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得无厌,这实在是要不得的。
我只是借着谢郎君之手逃离宫中,顶了个名正言顺,好教父皇寻不到我的错处将我了断了。谢郎君确实生的一副好相貌,我也确实是因先瞧上了他的那张脸,之后才有了这个想法。
可也仅此而已。
我本就挡了谢郎君的仕途,可不能再去挡他的姻缘了。
“姝儿,你说这世间男女之情,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我丝毫没有睡意,沐浴之后,教姝儿在房中烧上碳,又教她端了些小食来,左右她无事,就也跟着一起吃起来。
“殿下,这奴婢可不知道嘞!”姝儿一只手不停往嘴里塞吃的,竟还能将话说个囫囵,委实令人心生敬佩,不愧是个爱吃好吃之人,这等神技真真教我自愧弗如。
我问她:“你怎的会不知?你不是什么都能张口便来吗?”
姝儿道:“殿下,姝儿打小便进了宫,一直做的就是奴婢,学的也是奴婢份内之事,男女之事,”她边说边摇头,“奴婢真是不懂的,殿下……殿下?”
我已盯着那摇曳的烛光出神好一会了,以至于连姝儿的话说完我都没发觉,还是她一连两声唤我方将我唤回来,愣愣望她一眼,无语半晌,才勉强开了口,“你说什么?”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缘何今日这般心不在焉?”说着又似恍然大悟,张口要说,却忽地又捂住嘴,看着我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拼力想隐藏的怜悯。
还藏什么藏?本殿下一颗心早已锤炼千万次,还会挡不住你这奴婢区区一点点的怜悯?本殿下虽不喜被怜悯,却也并非不通事理之人。
本殿下貌丑,虽有那高高在上之长公主身份,内心却比任何一人都要卑微,这有什么?
不过就是得不到谢郎君的一颗心,那又如何?本殿下既出了宫来,往后就有无限的山高水远供本殿下欣赏,区区谢郎君,算得了什么?
可是,即使这般嘴硬心硬,却还免不了一阵无能为力,谁不愿有人于自己身侧常伴,谁不愿两情相悦,谁不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然而命已如此,再挣扎,又能得到什么?
开始的一切是错,那么往后的一切便就也是错,我与那谢郎君,此生注定相敬如宾,他敬我是皇家长公主,我敬他,我敬他什么呢?
我哼声道:“明日谢郎君娶亲,你觉得我还能怎样高兴?”
姝儿慢慢将手自嘴上拿下来,嘴里鼓鼓囊囊,一时半会也嚼不干净。
我瞧着颇心烦,遂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过得一会后,姝儿方口齿清晰道:“殿下,殿下怕不是真的爱上那谢郎君罢?”
我回头睃她一眼,淡声道:“那你觉着你家殿下缘何非要嫁给那谢郎君?”
“殿下不是……”
“没错,我的确存了借机逃出皇宫之心,但前提是在我愿意的前提下,若那谢郎君不合我意,你道我还会委曲求全于他?我又不是只他一条路可选!”
“可是殿下,”姝儿顿住,又道,“殿下先恕奴婢无礼之罪。”
“你尽管讲,我已不是什么长公主,还有什么恕罪之说?”
“殿下对谢郎君有了男女之情,可是奴婢瞧着那谢郎君对殿下,却好似并没有这方面之意,殿下,奴婢想劝殿下三思,若那谢郎君负了殿下美意,伤心的岂非殿下?殿下,既然出得宫来,往后这山河广阔,还不任由殿下游玩?”
我道:“倒也不曾有你说的那般深刻,我对谢郎君并非情根深种,只不过觉得,若可与他相伴一生,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殿下……”
我心中烦闷,不愿再听她的劝说之词,只得生硬转移话题,“明日他娶亲,你说我要穿件什么衣裳好些?化个什么妆好呢,怎样的才不失我的礼数?”
姝儿被噎住半晌,方道:“殿下不是有一件玫红色的薄绵氅吗?不如明日外头就搭那件罢,里头便着一件花色衣裳,既不显得素气,看起来也比较喜庆。”
“妆扮呢?”
“淡妆罢,殿下戴上那支金钗,既高雅又很有气质,保管将那新娘子给比下去呢!”
我淡淡笑开,“明日我又不是主角,抢什么风头?”且貌丑之人,纵抢了风头,也只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姝儿一张嘴叭叭叭没完,“殿下此言差矣,等那正房进门,还不知会给殿下立个什么样的规矩,殿下明日就该先给她个下马威,好教她日后莫要太过嚣张才是!”
“听说那叫做春花的出身书香门第,应是个十分通情达理之人,不该如你所说那般罢!”
“殿下,书香门第又如何?咱们皇城中达官贵族有哪家不都是号称书香门第的?可纨绔子弟又是从何而来?不过是叫出个名头,里头到底是什么样儿的,谁知道呢!”
我讶然望她,“一说到这里,你便又开始懂了。”
姝儿不大好意思的笑了,“殿下,奴婢素日里得闲了就喜欢搜集民间的话本子瞧,那些人做的事都会被人写进去的,再有平时也老听宫里头的小姐妹谈论,自然就知道的多些。”
“如你这般说,我还真要先做好准备了,万一她明日进门便将家规立下,我是该照做,还是不该?”
姝儿嘿嘿笑道:“殿下,殿下打小在宫中,不是早就见惯了各宫娘娘与惠贵妃争宠所用的伎俩?谢郎君的正妻怎样也是不如宫中那些娘娘的,殿下只需将惠贵妃的七成学过来,对付她不就是手到擒来,游刃有余了?”
我点了点姝儿的鼻子,“你这小奴婢啊,脑瓜子倒是十分活泛!”
头天睡的晚,二日却也能早早起床,屋中炭火仍在烧,外头湿冷的气息全然被隔在外面。
已有敲锣打鼓的声音隐隐传来,想是谢郎君已按照习俗早早将正妻接了回来,我将窗子推开,潮气扑面而来,昨日稍稍放下的心结忽地又再次蜿蜒攀爬了上来。
还是会难过啊!
罢了,不过就是正房进门,现在有甚好难受?早在下嫁之前,我不是早就想通一切?
但世间之人心真真怪哉奇哉,心中所想是一出,等所想之事发生,却又是另一番心境。
“不敢说拜见,”谢郎君忙忙道,“只是去瞧一眼,认认人便好,其他的皆不用殿下去做。”
我就笑了,对他说:“郎君,我现下是你的妾,为何郎君总要唤妾‘殿下’?这怕不合礼数罢?”
谢郎君便起身与我作揖,“殿下就是殿下,怎敢有旁的称谓,”又顿了顿,对我道,“学生对称谓一事向来不甚在意,只是叫的顺口便就叫了,学生叫殿下比较顺,一时却是也改不了口的。”
谢郎君又抬眼看了我一下,略微一顿,方道:“学生知道了。”
姝儿也不知是烧的什么水,只这么一会工夫便又回来敲门,言说烧好了。
瞧着谢郎君的模样,他想是就娶亲之事欲与我促膝长谈一番,闻言只得起身告辞,我心中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只余丝丝空荡在其中。
这本就与我无甚关系,谢郎君自半月前回来,便就请了县里做了几十年媒婆的王婆子去料理诸事,自己则走马上任,当他的知县去了。
如此一来,他娶亲之事便就更与我无甚干系,我乐的轻松,日日在房中睡到日上三竿。
忙忙活活又是月余,王婆子着人拿了他二人的八字去给人相看,最后定了十月初六这么个日子。
我心中无波无澜,我心中还十分瞧不上自己,不过就是一个称谓,与他计较这个做什么?
“明日我自会去见她,但其余诸事,我盖不参与。”
开了话头,谢郎君的话便好说了许多,于我对面坐下,看了我一眼,道:“明日春花进门,殿下是否要去看一眼?”
我点点头,“自是当然要看的,她是你的正妻,我是妾室,去拜见是理所应当的。”
谢郎君便是在这样的天儿里,将他的正房娶进了门。
娶正房可不比我这个妾室,礼数做的十分周全,那正房家中亦是个书香门第,因此十分看重这一点,其中之繁琐,再加上乡里民俗,我只堪堪瞧了一眼便就犯起了晕。
“哦哦,奴婢这就去!”
将姝儿支走,谢郎君方踱着步过来,瞧了我一眼,再瞧一眼,欲言又止。
我心中叹气,只得先开了口,“郎君,你怕不是有话要与我说罢?”
眼看着便到了,谢郎君娶妻的前一晚来到我房中,那会姝儿正与我说着笑话,嘻嘻哈哈的,他甫一进来,顿时那声音就没了,姝儿与我瞧着谢郎君,隔着远远距离,都能感觉到他散溢的些许不自在。
“姝儿,去给我烧些洗澡水来。”
十月初六,宜嫁娶。
外头吹吹打打,纵是冷风阵阵,单瞧着却也热火朝天。
南城的天不比皇城,皇城到了这会便就大雪漫天,需得炉不离手,屋子中若不烧炭,便会冻的瑟瑟发抖。南城却只是冷下来,有时会下雨,有时即便日头高悬,冷气也能直直吹进骨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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