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格有些后悔之前对他品性的的质疑，但这时光屏中的青年手腕间亮起一道夺目的白光，有新消息送达。
“侍从官沈珩，请在10分钟内前往第二层侍从官休息室待命。”
又来了。
这样的命令无需多说也知道是纨绔皇子的刁难。
10分钟，只刚刚够到达第二层，完全不给他休息的机会，甚至连处理个人需要的空档也没留，马不停蹄的下达任务，想要以此威胁他必须低头服软，承认犯错。
不可能！
沈珩起身抓过外套穿上，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仪容，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向大门走去。
母舰第二层，与底层相比绝对是天差地别，装潢虽然不如第三层华贵，但也相当优雅，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服务皇室的侍从官们在不值班时就在二层休息。
沈珩的到来，让房间里的十几名侍从官顿时侧目不已。
“呵，看看这是什么阴沟里的老鼠，凭你也配登舰？一身骚臭，是不是下生就没洗过澡啊？”开口的红卷发在这些人里地位超然，沈珩从肩章辨认出他是队长。
“报告长官，允许下官登舰是皇室的调遣令。”
让他上来待命，却没有下发具体任务，可想而知就是让他过来被骂的。
在这些同僚眼中，他是空降的情敌——侍从官，皇室的私有物。
服务包括且不仅限于衣食住行，侍从官外放时能得到怎样的职位，往往取决于他们与皇室的亲密程度，越亲密就越忠诚，而没有什么比坦诚相见更加亲密。
这些都是他在洗床单的同时，阅读侍从官手册得知的内容。
而确认这些内容并不是手册上的教条，则是在休息室开门的瞬间。
安杰的侍从官全部都是美艳无比，各有姿色的陌生面孔。
要说明的是，帝国军事学院明里暗中各中名头的竞赛向来不少，成绩优异的上下几届学员在友谊赛上碰面几乎是三天两头就有的常态，而这些同龄人他竟然一个都不认识，换句话说——他们能成为侍从官不是表现优异，而是以色侍人。
“废话，能站在这的谁没有调遣令？得意个什么劲！”
红卷发大为恼火，他虽然还是队长，但殿下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单独召他过去侍寝，他千辛万苦才学到的花样也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这个时候被新人横插一杠说不定很快殿下就会忘了他。
四五个人顿时上前，从不同方向形成包围之势，沈珩后退半步，将后背对准墙壁。
换做以往，这些人未必是他的对手，但现在，在体力消耗大半的劣势下，胜算不超过两成。
“叮咚——”
红卷发的通讯器响起，光屏随即自动播放，最新的航线调整，跨越的星域需协调宇宙时长更改，换句话说每个宇宙日的计算，单日绝对时间有所增加，侍从官们每次轮值的时间也要做相应调整，所有人的工作内容都要重新制定。
计划表要得很急，要在一个宇宙时内上报。
红卷发恶狠狠地瞪了沈珩一眼，“赛德里克，带他去候补位。”
候补位是侍从官的冷板凳，一般是用来体罚那些在工作中出现严重疏漏的人。
既要按照监控资料整理出上一次航行中所有侍从官的活动轨迹，又要与值班表一一对应，更要将各种刚需消耗能源物资的用量重新核算，以便在下一次航行中降低报废率，细致到繁琐，又不能出丁点儿差错，通常都是由失宠的老人们来完成，交给从未接手过的新人去做，绝对不是委以重任的历练，说是历劫还差不多。
沈珩开罪了红卷发，自然一众墙头草也不会有人来帮他。
饶是沈珩做事条理清晰，但也足足做了五个小时才将各部门能源消耗量整理出来。
腕式通讯器亮起白光，“侍从官沈珩，请在20分钟内前往第三层P19位换岗。”
正式上任不到一个宇宙日，连侍从官手册也没读上完整的一遍，就被安排值班，这和赶鸭子上架没两样。
肯定是红卷发在里面动的手脚。
这样的安排即便再不合理，也必须服从命令。
而且沈珩非常清楚的知道，一旦出现任何疏漏，都会立刻给予队长严惩他的机会，到时候就不是整理资料那么简单。
沈珩揉着酸得发胀的太阳穴，离开候补位，直奔三层的医官值班室。
“侍从官沈珩，申请五支强效提神针剂。”
过了午夜，值班的医官正在单人沙发上打盹儿，猛然听到铃声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后顿时有几分不悦。
“侍从官，强效精神类药剂属于二级管制药品，我有理由怀疑你的精神状态，是否能够继续从事舰上作业。”
医官是个中年女士，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未经遮掩，线条柔和，看样子她应该不是红卷发那样的势利小人。
“抱歉，我是第一天登舰，打扰了。”
沈珩行了个礼，转身就要离开。
医官双眉微皱，第一天登舰就忙到凌晨？看了一下值班表，下一班岗的名字对应的正是眼前的青年，顿时明白过来，叫住了青年。
“你等等，按照规定强效针剂，一级医官单次最多只能开三支，第一次申请就顶线容易惹上麻烦，我先给你开两支，剩下的三支你抽空来拿。”
注射两支强效提神针剂后，沈珩感觉到昏沉的大脑终于略微清醒，虽然远远不如正常状态下的一半，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
距离换岗还有7分钟，沈珩打算感谢医官后就去值班。
“强效类针剂两小时内不能二次注射，不然会有相当严重的不良反应。”
沈珩停下脚步，“请问，对逻辑思维有多大影响？”
医官摇头，“临床反馈没有这方面的不良报告，但是会让人非常虚弱，持续大约8小时。”
沈珩点点头，“谢谢您。”
医官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无声叹息，也是一个可怜的。
P19位，是距离皇子卧室最近的一班岗，确切位置就在卧室大门正前方半米。
在安杰没有床伴的时候，这个位置是侍从官们削尖了脑袋也想往上挤的肥差，说不准殿下什么时候兴致来了，就会开门将他们拽进去恩典一番。
但是现在，这个位置没有人愿意上，谁都知道殿下这次出来猎艳不怎么顺利，按照惯例新欢都会被第一时间洗干净送进房间，可这次新任侍从官报到的第一站是舱底劳役，其目的不言而喻，惩戒！
这也是为何红卷发敢对沈珩下手的原因。
一个还没得宠，就惹恼了殿下的笨蛋，有什么资格咸鱼翻身？他们要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把他当成垃圾处理掉。
红卷发托尼以为将沈珩送到侍寝的位置上，一定会惹火安杰，殊不知这天夜里安杰因为皇姐安娜突然发来紧急军情，让他列席远程会议，从晚饭结束不到半小时，一直到凌晨才结束。
安杰正准备召唤侍从官进来伺候他沐浴，随意瞥了一眼猛地发现这班岗当值的不是别人，正是沈珩，顿时疲惫一扫而光，脱了长靴，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准备偷袭。
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
门外空无一人。
当班期间玩忽职守！
外表正直不阿的军校生，背地里竟然这般如此！
安杰怒目，直接点开了自己通讯器的光屏放大，每一名隶属于他的皇室侍从官的坐标，在通讯器上都有同步记录，以方便随时调遣。
没费劲就找到了沈珩，因为两人的坐标距离最近，坐标显示直线距离三米内。
就在他卧室的隔壁，那间用来给待召的侍寝临时休息和更衣的小房间。
他在那里做什么？
安杰一头雾水。
房间的门上有一扇镶嵌着复古彩绘玻璃的小窗，安杰向内看去，正好看到空岗的侍从官拿着便携式注射器扎进手臂！
咣当一声巨响，小门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出去，安杰如同天神般巍峨，二话不说挥手打翻了闪着寒光的钢针。
“你知不知道超量注射有什么后果！！”
目光早已瞥见桌面上尚未销毁的三支空瓶。
编号UH开头，都是严格管制的强效药品，稍有不慎就会上瘾。
“只要不违反帝国军法……”
很快，沈珩从最初的震惊中回神，声音干涩。
他应该动作再快一些，这样就不会给那位医官惹麻烦。
“闭嘴！侍从官是皇室的私有物！你是我的，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注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现在……”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目光扫到侍从官试图藏在身后的手臂上，没收敛力道的伸手将精力透支，身体反应跟不上意志的侍从官扯了个趔趄。
手臂上两个已经结痂的针孔，呈现出暗红色。
安杰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凝固，沉重的连沈珩向来厌恶皇室虚伪嘴脸的心脏，也忍不住高高悬起，之后重重落地。
“服侍我更衣入睡。”
钳制的力量骤然消失，冷淡的语调如同早春溪流中未融化的碎冰，刺得人千疮百孔。
沈珩愣了愣，才回神，脚步发飘的走出小房间时，迎面对上闻声赶来的队长托尼以及一众同僚嫉妒到青紫的面孔。
在没想清楚安杰为何突然变脸之前，身体已经循规蹈矩跟进了卧室，大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闭合。
卧室里只有床边的落地灯有一丝微弱的光亮。
安杰背对着他坐在床边，一时间室内寂静。
静到沉闷。
甚至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沈珩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再度天旋地转，不得不伸手抵住墙面。
“躺下睡觉。”
本是要为贵族子弟塑造菁英形象的赛场，却意外地被平民获胜，第一届也成了唯一一届容许平民参赛的争霸赛，之后两届都是贵族间你来我往的利益游戏，朗格自然没有再多花心思观看那些嘴上没毛的小兔崽子唱戏。
是他，当年那场胜利并没有为他带来什么好处，反倒是事后朗格听说，那些和他一同并肩作战的同学或多或少都因此受到牵连，沈珩作为冠军目标明显不那么容易下手，但是他的同学们都是默默无名之辈，理所当然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连他你都不知道？？”汤米大为吃惊，转头认认真真打量起老伙计来。
朗格可是近五十年来无数平民军官和军校生的榜样，当年风光一时，也曾受过大帝亲自嘉奖，虽然后来因为开罪贵族不得不隐姓埋名，但据他所知这位老哥儿可从来没有停止过在背地里动手脚——不少平民出身的军官都受过他的匿名帮助。
他会不知道沈珩这一号人存在？
“对了，我想起来了！两年前——就是你上回偷摸进帝星看女儿的那次，你还记得吗？当时帝国军事学院不是弄了一次争霸赛吗？他就是那个驾驶着报废的古董战机赢得决赛的天才啊！当初你不是也看了直播吗？可惜，后来的争霸赛他再也没出现过，估计是圣亚不敢让他出头，怕得罪人吧？”
朗格恍然大悟，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翻腾出一点水花。
当年昙花一现的平民军校生，驾驶着一架报废近十年的老式微型战机，在队友称不上多默契的配合下，单枪匹马杀出重围，以微弱优势拿下冠军的宝座。
朗格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即便看不到他的确切位置，但那种如同冰锥般的打量还是像跗骨之蛆般紧贴背脊，令沈珩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军校生挺得笔直的腰身出现在监控室的光屏上，朗格伸手点击操作台，切换到正对着沈珩的镜头，画面中的青年手臂的动作幅度不大，但态度非常认真，仿佛正在进行的不是和奴隶一起干粗活，而是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学业测试。
沈珩洗了七个小时，没有偷一分钟的懒，第四个小时开始双臂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但他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七个小时结束的同时，他手上最后一条床单也已经清洗干净。沈珩没有马上离开，他坐在低矮的脚凳上缓缓吐出一口气，看样子累得不轻。
“圣亚这一届最优秀的毕业生，毕业测试大满贯，全帝国第一！”
见朗格依旧不为所动，汤米用发黄的大手挠了挠后脑勺，努力回想着最初关注这个青年的缘由，好一会儿才一拍大腿急匆匆的吼道。
“你认识他？”朗格刚才对军校生有所改观的印象，顿时又跌回谷底。
汤米原是边境星域的老油条，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地方他都有一号，如果不是昔年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会将汤米带在身边，换句话说被汤米盯上的，不是他的仇敌就是他的同伙，沆瀣一气哪有什么好东西？
将半长的外套叠得整整齐齐放到一米将将的单人床上，沈珩就开始了长达七个小时的劳作。
床单堆积如山，直接从下行的通道口抛下来，有经验的奴隶为了节省体力干脆围在那里，各自闷头干活。间或偶尔有人趁着起身的时候向他这边张望，不出三秒电子脚镣便会发出电火花，皮肤烧伤的焦糊味在通风系统没有大力运转的母舰底层，混杂着奴隶们的汗液酸腥，说是恶臭也不为过。
第五层的副管事汤米推门而入，视线落在光屏上，顿时发出嘶的一声。
“怎么会是他？！”
惊讶的同时，汤米低头凑到屏幕前仔细打量，嘶嘶声接连不断活像是漏气的锅炉。
朗格在监控中看到青年的脸色有些发青，不由得皱眉，或许是他想错了。
“老哥儿，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或许是空降本身就有着洗刷不净的可能，又或者是因为朗格看过太多阿谀奉承的走狗之流，以至于完全不相信一个平民军官能有多少气节，沈珩在下到母舰底层的半小时后就被指派了任务。
并且，任务与他之前四年一丝不苟完成的学业毫不相干——清洗床单。
帝国军服的外套优雅严谨，人类早已脱离热兵器时代，高度信息化的战争也让大部分肢体上的操作变得简洁轻盈，因此没有一丝布料浪费的军服显然不适用于这种体力繁重的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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