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这个背影不是郑家融，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你来啦。”她笑着说，恰好完成了最后一笔，脸色嫣然地抬起头，冲他盈盈一笑。
“慕如烟……”青砾有点意外，但又不太意外，这排场已经让他能大致联想到与慕家有关，但意外在于不是约他见面的人，而是她的财富，且比他想象中更有钱，还有品味。
“请坐。”她十分优雅地伸出纤纤素指，将刚完成拉花的咖啡送了过来。
他在她对面坐下。
与她平日的朴素低调截然不同，今晚的她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美丽夺目，宛如一位真正的公主。
“我是融最好的朋友。”她亲切地说。
“我知道。”
“我一直想请你聚聚，我和融像家人，那么我和你……也是家人了。”
他笑了。
她看着他洁白结实的牙齿，继续说道：“所以，今天是一个家人为另一个家人准备的生日晚餐，请求你不要拒绝。”
他欲言又止，但脸上的笑始终存在。
“我没有其他意思，你就当成我爱屋及乌好了。”如烟笑道。
“好吧。”他本来就不想离开，此刻更加坦然和放松，这里的一切都很符合他的审美。
两个洛丽塔打扮的女仆端上了金光闪闪的餐具，食物精致而奢美，他吃下第一口就有些恍惚，这味道很是熟悉，当他吃完了最后一道菜，心中疑窦更大。
“我要问一下，这餐是谁做的。”他终于忍不住问。
如烟唤出了厨师，果不其然，是他最喜欢的上海某著名餐厅的大厨。
“你们到这里高就了吗？”他很好奇。
“不。”厨师说，“是为今晚的餐单独飞一趟。”
他看了她一眼，她却垂下眼帘，用餐布轻拭唇角。
餐毕，水晶墙上嵌着的电视机里一直播放着他最喜欢的英国歌手费茨的演唱会，正是他今年极度想去而未成行的那场。
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抽搐了一下，费茨竟然从电视机里走了出来，边唱边跳，他简直不敢相信，但这居然是真的有血有肉的费茨。
青砾还和费茨合唱了一首经典歌曲，当费茨拥抱他时，他的眼泪差点飚出来。
角落里，两个女佣在轻轻交谈。
“这个拥抱价值二十万。”
“二十万人民币，天哪。”
“是美金。”
切巨型生日蛋糕时，青砾要好的两个死党出现了，他们和如烟一起唱生日歌，并催促青砾许愿。他闭上眼，当许愿完毕，看到摇曳在烛光里的女孩脸庞并不是郑家融时，心里觉得有点怪异，有点毛毛的，有点难以消化。
“青砾，我们俩实在太佩服你了。”死党杰克说。
死党华子说：“你是人生赢家。”
青砾轻轻指着他俩，带有斥责的意味。因为彼此非常熟络，他知道他们是把如烟当成他的新女友了，但他并不想在此地辩驳，他怕伤到如烟的面子。
生日晚宴结束后，众人走出了水晶屋，杰克说：“我有一种灰姑娘听到十二点钟声的感觉。”
华子说：“这个比喻太妙。我亦有同感。”
如烟坐上了保时捷的驾驶座，对青砾说：“我送你。”
青砾几乎没有犹豫，便上了车。
“这是我的第一辆车。”如烟文静而谦虚地说，“只开过三次，性能还不太熟。”
“哦。”青砾又一次没想到。
杰克和华子知趣地上了另一辆车，并领到了丰厚的酬劳。
保时捷稳稳地停在姨妈家门口。
“再见，对了，我要说抱歉，我没准备生日礼物。”如烟笑容妩媚，“因为……我想融一定准备了，我不能抢专属于她的权利和义务。”
青砾回到房间，看到郑家融寄来的邮件，打开信封，是英文版的《老人与海》，他连鞋子也没脱，和衣躺在床上，打开了书，津津有味地读着，翻动书页时，一张书签掉了下来，上面是郑家融龙飞凤舞的大字：祝你又老了一岁。你的生日送你一本旧书和一个问题：谁是《老人与海》中的老人！
“我吗？！”他自言自语，觉得自己不是，亦不情愿是，“那可是个折腾了好久仍然一无所获的老头呀，这样的人生谁会愿意。”
慕如烟停下车，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究竟干了些什么？”
打开车门，看见慕纲站在面前，满脸慈爱。
“爸爸……”她说，“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么窝囊地生活了。”
下课了，慕如烟和郑家融在学校超市猜拳，如烟赢了，家融请客冷饮。
“老板，两个冰淇淋。”家融打开钱包。
“我想吃大雪糕。”
“喂，不用帮我省钱吧。”
“我就是想吃大雪糕嘛……你第一次请我吃的就是大雪糕。”
“哦，我不记得了。”
“我还记得。”
两个女生嚼着大雪糕，利用课前的五分钟，在绛红如染的枫林里散步，白色的球鞋底在落叶上摩挲着发出悦耳的沙沙声，舌尖舔抵着雪糕渐渐融化的白浆，一点点地卷进舌腔。她们故意放慢了“卷”的速度，好让这甜蜜的感觉多滞留一点在唇舌和心际之间，让美丽的时光多停顿一下彼此的脚步，让她们多感到一种飘飘的幸福之感。
“啪嗒”一声，如烟用牙齿折断了雪糕的小木棒，这是家融的习惯动作，她喜欢在啃完雪糕后，把木棒折到不能再折。如烟从来不会这样做，她说家融有冷暴力，可是家融却认为唯有这样才能把这股甜冷爽的劲儿淋漓尽致地消化掉。
上课铃响了，两人往教室走去。
“那个……告诉你个事。”如烟笑眯眯地说，“昨天晚上我和曾青砾一起吃了饭。”
家融愣了一下，如烟扔下她径直走进教室，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
老师已经立在讲台上。
家融走到座位上坐下，她想了想，朝如烟看去，如烟专注地抄着板书，神情自若。
家融也打开了作业本，写了一行字，又忍不住去看如烟，这回如烟也回过头来，冲她俏皮地一笑，她也笑了，一颗心顿时安稳了。
青砾愣了一下，男士指的是一辆最新款的保时捷，他在画报上见过，很喜欢这款车，在大城市还不多见，据说国内只有十几台，想不到在这个小小的城市居然有。他没有过多犹豫，便上了车。
转眼间，车已出了城，上了山，不久他看到了一个非常璀璨的屋子。下车，走近摸了一下，居然是水晶做的，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女生背对着他坐着，他越过她的头顶看到她正在对着一杯咖啡专注地拉花。
“是。”
“他知道吗？”
“不想现在让他知道。”
“不去。”
郑家融离开教室，如烟的目光停留在漫画上，那是一张很美很恐怖的图，女主将匕首扎进了最好朋友的心窝。如烟的身体一动不动，右手如蛇一样无声滑进课桌抽屉，摸到了家融的手机。
生日当晚，曾青砾到了约定的地点，并没有见到郑家融，这时一名男士彬彬有礼地过来问道：“您好，曾先生，请您上车吧。”
回到姨妈家，已是半夜，他怔了一下，这个时间姨妈早就睡了，此时她却仍在客厅看电视，但并不是被剧集吸引，而是用看电视来掩饰自己的心神不宁，她看看青砾，几次都欲言又止。
青砾以为她对自己的恋爱有所察觉，他毫不忌惮她，他知道她顶多委婉规劝，根本不能动摇他的心志丝毫。
他开始洗脸，突然，他想，如果留在这个偏僻但惬意的小城参加高考，和她一起读一所二流大学，然后找一份不忙不累的工作，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好啊……是最好的好，他可能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了。一想到自己将会过另一种人生，他兴奋地全身颤栗，后天是自己的生日，他决定后天晚上把这个想法告诉她，他想像着她听到后的表情，她的惊喜，她的快乐……
“好吧，狡猾的女人。”
“去不去洗手间。”
“是。”
“为了曾青砾？”
前一秒你会觉得自己是老天的宠儿、人生的赢家，然而后一秒又认定自己惨不忍睹，是老天的弃儿，孤独终老者。
那晚，曾青砾并未马上离开，他站在林荫小道上，看着郑家二楼的灯光，有时郑家融的影子一闪而过，他不知道她还在忙什么，只是想看看，看看她……郑家融的灯终于熄了，黑暗中，他看见她在窗口站了一会，似乎对着天空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她并没有看到他也对着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为什么？”
“我想用功了。”
“你不需要用功啊……难道，难道你要放弃保送。”
课间，郑家融和慕如烟坐在一起看一本漫画。
“这是我看的最后一本漫画了。”郑家融说。
回到家里，郑家融兴奋得睡不着，她把高中课本全部翻了出来，从今晚起，她要开足马力读书，无论他到哪里读大学，她也要跟着去，她永远也不会离开他。
在小城里安度一生的念头被彻底摒弃，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改变，亦从未想过有人能够改变自己，更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一个人超过爱父亲。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她的生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革命。
爱情的魔性就在于它能一个浪头把你掀上天，也能随手打你沉水底，它从来不是平铺直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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