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荣城,赴淮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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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翻山越岭、风尘仆仆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传说中的荣城。城内屋宇林立,雕梁画栋,夜将至,灯火辉煌,熙熙攘攘的人群洋溢着喧嚣,回荡着热闹,一国之都的繁华景象果然与别处不同,多了几分大气。在城里七转八绕了小半个时辰,傅宇仁停下来道:“清风苑,就是这儿了。”清风苑前后三进院落,实在算不上阔气,原来皇上思量打江山不容易,一直崇尚勤俭,文武百官即使贪图享乐也不敢越矩。大门内影壁上是一棵苍松,遒劲有力,一如傅祥的风骨。傅宇仁把正房让给母亲住,自己搬进了东厢房,尹梓梦住进了西厢房,其余等人都住进了外院的倒座房。

    店老板向傅宇仁揖道:“多谢傅公子解围。”傅宇仁平静地说道:“不必言谢。”抬头看见店老板身后除了老板娘还有个清秀的少女,就多瞟了两眼,一回头见尹梓梦那两只大眼睛瞪着他,于是走回去继续吃饭。尹梓梦见他鸡丁吃得最多,心下有了计较。店老板叹道:“要是杜大石在就好了,我这儿子长得高大,力气也大。我闺女厨艺好,回头客很多。这些年大石跑堂从来没发生过这等事。可是去年衙门征兵要抽丁,我说大石是杜家的独子,可衙门的人说大石力气大,是打战的好手,把他弄去参军了。自那以后再遇到泼皮无赖、流氓恶霸,我们也只能忍气吞声了。”尹梓梦听得店老板家姓杜,想起姨母说她把表姐托付给了杜姓人家,耳朵都竖起来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杜家闺女,见她杏面桃腮,明眸皓齿,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端庄娴静,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想想姨母的容貌,越觉得有几分相似,暗暗认定她就是自己的表姐。

    饭罢,一行人都上楼休息了,尹梓梦悄悄地溜了出来,辗转来到厨房。杜家闺女刚收拾妥当,摘下围裙,转身出来,一抬眼看见尹梓梦,朝她微微一笑。“杜姐姐真美!像三月的桃花一样明艳,像九月的菊花一样清素。”尹梓梦由衷赞道。杜家闺女听了心里高兴,哪个女孩不喜欢别人称赞自己呢?面上却仍是微微一笑,谦逊道:“妹子你才是天生丽质呢,把我比下去了。”尹梓梦又道:“杜姐姐做的菜才好吃呢,想起来就……”说着煞有介事地咂咂嘴。很快她又止住了笑,认真道:“杜姐姐从小就在这儿吗?” 杜家闺女答道:“打我记事起就在这儿了,有什么事吗?”尹梓梦叹口气,自顾自地说道:“怎么会呢?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想想又问道:“那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记号啊?”问出口了又意识到自己白问了,姨母有没有告诉她这个。杜家闺女却答道:“我娘说背上有个蝴蝶样的胎记。有什么关系吗?”尹梓梦道:“我姨母十三年前逃难到富邑,把女儿托付给一户姓杜的人家抚养,几个月后再去,杜家就搬家了。算起来跟你年纪差不多的。” 杜家闺女道:“如果我是被收养的,就算爹娘有心隐瞒,街坊邻居也会提到的,可是我从没听说过;还有那个杜家在富邑,而我们在南水,离得好远。你姨母找的杜家应该不是我们家。”尹梓梦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就像姨母的针线那样有条有理,就像姨母在桃花源分析她们的处境一样,越发觉得像了。杜家闺女看着尹梓梦失望的神情,又道:“妹子,我心里觉得跟你挺亲近的,我认你做妹妹,可好?” 尹梓梦乐道:“好啊,我心里也很喜欢你呢。”于是她们互通姓名,原来杜家闺女名思晋,尹梓梦却误听成了思静(南方话前后鼻韵不分),要是早知道此思晋非彼思静,她或许可以联想到思念晋朝,可以断定这就是她的表姐。两人义结金兰,数株之栀子同心,九畹之芝兰结契,对神明而永誓,愿休戚之相关。 “可惜我们明天一早就要走了,真舍不得你。”尹梓梦拉起杜思晋的手。杜思晋笑笑:“我们这么投缘,一定会再见的。”

    “少爷,您放心吧,我们会好生守着,等你们回来的。”德叔含着老泪说道,沈妈也连连点头。“嗯,闲了也把你们的家人也接过来住。要是银票不够了,就托人给我捎个信儿,我们还在老爷子买下的那座宅院落脚。”说着骑上那匹汗血宝马,追上前面的马车。韩管家骑上追风也跟了上去。马车里,傅母和尹梓梦说着闲话,紫绡默然不语,傅母的随身侍女青青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晌午大伙儿停下啃了些干粮,顷刻又继续赶路,一直到傍晚。傅宇仁看看天色,说道:“韩伯,你去看看前面到哪儿了?”韩管家用力夹马肚子,马儿就跑得没影了。不一会儿韩管家归来回禀道:“少爷,前面是南水,镇上有家南水客栈。”“好,我们今晚就在南水客栈留宿。”傅宇仁道。

    “几位客官,里边请。几位是住店吧?”店老板迎上来热情地招呼道。“嗯,给我们准备几间干净的客房,”傅宇仁道,“再准备两桌酒菜。”“好嘞!几位请跟我来。”店老板说着领他们上楼。“客官要吃点什么?”老板娘问道。韩管家正要点菜,无意间瞥见厨房里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在忙活,就问了一句:“她就是厨子?”老板娘忙道:“您别看我闺女年纪小,手艺可精了,远近闻名,待会儿您尝尝就知道了。”“老板,来半斤牛肉,一壶好酒,快点!”一个满嘴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大步迈进来,扯过一条板凳一屁股坐下去,一抬腿把脚搭在凳子上,粗声粗气地说道。傅宇仁等人下来了,找了靠边的位置坐下。傅母、傅宇仁、尹梓梦一桌,韩管家、紫绡、青青、熊大一桌。青青见了新来的车夫,低声问韩管家:“他叫什么名字?”熊大耳尖,答道:“小人姓熊,在家排行老大,别人都叫熊大。”青青听他的嗓音脆生生的,再瞧他长得精瘦,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道:“熊大既没有熊腰也不高大,竹篙儿似的,跟他的名字一点也不像,干脆叫竹篙儿得了。”熊大尴尬地笑笑:“姑娘爱叫什么便叫什么,我应着就是了。”青青又添一句:“倒有点熊样儿!哎哟,我眼泪都笑出来了!”青青抹着眼角的泪水,趴在桌上肩头一耸一耸的,连一向话少的紫绡也忍不住笑。“小丫头,不许胡闹!”韩管家斥道。青青笑也笑够了,心里觉得挺舒服的,平日里都是她当丫头服侍别人的,何时被别人称作姑娘过,对竹篙儿不禁产生几分好感。

    “菜来了!”店老板端菜来,“这桌:清蒸鲶鱼、辣子鸡丁、尖椒香干、鱼香茄子。那桌:焖蒸鸭子、回锅肉、白汁菜心、辣黄瓜、麻酱凤尾。客官请慢用。”傅母尝了频频点头,尹梓梦尝一样赞一样:“这鱼好吃,又鲜美又细嫩。这茄子也好吃,其味无穷……”“呸!牛肉里怎么会有苍蝇?还叫不叫人吃了?”那大汉倏地站起来吼道。店老板一面叫着“客官息怒”,一面小跑过去,见盘子里确实有只苍蝇,但牛肉只剩两三块,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店老板赔笑道:“客官您看,我们也是小本生意,不容易,要不这牛肉钱就免了,这酒钱……”“吃饭吃出苍蝇来,也不怕砸了你的招牌!还要我给钱!”大汉怒道。尹梓梦把头凑到傅宇仁身边,说悄悄话似的捂住嘴,大声道:“这位客官是不是缺银两呀?”大汉被说中了心事,这下真怒了,一看是一个小女孩又不好发作,高声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附近渠县县衙的亭长向文贤就是我,岂会短你区区几个酒钱?”青青又乐了,笑道:“向文贤噢,怎么既不文雅又没有贤德呢?”大汉捏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傅宇仁一直闷头吃东西,这才站起来,朗声道:“我看这位向兄也是豪爽汉子,今天这顿饭我请了。来,我们干一杯。”说着倒了两碗酒过去,向文贤也不推辞,接过去一饮而尽。向文贤放下酒碗问道:“敢问仁兄高姓?”“敝姓傅。”傅宇仁道。向文贤双手抱拳道:“傅兄仗义,后会有期。”说完转身消失在沉沉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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