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载.无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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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顺着他的目光,瞧见老桐树上两条歪歪扭扭的刻印,像不深不浅的伤疤。

    “上面那条是去年爷爷带你刻的,”他的大手在两条线之间大致丈量了下,“你瞧,才一年,你就长高了这么多。”

    “来,站这儿别动。”我默不作声,心里还在隐隐担心着他的身体,但依旧听他的话,站在桐树前。爷爷在地上捡了块儿石子,在地上磨砺出尖锐,随后在我头顶的树干上用力划了一道。

    我重新依到他怀里,看他双眼绽出惊喜的光,“瞧瞧,你瞧瞧,今年又长了这么一大截!”

    爷爷无比欣慰地看着我,“我们昔瑶再过几年就是大姑娘了。”话罢,他两手将我抱起,见他的动作依旧这般轻而易举,我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原来爷爷并无大恙。

    至少在看上去是这样的。

    “昔瑶!”耳畔忽闻一乍呼,扭头一看,是额娘披了件鹅黄色大氅追了出来。额娘见了爷爷,先是屈身作福,恭恭敬敬唤了声“阿玛”,随即冲我说道,“昔瑶,该回去背书了。”

    我才刚见到爷爷,怎能如此轻易被带走。于是我连忙搂住爷爷的脖颈,脸颊埋进他温热的脖窝,两只手臂紧紧圈着他,生怕他把我交给额娘,生怕再连着几日见不着他。

    “诶,昔瑶!爷爷喘不过气来了!咳咳...”

    我听他这么一说,连忙收了力气,缩着脖子愣愣的盯着他看。

    “昔瑶啊,”爷爷皱眉瞧着我,“快跟额娘回去背书。”

    “我不要去。”我垂眸躲过他的眼光,倔强地开口道。

    “昔瑶,”每当他唤我,我的眼光就条件反射般地去瞧他,他也知道怎么治我。只要他眉宇拧紧一分,眼瞳蒙上一层锐利严肃的光,我便会立刻察觉到他是认真的,与平日里开玩笑的样子不同,“不听话了是不是?!”

    我怔住了,秋风伺机吹进眼瞳里,眼前爷爷威严的模样逐渐被水雾模糊,我竟当着他的面红了眼睛。这几天因为挂念着他的身体,我总是忧心忡忡。今日不顾额娘的叮嘱与训斥跑了出来,但是前来迎接我的却是刻板的指责。

    泪珠卧于眼底,盘旋片刻终于顺着脸颊滑下,秋风萧瑟,打在脸上,又痒又疼,很不舒服。

    但好在眼泪落下的那一刻,眼前稍微清晰,我看到了他慌乱的神色与疼惜的眼光。

    他知道怎么对付我,我也知道怎么让他心软。

    “唉,”爷爷最终还是退让,他紧了紧怀抱,冲额娘说道,“瑞雪啊,我随她一同进屋背罢。”

    “阿玛,您小恙初愈,不宜费心劳神。”额娘听罢,连忙摆摆手,“我带昔瑶回屋就好。”

    “昔瑶!”额娘呵斥,手伸至我腋下,欲将我抱走,“你这丫头!是不是又不听话了?!额娘平日怎么教你的?!”

    我无助地望着爷爷,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仿佛这次别离成了生离死别。

    他迟疑片刻,还是犹豫了。

    后来他告诉我,我那双闪着泪花的眼瞳,似是望进了他心里。

    “罢了罢了。”爷爷抱着我,躲开额娘的手,“我的身体并无大碍,”他看了我一眼,“别委屈了孩子。”

    话罢,他抱着我,径直进了屋。炉中火舌摇摆舔舐着碳块儿,零星火花欲从网漏迸溅,寒凉退散,暖意裹身,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趴在他肩膀上止不住地哭泣,眼泪打湿了他肩头华服。

    他便这样任由我趴在肩上,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走动,伸手轻柔地拍着我单薄的脊背,口中呢喃着安慰的话语。

    他没问我究竟为什么哭得如此失态。包括一直到后来,他都没有开口问过。

    我觉得他一定是知道的。

    年幼的我哪里分得清暂时和永远的区别。

    无论多久,和他分离,我难以承受。

    这个理由自然而然,仿佛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天起,它便理所应当地在我心底悄悄开了花。就好像鱼没了水会窒息,就好像花草没了太阳会枯萎,我没了他,也是这样。

    殿内暗香浮动,安神静气。过了大半晌,我终于止住抽泣,安静下来。

    “不哭了?”他开口问我。

    “...嗯。”我沉默良久,终于奶声奶气地吱了一声,伴随着浓厚的鼻音。

    爷爷将我放到软榻上,蹲下身子盯着我瞧,皱眉挤着嗓子扮着女儿家的声音装模做样学了声,“嗯。”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鼻涕随之喷薄而出,十分尴尬地挂在唇上。

    “诶呦,”他蹙眉挤眼瞥着我,“你瞧瞧着大鼻涕,脏死人了!”

    他虽然这么说,但并没有远挪我半寸。

    “爷爷,”我笑呵呵地叫着他,凑上前搂抱住他,顺带着将鼻涕全部蹭到他衣襟上。

    “嗯?叫你爷爷作甚?”他应着,顺势圈住我,嘴里还念念有辞,“爱新觉罗.昔瑶,你别以为爷爷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坏事儿。”

    蹭罢后,我重新坐回软榻上,笑眯眯地盯着他。他伸手将我鼻翼两侧残留的鼻涕擦干净,一边擦,一边埋怨。

    “你说说,爷爷今日出来干什么?爷爷就是嫌在床上躺得太久了,想到院儿里逛逛,谁知道还没走两步,就被你这小家伙黏上了。唉,肩膀上湿了一片,衣服也被你弄脏了,”他颇为无奈地将一则深蓝色外皮的书卷摊在我面前,“还要陪着你背《女训》,你说爷爷一个大男人,背这些作甚?”

    他一边说,我一边“咯咯”地笑。

    “你还笑,”爷爷瞥了我一眼,席地而坐,有些不耐烦地翻开《女训》,“诶,要我说,背这些个东西,简直没一点用,你奶奶就不会背...”说到这儿,他眼眸中低泄柔光,“话说你奶奶进王府的时候啊,汉字都不识几个,她那个时候只认得维语。”

    我歪着头,微笑着听他讲话。

    “你奶奶不懂诗书词赋、不循三从四德,甚至连女红也令人堪忧...但你瞧,她现在过得不是挺好的吗。”爷爷靠在床边,眼光飘到窗外,与漫天灿烂云锦融为一体。

    “昔瑶啊,”他回过神,抬眸直睇于我,说着我不大明了的话,但却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很久很久以后,我还是能想起他的话语。

    “识文知礼固然是好的,但如果将来有一个人因为你不知礼数而凶你、嚷你,那他并不是真的爱你。”

    他不知道,在那一刻,我并没有期望着将来会出现那样一个人,包容我所有的缺点。

    我只是想到了奶奶那双永远噙着笑的桃花眼。

    我突然好羡慕她。

    “阿玛,您怎么坐在地上?!”忽闻一声唤,将我俩从思绪中拉出来。

    额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床边,愕然地盯着我们爷孙俩。

    “额娘!”我调皮地拿他做了“挡箭牌”,冲额娘开口,“额娘,爷爷说《女训》没有用,还说...”

    话到一半,就听见他连忙捂着嘴咳嗽起来,这一切看上去那么刻意,额娘那么聪明,肯定一眼就看出来了。

    “咳咳咳,那个,瑞雪啊...”爷爷白了我一眼,连忙想方设法岔开话题,“无妨,前些日子我净在床上躺着了,躺得那叫一个腰酸背痛...”

    “那您也不能坐在地上啊,快起来。”额娘想将他扶起来,却被他拒绝了。

    “诶,无妨无妨,”他望向我,“我得坐得和昔瑶一般高,甚至得比她矮些,这样她瞅我的时候就不用总是仰着头了,这样好教她背书。”

    我只是无所谓地晃着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细心与他对我的好。多年以后再想起来,那些温柔的细节,竟不知何时镌刻进我心底,旧事翻涌,常让我独自一人在深夜里红了眼眶。

    “阿玛,我来教昔瑶背书便好了...”

    “瑞雪啊,你去帮你额娘做做女红,今日便由我来陪丫头背罢,”他回头冲我眨眼示意,“昔瑶,告诉额娘,会不会好好背书?”

    “会。”我笑应和着。

    额娘被支去陪奶奶做针线活,房间里只留下坐在软榻上的我,和坐在地上的爷爷。

    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翻开带有折角的一页,“我读一句,你便跟着我念一句,知道了吗?”

    “好。”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

    “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

    “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

    “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

    我盯着他的侧脸走了神,那双深褐色眼瞳写着纯粹与认真,此刻一阵风吹来,泛黄书页在他指尖下轻微翻卷。或是久不见回音,他侧头疑惑望我,光线有点暗淡,勾勒出一个略显沧桑的剪影,又朦胧了他往常的棱角,显露出时光摧残后一抹奇异的温柔。

    “爷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如果有一天,昔瑶怎么找都找不到你,那该怎么办。”

    他愣了愣,我能看到他的眼底划过哀伤。

    沉默片刻,他叹了口气,眼光重新垂落到书卷上,“那昔瑶就多背几遍《女训》,爷爷就回来了。”

    幼小的我皱着眉,偏头思索着这句话的真假。

    以后的以后,每当思念涌上心头,我都不敢轻易尝试这个方法。

    我怕不灵验。

    我怕他永远都不会回来。

    “你个臭丫头,”虽是嗔责,却见他唇角挂笑,“你不好好跟着爷爷背书,反而还在心里诅咒爷爷。”

    “我没有。”我反驳道。

    “你刚才可有好好背?”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

    我一板一眼地将他方才所授一字不落地复述,他这才作罢,笑着在我脸上摸了一把,“诶,真是我的好丫头!”

    “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

    “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

    “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

    “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

    我一边跟着他背诵,一边瞧着他专心的模样。

    我想爷爷在朝堂之上,也定是慷慨风流,懂大局、识时务,出言威震四方,言辞若磐石不容撼动。

    我想大丈夫能伸能屈,说得便是爷爷这样的人吧。伸则权霸朝野,屈能哄得孩童笑乐、能静心品读《女则》。

    无形中,我对他敬佩再多一分。

    我们就像这般,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几个时辰。

    我时常调皮,在他还没开口前便凑上去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本以为他会哑口无言,但他依旧过目不忘,流利地接连说出好几句。待我惊讶地松开手,他眯着眼睛适应光线,而后便会得意地望着我,仿佛在说,“这点小事,还想难住你爷爷?”

    我时常打岔,通常在他说完一句后问些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说“为什么大臣上朝的时候都要戴一顶‘红帽子’”、“为什么牛轧糖放时间长了会发酸”、“是不是所有维族姑娘都像奶奶一样会作霓裳舞”。爷爷偶尔会蹙眉,经过深思熟虑后作答,不过更多时候,小技俩被他识破,“问那么多作甚?”

    我时常会发呆,自己悄悄地想,如果一生就这样度过,那该有多好。

    《女则》背完,用爷爷的话说“是骡子是马,那得牵出来溜溜”。他把我抱到额娘面前,额娘正跟奶奶一同缝着冬日里的帽子。

    爷爷将书卷递给额娘,额娘半信半疑地接过书卷,似乎不信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一章全部背下来。这通常要耗费好几个上午。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

    糟了,我似是卡壳了,“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

    后面一句是什么来着?明明刚才还记得,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便忘了?

    “嗯...愚者谓之丑...”我来来回回念叨了好几遍,却始终想不起来后面一句究竟应该接什么。

    直到我看见站在一旁的爷爷,他趁额娘不注意,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他是在提示我!

    但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嗯...胸...”

    额娘看我总时不时瞄着爷爷,警觉地扭头去瞧,还好爷爷反应够快,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望向一旁。

    见额娘收了审视眼光,爷爷似是比方才更加着急,两只手不停指着自己的左心房,嘴型让我看了,像是再说“西”。

    西...心?

    我恍然大悟,“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

    爷爷见我领悟,这才喉结暗滚,松了口气。

    奶奶似是早就看穿我俩的小把戏,但她并没有戳破,只是盯着手中绣样温笑着摇了摇头。

    背完《女训》,算是过了考验,我兴奋地跑跳到爷爷怀里,因为他温热的怀抱,对我来说,已是最大的奖励。

    爷爷得意地抱着我在额娘和奶奶面前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他甚至比几年前立了军功还要高兴。

    渐渐的,他让我明白,我并不是什么爱新觉罗家的废物。

    我是他的骄傲。

    那一年,我七岁,他四十八岁。

    他抬手在我鼻尖上一刮,“好全了,劳烦你这小家伙还惦记着。”

    “昔瑶,你看,”他将我搂在怀里,下巴抵在我幼小的肩膀上,有些重,“你还记不记得,这条印是你五岁的时候刻上去的。”

    “昔瑶你给我站住!”我刚想要跑出去,额娘丹唇开合,睐眸斥责道,“女人家要懂得贤淑矜持,闺阁中的小姐更是不能随意与外人讲话,方才的《女训》可是白背了?!”

    我默默垂下了头,但还是止不住余光朝书斋张望,期待看到爷爷的身影。

    我正盯着外面梧桐树的残枝发呆,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经过树下,爷爷像个幼稚的孩子一样踩碎了几片枯叶,随后在树前半蹲下身子,一只手抚摸着树干,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他被唤地扭头,看到是我,咧嘴笑了,依旧半蹲着身子,张开双臂冲我敞开怀抱。我也顺势一头栽进他怀里,那一瞬间,仿佛刚才噬骨的寒凉转瞬即逝。

    “这不是我们家昔瑶吗。”看得出来,爷爷也很开心,他在我两侧脸颊上各重重地亲了下。

    “爷爷,”几日不见,仿若他连眉梢都较从前锋锐,轮廓愈发深邃,只勾得心底阵阵酸楚,“您的风寒可好些了?”

    “这次说真的,昔瑶啊,”爷爷抬眸瞧着我,冲我眨了眨眼睛,示意我配合他,“答应额娘,明年昔瑶七岁的时候,一定要跟着额娘学女红、背诗书。”

    我被他抱着,安全感油然而生,冲一旁的额娘笑道,“额娘,昔瑶答应你。”

    去年的我,丝毫没有想过拖延到如今,该还的债还是要还的。

    我终于见到爷爷了!手中的书卷还来不及放下,我撒欢似地跑出门,秋风凌冽,扑打在脸上生疼。不顾额娘在身后召唤,我笑着唤着他,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近。

    “爷爷!”

    我已经连续好多天没去书斋找过爷爷了,我听说前几日他生了场小病,听奶奶说是因为换季而没加衣裳,着凉惹了风寒。爷爷怕传染给我们,整日起居用膳全部在狭小的书斋里。

    昨日我还瞧见一个脊背佝偻的郎中背着药匣踏入旧王府,这也算是我这一年我见过为数不多的新面孔了。我瞧着他跟随奶奶进了书斋,片刻又出来。我瞧着他灰扑扑的面色有些凝重,我很想跑过去听他和奶奶在说什么,我想去问爷爷的风寒什么时候能好。

    我听爷爷说,为争皇储之位,他儿时的每一天都充斥着不安与危机感,所以他希望我的童年回忆起来是畅快而美好的。

    “阿玛,您去年就说‘明年’,昔瑶已经六岁了,您看哪个大家闺秀像她这般,成日只知道跑着玩的。”额娘虽是无可奈何,却依旧蹙眉争辩道。

    都说清晨是最清醒的时候,但我依旧背了就忘,用额娘的话来说,压根没往心里去。

    那一日,时值晚秋,薄云叆叇。晌午暖阳缱绻,日光穿罅,零星洒落。

    我捧着《女训》,嘟嘟囔囔背着不明不白的古言,心早就随着眼光穿梭到窗棂之外,瞧着外面那棵茂盛的梧桐树下落满了灿金色的枯叶,我踩上去过,仿佛一只瘪炮在鞋底点燃,伴随着一声干脆的折断生,枯叶碎成粉末。

    只是爷爷叫我怎样说,我就怎样说。

    七岁生辰一过,额娘就来了精神头,晨起督促我背书,午膳罢后教我女红,用过晚膳,偶尔要我跟着奶奶学霓裳舞,偶尔把我送到书斋要爷爷教我写字。

    爷爷和奶奶之间的相处方式让我觉得很舒服,不像额娘总是要对阿玛言听计从。额娘要我背《女训》与《女则》,让我学得知书达理,但是另一边,爷爷对我说,“即使是女子,也应有自己的主见,莫要随了大流,千篇一律的只懂得顺承。”

    我当然听爷爷的,出了跟爷爷更亲之外,跟额娘的观点相比起来,至少这么做不需要背书。

    从我六岁起,额娘便成日抓着我背书,爷爷也自然而然成了我的“避难所”,每每躲到爷爷怀里,他都会温笑着俯下身将我抱起来,随即开口对额娘说,“瑞雪啊,孩子还小,要不等再大些了...明年再学那些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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