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卢的呆子！”
卢经纶懵懂回头。
“凳子打磨得恁不地道，硌坏了人家小姑娘怎么办？”陆沉眯起眼睛，笑容里尽是戏谑。
一身黑裘的英俊青年报之以一个幽怨眼神。
叮叮当当的声音自屋内传来，陆沉与卢经纶面面相觑。
“卢经纶进来帮我拿东西！”绿衫姑娘气急败坏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话音甫落，黑裘青年一个箭步冲入房内。
陆沉挪挪屁股，长剑置于桌底，双手细细摩挲，体内气机不断导引。
说来也奇怪，这几日自己体内气机增长迅猛，颇有一日千里之势，或许是上元那夜观战，眼界扩开，心境也破除迷障之故。
毕竟曾见过大江大河奔涌无前的气魄，便不甘心置身高峡浅滩委屈，而是要冲刷出一个“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的大气象来。
正想着，一阵声响自小轩房门处传出。
绿衫少女几步跳脱而至石桌之前，原本厚重的坠马髻被女孩儿绾成个百合髻，外面罩了件雪色裘衣，竹影婆娑，透出日光明暗交错，映得少女容貌更为脱俗。
她将怀中抱着的小巧青檀盒子轻轻放在石桌上，俏皮一笑，巧笑倩兮，道：“卢经纶上次来带的茶还没喝完，煎来喝挺不错的。前几天下雪，我还弄了点好水，今天让沉哥哥饱饱口福。”
语毕，未待陆沉点头，窈窕姑娘转头看向竹篱之旁，卢经纶一只胳膊抱着好些东西，另一只手拎着精致木质小桶，刚才屋门处的声音说不定就是这家伙弄出来的。
小姑娘半长开的俏脸上挂上一层寒霜，卢经纶挪动的速度比起刚才快了不止一倍两倍。
好不容易挪到石桌旁，又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器具收拾停当，当中一抹白如冬雪的吴盐分外惹眼。
陆沉将长剑横放于石桌上，以手抚额。
又得喝加盐的茶。
每次喝煎茶都要经过一番心理斗争的世子爷索性站起来，将累得不住喘气的卢经纶按在自己坐热了的石凳上。
卢经纶看看陆沉，又侧头看看王姓姑娘，见到小姑娘没什么反应，才放心坐实。
陆沉颔首向身着葳蕤绿衣的清纯少女，道：“悦儿你也坐。今天沉哥哥让你喝一次正经八百的好茶，包管比那煎茶好喝出十万八千里去。”
绿衫少女睁大一双迷人眸子。
陆沉笑骂道：“还不信你沉哥哥？！”绿衣少女才眨眨眼，羞涩坐于石凳上，视线甫一触及对面卢经纶那直勾勾的眼神，两个人都红了脸低下头去。
世子爷看着身边这一双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俊男媛女，微笑着轻挽素袖，轻轻启开朴素青檀小盒。
半块放置在素绢之上的雪色茶饼入眼。
陆沉伸手，隔着素绢拿起那块残茶，斜了卢经纶一眼：“你小子生活挺奢靡啊，真舍得下血本。”
卢经纶头低的更低了。
绿衫少女好奇道：“沉哥哥，这茶确实挺好喝。”容长双眼又轻眨。
陆沉手下动作并未停止，右手持火荚将几块银丝炭搁在久经火燎仍不掩精美纹饰的风炉中，左手拨开一松燃折子，道：“这茶叫‘龙团胜雪’，江南道所产极品，每年觐到四平城的也才两三块。”世子爷搁下火荚，捻起那小半茶饼，凑近鼻子细嗅，“而且——这还是真货。”
陆沉小心点燃风炉内纹理细腻的石炭，抖灭折子，径直抛给卢经纶。
“一整块的话，能在四平拿下间顶好铺面。”陆沉轻按桌上茶饼，茶饼自中间断成两截，卢经纶忙站起将其中半块裹着白绢的茶饼放回盒子中。
绿衫姑娘似懂非懂，轻点螓首。
“准备煮水，憨货。”陆沉头也未抬，持青竹夹轻轻夹住另外一块茶饼，置于炭火之上，细细炙烤。
小姑娘探头细细盯着陆沉手上动作，眉头微微蹙起，认真的样子可爱秀美。
卢经纶双手端起小巧木桶，其内水纹漾起，波纹透亮，水质自是上等佳品。
世子爷左手挽住大袖，以竹夹将散逸淡泊香气的茶饼置于沉香木碾之中，眼神与小姑娘投来视线于半空相撞。
绿衫窈窕少女睫毛忽闪，视线微微挪了开来。
陆沉微微一愣，眉头皱起，攒向眉心。
恍然大悟，怅然若失。
随即不住摇头轻笑，握着滑润碾轮的双手放开。
小姑娘牙齿咬住下唇，面上无一点表情。
卢经纶正将小桶中清水倒入镔铁交床之上的大钹中，看看陆沉表情动作，又偏过头去看自己心上的那位少女，满脸不解疑惑。
微风起，轻寒蚀人，几片不知枯了多久的竹叶打着旋儿在庭中翻滚。
那畦油润黑土之上，巨大枯死芭蕉，蕉叶纷乱。
黑影涌出。
哈哈大笑着踱至石桌旁，撩开白袍下摆大大方方地端坐石凳之上。
这凳子忒粗，稍微有点硌得慌。陆沉一挑下巴：
终于还是微笑道：“外面喝茶，对着这幽静小院有意境。”
少女清纯脸庞之上笑容绽开，见者如沐春风。
“沉哥哥先坐着等等，我马上就出来。”
陆沉迈步上前，与卢经纶并肩，偏过头去看这斯文败类脸上情态。
仍是痴痴望着内室，视线都有点呆滞。
陆沉拍拍身旁英俊青年的肩膀，叹口气：“凳子不让我坐？你自己打的你也没坐上啊。”
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若是相恋，相恋多久，便要傻多久。二者彼此神魂纠缠，一者稍稍远离，另一方便要痛苦不堪，大半心血倾注其上，脑仁儿里面想的全是对方，哪儿能不蠢？
不过有时候蠢起来的人，比精明人物更可爱些。
太精明起来，面目可憎。
姓王女孩转身，脑后堕马髻随着女孩跳脱动作一跳一跳。小姑娘未走两步，好像想起来点什么，玉颈微转，翘起玲珑精致的小下巴，用余光瞥了眼仍一动不动傻站在那盯着她看的卢经纶，檀口撅起，声音里仍含微嗔：
“卢经纶不准坐！”又缓缓回头，蹦跳进入内室。
陆沉沉吟。
这该怎么说嘛！
蠢啊，蠢啊。
有句话好像叫“一孕傻三年”，怀胎十月临盆之后，可要傻好一会，精元精血相合而堕，最伤神魂。
卢经纶急忙摇头，背后大氅毛领随风摆动：“不冷，不冷。”
绿衫窈窕女孩瞪了他一眼，微嗔道：“那就在外面喝茶啦。”又微转螓首，怯怯问向陆沉：
“沉哥哥冷吗？”
不时蠢那么一会儿，看着平添几分舒心。
姓王女孩鹅蛋脸上一双湛湛有神的长眸忽闪，澈出一泓水光，唇角翘起，笑着问向卢经纶：“你又怎么了，傻站在那儿不冷吗？”
妙龄瘦弱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积攒的晶莹珠泪顺着粉白脸颊扑簌留下。
卢经纶眨眨眼，愣在那像根木头。
身后陆沉一边摇头一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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