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一瞬之间。
亦只需一瞬之间。
隔在面前的手臂不能尽数阻挡飞来清水，几点水花落入那黑衣人斜挑眼眸，那人脚步微微一顿。
一朵硕大水花溅起之后，陆沉前掠不止。
三尺清亮如秋水的剑身破开水花，突至脚步放缓的黑衣人胸前。
眼看便是一击得手。
双眼为水花模糊之中，仅是一个念头飞逝，那黑衣人仍旧以敏锐直觉偏斜手中短剑剑锋，剑身微微下沉。
“长河”剑尖与那柄隐泛蓝芒的短剑相互碰触，琤鸣响起。
那黑衣人藏于黑色面纱下的嘴角微勾，饶是再老辣狠毒，在可能是这辈子里，即将捕到的最大一条鱼面前，依旧不禁见猎心喜。
下一刻便要割断你持剑手腕。
下一刻。
那蓬硕大水花自被“长河”破开的中心，迅疾散成水滴消弭无踪。
露出陆沉沉静面色，微眯双眼，耳鬓几缕浮起青丝形姿缥缈。
机簧响动之声炸开。
两只箭头闪烁黑芒，通体纯黑的弩箭自陆沉左袖之中射出，呜咽风声叫如厉鬼，大袖为狂飙带动，抖动不息，仿若在平静湖面中心投入了一颗石子。
去势如殛雷。
不及掩耳。
瞬间没入那黑衣人胸膛，又穿透贴身黑衣自背后破出，去势不减。
掠至他原以身翼蔽，先前仰头躲避陆沉抖腕射出的剑鞘的那名黑衣人身前。
全然出乎意料之外。
猝不及防下，两根四棱弩箭一如先前，贯穿那人胸膛与肚腹之间，绞缠而出，带出一个偌大血洞，其中滑腻肠子若隐若现。
箭上淬有听冰司毒药，见血即封喉。
两名黑衣人躯体后落，已然毫无生机。
尸身旁侧，略处后方的两名刺客前行轨迹改变。
一左一右，一人直掠，手中短剑上扬欲割颈，一人跃起，手中短剑反手欲刺后心，二人身形皆矫捷如林中花豹。
身后杂乱声音响起，落入陆沉耳中，陆沉丝毫未分心他顾，十数年习练书法，又加耳濡目染，专注早就深镌骨中，成了本能。
身前两个死士尸体阻挡。
左右两名死士凌厉攻来。
局面并不较先前缓和多少，仍是生死一线。
陆沉左手所持“长河”，剑尖轻点先前那名刺客以借力，腰身旋转，手臂与腰肢力量催动，硬生生将前行脚步左旋，身子平稳侧过，以后背面对另一名扑来刺客。
气机急泄，霎时流转至正持长剑向左斜挥的左臂。
陆沉默念：“顺势。”
堆雪剑身之上，涌起似水波光。
“长河”剑长三尺七寸。
短剑不过一尺。
一腔鲜血泉涌而出，喷溅至陆沉正身，一身素白袍子为血泼染。
如雪中红梅。
燕王世子半张脸为鲜血所浸，右眼因溅入几滴鲜血而微眯，左眼眼神丝毫不变。
身前两段尸身斜落，内脏翻涌。
“长河”丝毫血污不沾，清亮如秋水。
掌中剑斜去之势不减，腰肢催动脚步旋转如旧。
背后那名刺客反手所持短剑剑尖刺至陆沉后心。
刺之不入。
陆沉眉头紧蹙，身子微微下沉，而脚步变幻仍然如前。
短剑刺破衣袍，随着世子爷身子斜转，在背后划出一条修长破口，露出内里漆黑内衬。
仅余那名刺客，跃至空中无处借力，黑色面罩下的脸孔，只是惨笑。
一闪。
血如雨溅。
一声闷响乍起，先前袖中所发箭矢此刻钉入侧室木质门楣。
继而，重物相撞青石，一连串声音飘起。
陆沉头发散乱，跌坐于血泊之中，左手将剑轻放腿上，右手紧紧按着为刺客短剑所刺后心，素色衣衫尽为血染，眼神涣散，大口喘着粗气，
一片先前飞起的枯黄蕉叶，飘飘坠至陆沉身前。
与滑腻青石轻声摩擦。
铿锵一声，被陆沉掷出的纯黑剑鞘已然嵌入侧室窗棂之上。
那名反手持短剑的黑衣人刺杀技巧再是纯熟，也终究逃不脱人性，对身后响动微倾心神。
黑衣人脚步微缓，前冲之中身躯依旧灵敏，头颅微微后仰，未破坏阵势便已然避开似一道雷电闪过的剑鞘。
“两步。”陆沉默念。
卢经纶所扔出水桶继而画弧抛至那名黑衣人面前。
手臂借前冲之势上扬，置于面前，不经劈砍，纯以短剑锋刃对碰抛来木桶。
两名黑衣人转换之间，略无丝毫暗语手势，眼神都未曾相互碰触，显然配合熟稔至极，不知预演过多少遍，有过多少预案。行止更是无丝毫花哨，脚下脚步，手上动作，用的都是最简单直接，最省气力，更是毫无路数的招式，旨在一击毙敌。身上亦无半点杀气抑或其他气息，沉默仿若无物。
锋刃对碰木桶，破开木桶如同切削纸张，木桶瞬息之间分为两半，上撩之势更是带得两片木桶向上飞去，轨迹避开身后二人前冲路线，四人所成阵势丝毫未乱。
蕉叶随黑影冲出之势，四处飘飞，呼啸风中如飞蓬飘转，尘土与黑灰叶片遮蔽视线，其中暗影倏忽，缭乱人眼。
四人，陆沉心静如平波，电光火石间捕捉行迹。
霎时间，身着玄色轻便衣衫的四人已然交错，手掌抚过腰部，手中便多出一柄隐没蓝芒的短剑，阵势备列，玄黑长靴与青石铺就地面碰撞，竟悄无声息。
竟是不闪不避。
他身侧另一名身材略瘦小，脸上面纱为长长勾鼻撑得像风帆一般的黑衣人，右手手指微摆挑动之间，掌内短剑已呈反握之态，紧贴极熨帖身形的黑衣衣袖。
振袖挺身而进。
剑鞘于苍朗如龙吟的剑鸣声中飞出，疾若飞鸿乍掠，先于木桶之前，突入正中最前黑衣人黑纱所遮面庞。
“只杀燕王世子。”语音清冷，声调平伏一无波动。
枯萎之后，原本碧绿滴翠的芭蕉，肥厚美润不再，叶脉牵动肉叶缩起，光泽尽数销去，枯黄以至黑沉。
见她默然情态，卢经纶笑笑，脸颊肌肉僵硬勾动唇角，一双原满含情谊的荔枝眸子死寂一片。
卢经纶决然回头，提着的木桶脱手而出，倾泻水花圈绕与小巧木桶一同在空中翻动。
陆沉左臂翻转上提，整柄剑与臂同横，身体前倾如扑食猛虎，右脚横迈一步。
卢经纶脖颈僵直，勉力转动，看向先前活泼跳脱如水中天光的绿衫女孩，后者此时垂头静坐于石凳之上，面若寒冰，似孔雀扇的两蓬睫毛低下，便遮蔽了所有心事。
活泼尽去，仿佛坐在那儿的是一具毫无声息的冰冷尸体。
陆沉提剑转身，左手拇指轻推剑格，寸许剑身出鞘，日光斜映下灿然若雪。
他嘴角勾起，平淡道：“还真的是走了这一步啊，悦儿。”
绿衫小姑娘螓首低低垂着，紧咬着的下唇终于放开，檀口轻张，一口瓠犀染上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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