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电话，陈慧怡心情舒缓不少。侧头看了眼开车的梁文峰，忸怩的想说又不敢言。
“想问什么吧？说。”还是梁文峰起头。
“我不知该不该问，这问题有点冒昧。但不说，这一走又没机会了。”
“那还磨叽什么，我能吃了你？”
“哦，是这样的。我怎么从来没见到过你……父亲？也没见你提起过？”
“呵呵，我也不知道啊。有过，后来没了。”
“什么，你也不知道？没问过你妈妈么？爸爸没了你不想啊？”陈慧怡大吃一惊，不可思议的追问。
“当然问过。那时我带领部下打了几天争霸战，回家都没见着老扳着脸的父亲，我就问妈妈，爸爸怎么不见了？”
“她怎么说？”陈慧怡着急得问。
“啥也没说，抄起‘家法’一通爆揍，揍完妈妈哭着警告我，不准再问。我红肿的屁股被那些部下耻笑了好长一段时间，严重影响威信。”
“你不说，那些部下能看得见？”
“开裆裤！全世界谁都看得见。”
“咯咯，咯咯。”陈慧怡乐了。笑了会又问：
“你就没再问过？你要想爸爸的呀。”
“我才五六岁，哪有这么复杂。本来就跟妈妈亲，只要妈妈在就行。爸爸么，好像一点不喜欢我，我对他也不亲近。在不在家没啥感觉，妈妈不让问就不问呗。”
梁文峰说的很轻松，陈慧怡有点压抑。她难以想象父子之间的关系会这么另类。梁文峰从小没有父爱伴随成长，对他真的不公平。以自己为例，如果没有爸爸的爱，这还是家么，整个人生都不知道怎么过了。
在候机室分别时，陈慧怡已平静许多，拉着行李箱和梁文峰面对面站着。
“有什么要说的么？”梁文峰直视着陈慧怡，心里有些期待。
“……”陈慧怡眼神游离，不敢看梁文峰眼睛，张合几次嘴就是没出一个字。
“有不好说的么？还是舌头被胶水沾住了？”
“你又瞎说，人家不知道怎么说嘛？”陈慧怡撒娇。
“哦，会说话就好。那就拣你最想说的。”
“我……一定会想……想……还你钱的噢。”陈慧怡脸色绯红，说了半句拐弯了。
“呵呵，我更看重的是这钱的利息。你会还利息么？那可是很多的哦！”梁文峰毕竟有过感情生活，又是极其聪明之人，陈慧怡的艰难表述焉能不知。
“峰哥，知道，我知道的，再多利息我都会还的。”陈慧怡应该听懂了梁文峰弦外之音，突然对着梁文峰的眼睛铿锵发声。
“那好吧，一言为定。你该进去了，到家给我发短信，报个平安。”
“你要给我回信的噢。……”陈慧怡鼻子突然又酸了，眼看要晴转雨了。梁文峰上前紧紧抱了她一下，毅然转身离去。陈慧怡还是没忍住，望着梁文峰颀长的身影，一阵泪雨无声而下。
飞机到申市五点都没到。在等候机场专线时，陈慧怡才给家里打电话。父亲陈召斌欣喜如狂，从冰箱里取出鸡蛋、番茄和青菜等蔬菜，因为番茄炒鸡蛋是女儿永远不腻的最爱，一定要烧的。其他荤菜是来不及解冻了，陈召斌抓耳挠腮原地转了好几圈。让妻子吴娟帮自己看着点饭锅，飞快的下楼去买了女儿最喜欢吃的小笼包。不到一小时，全部准备妥当，夫妻俩对坐着等门铃响。
陈召斌今年刚退休。自大学毕业分到出版社近三十年，因为他本分老实、不善交际，优柔寡断、谨言慎行的内向性格。与他同时分进出版社的几个同学，早都分别调到其他出版社担当重任，唯独他连座位都没挪动过。只因他的业务能力可以，职称倒是没拉下。虽然退休，作为老编审，还是被出版社回聘，不用去社里，可以在家看稿子。
妻子吴娟性格则基本外向，说话快人快语。但有些斤斤计较，看重眼前利益，小家之气，标准的申市小市民心态。很早就因所在企业改制，买断下岗。因为没技术，文化也不高。虽找过些其他工作，时间做的都不长。除了与老邻居搓搓小麻将，和老同学聊聊天，其他时间全部放在买汏烧上。不但把陈召斌从家务中解放了，长期以来因性格不同产生的磕磕拌拌也少了许多。吴娟被查出卵巢癌后，看着丈夫有些佝偻的身躯忙前忙后的尽心服侍，让她无数次的暗自忏悔，到老了才明白，陈召斌是个好人。以前总是和他作，拿他和别人比，嫌弃他老实无用，说后悔嫁他。只是看在他很爱自己女儿，女儿也对他无比亲密。否则这个家走不到今天，自己也一定后悔终生。
在这个家，陈慧怡是一个公主的存在。从小到大备受呵护，母亲有时嗓门会大些，偶尔发点脾气。父亲真是放在手上怕飞掉，含在嘴里怕花掉。她一出生，从所有的婴儿护理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都是父亲一手打理。从来没有一句重话，对陈慧怡宠的无以复加。换做其他人，也许因为太过溺爱，孩子会有这样那样问题，陈慧怡却不然。虽然备受关爱，因为天生性格开朗，加上父亲的言传身教，使她性格品行都得以很好的成长。
此刻，陈慧怡已出了电梯，站在了自家门口。没出声，平息着心跳，慢慢取出钥匙要插进钥匙孔。真是心灵相通，突然门开了。父母双双站在门后，陈慧怡还是没控制住，丢下拉杆箱，上前抱着父母哭开了，就像分别无数年的初次见面。……
“行了，抓紧点吧，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别把我弄哭了哈，这条街都会淹没的。”听得出，梁文峰是强作欢颜。
去机场的路上，两人几乎没说话。陈慧怡是因为情绪失控，一时没走出来。梁文峰是深海逐浪，内心波涛汹涌，外表强压平静。直到梁文峰提醒陈慧怡给顾华英打电话，才打破沉寂。因为说话的声音哽咽，电话那头的顾华英不停安慰。对没能来当面道别的道歉深表理解，盼望她再次来海城。
“对，有票的话，今天就走，难道你不想？”
“想是想的，只是我还想和你……妈妈告告别。还有我这钱……不多，……欠你那么多钱，还有机票，想让爸爸转点钱给我。”此刻，陈慧怡踌躇不决，词不达意，说的断断续续。
“老妈那边，我会代转的，了不起出发时打个电话就是。钱的问题吗？我放贷款了，听人说收益不错的。现在你已上了贼船，只能跟贼船走了哈。记得给利息就是。”梁文峰说完，拿了身份证，嘚瑟着下了楼。
“真不容易，看来你这人运气好到爆。本来只有晚上八点多起飞的，到申市要十一点，出机场出租车都不好找。所以我就转悠、打听，果然下午这航班有个空位，到家还能吃晚饭。”梁文峰说的眉飞色舞，陈慧怡早已感动的泪眼婆娑。
“怎么啦，一说到家就下雨，不怕得感冒啊！来，便当不错，随便吃点，别说你不饿，一下午都没得吃哦。”还好是陈慧怡喜欢的便当，吃了差不多有一半多。梁文峰一盒不够，在陈慧怡惊异的眼光中，把陈慧怡剩下的也巴拉完了。
梁文峰拎着她的东西去车上，陈慧怡磨磨蹭蹭下楼，像做错事似的低着头。确实，在这住了没几天，陈慧怡已然有种家的感觉。和阿梅他们几个天天一起吃住，都把她当姐姐对待。自己从小到大已习惯做大姐大，自然表现的也很到位，相处的非常融洽。虽然大家都明白一定会分手，但谁都不愿说。如今真的要走了！陈慧怡五味杂陈，心想阿梅他们最好都忙着，自己悄悄离开就好，别让自己难过。可下得楼一看：旺仔、阿发、阿财一溜站在门口，阿梅低着头在哽咽。楼下所有打球的男女，都停了手无声注视着陈慧怡。这一刻，陈慧怡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她快步向前抱住阿梅，两人嚎啕大哭。旺仔和阿发他们也过来抽泣着和她道别，陈慧怡哭着和他们每个人都紧紧拥抱，拉着手依依不舍。那些打球的女孩也跟着唏嘘起来。
“有可能，也许是孟子或王子，但肯定是叫什么子说的。”
“是疯子说的吧？”陈慧怡憋住笑。
“恭喜你，答对了。不管谁说，说的有道理是真的。吃完告诉我打算，我在楼下等你。”梁文峰站起身。
这个上午，陈慧怡被那种想走又想留的情感，弄得神不守舍，恍恍惚惚。拉杆箱的衣物叠进叠出，大多数时间是和窗外的云天对视。十点左右，梁文峰打来电话，说是买到了下午一点多的机票，要她准备好，他马上回来。陈慧怡这才如梦方醒，认真的清理东西。
不久梁文峰回来了，还顺路买了两份陈慧怡喜欢吃的便当。
“身份证给我，我现在就去售票处，查查最快起飞的航班，如赶得上，就定下来。你吃完饭，就收拾东西做准备，等我的消息。”
“今天就走？”被梁文峰的雷厉风行惊呆了。
就是这么奇怪，陈慧怡听到这声音，不管说啥，就像*般，情绪立即就能平复反转，那纠缠的思绪就会明晰。
“孔子说过这样的话？不对吧。”陈慧怡又被他带过去了。
“峰哥，我妈身体越来越差，我想早点回去，你说好么？”不知咋的，陈慧怡说的底气不足。
“应该的啊，有身份证了，你想啥时走，我就立刻帮你办票。火车还是飞机？”
“我来时坐的飞机，还是飞机吧。”
“你就在这，我边吃边说。”自从认识梁文峰，陈慧怡原有的自以为是，有点独断专行的行事风格，消失的无影无踪。变得有依赖心，而且专对梁文峰。
“那好，你慢点吃，一万年很久，不争朝夕。”梁文峰晃头晃脑的闭着眼睛。
早晨，店已开门，陈慧怡还没下来。阿梅以为她脚伤未愈，照旧买了早餐，送上楼来。打开门见陈慧怡坐床边抹眼泪，吓一跳。陈慧怡说没事，就是想妈妈而已。阿梅这才放心下楼，告诉给梁文峰。
原来在陈慧怡洗漱好想给家里打电话时，真是心有灵犀，手机先响了。是家里座机号，传来妈妈虚弱的声音，问女儿何时回来？陈慧怡支吾着说很快就回来。当妈妈说：从来没跟女儿分开这么久过，这一次算是尝到什么叫刻骨思念，妈妈真的想死你了。听到这，陈慧怡泪流满面，答应着马上回来。放下电话，情绪还没恢复，几度哽咽。
“想妈妈了？回去就是，这都不叫事。没听孔子说过么，今天再大的事，到了明天就是小事；今年再大的事，到了明年就是故事对吧。先吃早饭，吃完再说。”梁文峰边说边大咧咧的坐到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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