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叹息,施百盏一抬头,立时惊叫起来,扔了手中的鸡肉,一个弹跳冲响蓝衣人:“救命啊,快救我!”
刚才只顾着吃,竟没有发现这里多了一个离川,如今猛然看到一个黑衣人,简直像见了鬼。她真是被隐灵那些鬼影吓破了胆了。
“不怕不怕。”蓝衣人伸手环抱,轻轻安抚着,眼神幻灭,添了一丝深邃之意。
“明天起,不管日夜,都不要再穿黑衣。”转而向百盏:“不怕不怕,这是我兄弟,也是贴身随从,叫离川,这些吃的,哦,一会还有穿的,都是他替你弄来的。”
“离……”施百盏战战兢兢,一双惊恐的大眼睛从蓝衣人的臂侧望向离川。
果然是一个正常人的模样,只是衣服是黑色的罢了。
唉,如此这般地胆怯,以后的路还怎么走?
一念及此,小银牙都快咬碎了。讪然从蓝衣人伸出的臂弯下钻出来,脸色低迷,连鸡肉也不吃了。
“这就饱了?”蓝衣人一时没有缓过神来,不明就里。
“你们一定会笑话我胆小,我这么无能,怎么给爹娘和乡亲们报仇呢?我真的好没用啊。”少女小声说完,低头看着膝盖,双手用力交叠着,瞳孔紧缩,仿佛她的手上有一个透视图,她正绝望的面对着亲人饮恨倒地的惨状,正绝望面对着那一片又一片遥远又切近的血泊,而她只能这样看着,无能为力。
“啪。”极为细微的小小声音从手背上发出来,定睛一看,却是一块心形红玉从一条白丝带的一端落下来。
“天地玄黄,玉骨正心,魑魅魍魉,未敢欺身。”施百盏脱口而出,念出这四句。
平地惊雷,在蓝衣人心中突的震了一下。
“这是你送给我的吗?好漂亮的玉牌。”她下意识用唇去贴了一下。红心玉牌上的微光倏然炽了一下。
“它是热的呢。”施百盏仍然游离在自己的心事中,机械地说着,机械地再次用嘴唇去俯贴。
红心玉牌上的微光倏然又炽了一下,这次闪亮的时间长了一秒,蓝衣人与离川同时看到,百盏额头上的红痣竟也跟着隐隐发出了一丝红光。
“它还会发光啊,谢谢你送我这么好的礼物。”深吸了一口气,缓一缓情绪,发觉自己这样心不在焉的对待救命恩人委实过于无礼。施百盏摇摇头,硬生生把自己的思路从晦暗的气流中拉出来。
“不……用谢,刚才那四句话,你怎么会说?”蓝衣人神态有些异样。本来他是想说“不是我送的”,但这解释必然还要带出更多关于他是如何从白衣人手中接下她的过程,事情并不繁琐,但表达起来总是需要费一会唇舌。重要的是,他很惊异,这少女的样子显然是从未涉及过世事,怎会说出这样暗含空间谒语甚至咒语的言语?除非是那死冻骨教的?也不会,他来时,她还是昏迷中,而死冻骨早已踪影皆无。
“那玉!”离川上前一步,牵了牵蓝衣人衣袖,直盯着红玉心牌,语调激越。
“住口。”蓝衣人回头使个眼色。
“那……好的。”离川站住,视线仍然定在施百盏手上。
“哪四句话?”少女被问得莫名其妙,眼波流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更不知如何是好的,是蓝衣人与离川,两人面面相觑,空气一时间静止了一般。
不知是夜风吹拂,还是秋露飘落,空间里响起微微的飒飒之声。一波又一波,不绝如缕。在极度安静的时刻,原本不曾被注意或被忽略的那些微小存在,此时竟然轰轰然的,有了令人无法避开的烦躁。
“喜欢它,就好好保存着吧。”蓝衣人暗中按了按胸膛——心跳不知是过于急促还是过于沉重,带来的,也不知是窒闷还是空落,总之需要用什么压住它才好。
不远处,巨大的石头因夜深而色浓,显得比白天厚重多好,仿佛在向某些人或某些事示威,那种压迫感陌生而强烈。
抬头看看,高天灰蒙,弦月西斜,隐约鸟鸣已经开始接二连三地啼破树影。
施百盏心思单纯如一杯清江水,一眼能被别人看透,却两眼三眼也看不透别人。她怎么明白,刚刚她随口念出的四句话已如细小的银针,不容置疑地剌中了轮回大盘上的某一个刻度,虽然并未并未深入,但痕迹是留下了。并且这痕迹即将如焦墨入水,越来面积越大,一步步来涂染她接下来的命运版图,这版图是吉是凶,是祸是福,唯有司命知道了。
蓝衣人入定一般沉思着,望着施百盏。
这份凝重纵是久伴身边的离川也很少见到,一时莫名心急,飞速转动脑筋,果然想起一件最有力量的破局之事。
“少宗主,时辰快到了。”
哂然地笑笑,蓝衣人一甩如墨长发,瞬间融化了刚才的凝思。
“丫头,我要走了,你可不要想我哟。你不是要去净魂殿吗?凭自己,八百个你也是到不了的。我把离川大哥给你留下,让他做一个偷着乐的护花使者,不过你放心,他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在半路上劫你上花骄的。离川,你说对不对?”
对于这种快速转换阴晴的变脸本事,离川多有领教,并不意外,言语深浅也并不在意——他深知那个爱嬉闹的面具后,藏着一颗怎样柔软又忧郁的心。
“百盏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护你周全的。”离川上前一步,微微低了低头。
“呀,你要走了吗?你救了我,又送我礼物,又教人护送我,你与莲婆一样,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少女情急之中,立即跑了过来,拉住蓝衣人胳膊。
“你要去哪里?很远吗?以后我去哪里找你?你走了,我就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了。”一脸戚然简直要疼化了爱她的人心,之前那些勇敢倔强此时早就随风而散,留下的只有少女本真的柔弱与单薄。
“看看,我就说不要想我嘛,如果实在要想我呢,也好办。这个给你,想我的时候,可以吹奏它,不管我在哪里,都听得到。”说完喜笑颜开地递过来一个细小物件。
原来是一只二寸长的白色石制管笛,大拇指粗细,颜色温润无比。想来是把玩许久,所以包裹上了主人久长岁月里的气息与体温,只看一眼,就仿佛看到了一曲杏花润烟雨的春日怡心图,这身材修长秀目朗眉仙风如披的人,不正是图中凭栏远眺弱水悠悠,抬腕惊却飞燕的温和如家兄的翩翩佳公子吗。
一时呆住了,这从不曾经历的美妙构想在少女的眼中慢慢立体起来,令人迷离不已。
“还有啊。这个也送你。这个是紫檀木盒,内装三颗水玉珠子,入火而不死,入水而不沉,你带着防身,切记,遇紧急之事吹奏笛子,即便我不来,也会叫别人来,不管你身在何处。”
自小穿行于仙山俗谷,阅人阅物何止千千万,小丫头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哪怕头发丝那么细小的变化,他也早就了然于胸,她对他直白又诚挚的心意水晶一般透明珍贵,被这剔透的情意感染着,他的心温暖得无法比批。
“离川,入迷林后若有凶险,无论是妖是怪是精是灵,全部杀无赦!”一语落地,目光凌厉,豪情在肺腑中如云般汹涌起来——他已在药炉旁守了太久,竟忘了这七尺之躯也曾手撕阴霾脚碎风雷叱咤过千万里。
“是!”离川霍然一正身形,眼中竟隐有泪光——多少年了,少宗主的霸气雄风总算又回来了!
这一声是离川发出的。
这个年轻剑客要比蓝衣人矮上半头,但身材魁梧,五官周正,一看就是一个言行严谨,轻易不将喜怒形于色的那种人,此刻忽然轻叹,大约是因为看到这么娇小美丽如春花一般的少女,为了一口吃食,连男人的打趣都顾不得回骂几句,可见之前受了多少饥寒之苦。世态炎凉,离合多变,让这么瘦弱的孩子来承受这么沉重的生命之殇,任谁也无法无动于衷。
不用问,因主命难违不得不“借”了人家两套衣服这件事,使他无法释怀。
真是遭遇弄人。
这段时间的逃亡生浱实在太折磨人了,不要说新衣美食,连半生不熟的野果甚至野菜野草及冰凉的河水,百盏也挑剔不得,好好一个良家小孩,如今变得像一头小饿狼一样。
蓝衣人抱着双臂,手抚下巴,又怜惜又欣赏的样子。
嘴里塞着大块鸡肉的施百盏听到“花轿”二字,立马瞪起了双眼,但,终究个性战胜不了美食之欲,不过一秒,情绪又专注在口中食物上了。
唉。
它身后还有更广阔的一片密林,在夜色中看过去,雾障缭绕,起伏的线条迷迷蒙蒙,怎么也看不出全貌,更看不到尽头。
目光投过去,如同几粒露水掉进了阔大的海洋,全无半点着落。不知多少无尽的岁月被深埋其中,也不管外面经历了几层天荒地老,这一片迷林真是一片迷幻般的所在。
迷幻到让人只想长长一声叹息,却分不清这长长叹息中,有多少是莫名恐慌,有多少是对空间叠合的感慨。
伸手拿过烤鸡,连谢谢都忘了说,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哎,慢点,慢点,又不是着急上花轿,别噎着了。离川,去弄点水来。”
“知道,知道,你只进去过一次,差点丢了。这不是早就回来了吗。放心,万一有事我会立即赶到的。来来来,那个小百盏,小肚子饿空了吧?先把这只烤鸡吃掉!吃饱了趁天黑换上新衣服,放心吧,保证美若天仙。”
离川跟在他身后,像一根会行走的木头。
蓝衣人一边想着百盏未知的未来,一边抚了抚老树树身,权当是一种安慰。
这棵老树实在是太老了,树皮上的褶皱深有半尺,颜色黝黑,手指触摸时,竟有钝铁锈铜之感。
“少宗主,我……”离川轻皱着眉。
“知道,知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蓝衣人笑得更甚,“先过来吃饭,认认人,寅时我就走了,明日需要你送她过迷林。”
“少宗主!我……“离川立时站定。
正乱想着,“唿”的一声,离川落地,随即浓香的烤肉味道扑面而来。
好样的。蓝衣人飘身下来,拍拍离川肩膀。这一拍,正好碰到离川身后的软布包裹——“果然是好样的,给那丫头‘借’了不少新衣服吧?”坏笑之余,一把摘下包裹。
缘来如丝
滴滴答答,秋天的露珠从高处的叶子上掉下来。
甘华老树微动了两下眼睛,并没有发出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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