的样子吗?”

    傍晚时分,尹梓梦终于把这几天的觉补足了,大大地伸个懒腰,掩上门出去了。走没几步,见一妇人正对着一棵松树默默垂泪。尹梓梦同情心泛滥,打定主意要安慰她。她走上前去,在妇人能察觉她的地方停住,却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妇人眉目和善,面容憔悴,尹梓梦觉得她虽不及娘亲姿容,却与娘亲一样可亲。眼见她深深的哀戚,尹梓梦也不禁落下泪来。妇人揩干泪水,问道:“小丫头,你也有伤心事吗?”尹梓梦说道:“我瞧着您可亲,想起了我娘,她前几天过世了。看您难过,我也感同身受。”妇人问道:“你知道我的感受吗?”尹梓梦答道:“您一定失去了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才会如何难过。在您看来,那就是天地,就是一切,就是您生活的全部理由……”妇人长叹一声,道:“我们都是苦命人啊!”她平时听到的安慰无非是“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后来见惯了连这也懒得说了,尹梓梦这句话让她如沐春风,终于有人理解自己的感受了。尹梓梦想了想,说道:“我明天给您跳一支忘忧舞吧,我娘教的,她说可以让人忘却忧伤和忧虑。”“老夫人,您在这儿呀,公子正找您呢。”一个丫头喜道,看样子找好久了。妇人站起身,临行前又回头笑道:“我明天这时候还到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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