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啥意思？”
“师父这是食滞。”何崇吾淡定地去后面的药房抓了些药来准备给他熬药，回过头来还不忘补一句，“老这样。”
“又吃多了？”
堇理子老脸一红：“偶尔为之……偶尔为之……呵呵……”随即又假斥孟槐道：“叫你平时多背书，连‘食滞’都不知道，日后还怎么放心让你出师行医！”
孟槐明白了是什么情况，也不再紧张，扶起堇理子坐在那矮墩上，笑道：“师父是名医圣手，自然背得熟。可您毕竟也是那什么……故稀之年，吃东西的时候倒是注意着点儿啊！”
堇理子见何崇吾已经去熬药，也不嚎了，伸手一拍孟槐的脑袋：“什么‘故稀’，是‘古稀’！而且为师耳聪目明，腿脚便利，还没老呢！”
“是，是，师父您不稀。”
“唉哟，你说你啥时候才能好好看看书呀……”堇理子抚额叹息，感觉师徒二人想来点有文化的对话实在费劲。
何崇吾一边坐在门口熬药，一边听他们一老一少的对话正觉好玩。门口闪进来一个身影，是他们的邻居名叫李忠的老头。因为都是近几年才搬家至临崖村，两家关系越发亲近起来。
“李大爷，您来啦？”何崇吾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
那李忠显然跑得很急，扶着门框气喘吁吁：“俩小子！快把你家好东西都藏起来！那几个地痞又来了，都快到村口了！”李忠匆匆说完，撩起衣袖便又赶紧往自己家去了。他的两个小孙子李宝和李承业此刻正独自在家念书，此时如何能放心。
愉快轻松的气氛瞬间消散，师徒三人的脸上也没有了刚才的笑意。
孟槐眼一瞪，捏着拳头气鼓鼓地道：“天杀的那几个怂货，咋不遭雷劈呢！我出去会会他们，崇吾你把值钱的药材赶紧收起来！”
“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那几个地痞？崇吾跟你哥一起去。”
“师父，崇吾留下来可以照顾您。”孟槐急道。
“为师只是食滞而已，还没死呢！照顾什么？！”堇理子气骂着，可脑子倒也不糊涂，“你俩出去跟他们随便忽悠一下，给大家都争取点时间藏东西！快去！”
“是！”
说起那几个地痞，无论是临崖村里的村民还是里正和游徼之类的官吏都是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地痞们靠着敲诈勒索，抢夺村民财物为生，遇上些敢于反抗的村民还会大打出手。按说这是触犯了律法的，可大楚律法中对此行径只要没有伤人性命，至多不过关押月余。要不了多久，这些地痞又被放了出来，一切照旧，甚至变本加厉。
整个临崖村的村民们都已陆续收到了风声，迅速放下了手中的农活，一边恨声怒骂着，一边却又无可奈何地争相往各自家中飞奔。孟槐见状愈发皱紧了眉头，也赶紧和何崇吾加快了往村口而去的步伐。
孟槐虽说平时吊儿郎当的，但见堇理子这般模样，立刻就慌了神，冲上去将他扶起：“师父！师父您这是怎么啦？”
堇理子面色难堪，断断续续地道：“为师纳化失常……中焦气机受阻……脾胃略有失节……”
好好的一个爱情故事硬生生被孟槐给毁了个干净，可这两人哪里是懂情爱的年纪，说起这后续的故事，竟是比之前浪漫梦幻的版本更带劲儿了。
“那这皇嗣和仙女遗落民间是真的吗？”何崇吾又追问。
“这我可就真不知道了。”孟槐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故作深沉地道，“不过你想，既然都有皇嗣了，却不随武帝回宫，你让武帝别的妃子咋想？大臣诸侯们又咋想？这不本身就说不通么！所以呀……”
何崇吾立刻红了脸，起身收拾背篓的药材准备回家，一边又强做正经地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书上圣人是这么说的。”他本就瘦削，脸一红，就好像一根木棍上插了颗红苹果似的，看上去相当滑稽。
孟槐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取笑他的机会，一路嬉笑打闹着，如平日间一样，蹦跶着沿着乡间小路往家里赶去，之后还要帮师父整理炮制刚采摘回来的新鲜药材，晾晒炙过备用。
刚一推开那扇老木门来，就见堇理子蜷缩在地上，背靠着他平日里看病坐的矮墩，唉呦唉呦地直叫唤，表情极是痛苦。
这听书的白衣少年是孟槐的师弟何崇吾。说是师弟，其实何崇吾拜师比孟槐早，个子比孟槐高，学问医术也比孟槐好得多，只单单年纪稍小几个月，就被孟槐硬给叫成了“师弟”。
听故事听到一半没了后文，总让人觉得心里痒痒的。何崇吾听孟槐说不知道后面的故事，有些失落。
“唉呀，你也别泄气呀。”孟槐自以为是师兄，便不忍让何崇吾失望，又忙劝慰，“我还听说了一些其它有趣的传说。”
“这仙女得多漂亮才能让武帝一见钟情呀。”何崇吾压根儿没有听到孟槐自以为是的一番推论，只自顾自地整了整衣襟，然后摇头晃脑，“窈窕仙子，翩然如玉，世之所求，果不其然呐……”
孟槐不怀好意地偷笑：“崇吾这是思春了呀！”
何崇吾自幼饱读圣贤，一举一动都讲究个“礼”，张口闭口尽是引经据典。这几年却隐隐有些被孟槐给带坏了的意思。
孟槐心情甚好，早已没了那些天地尊卑的礼节顾及，竟是越讲越起劲：“这可是真的！我听当年去过战场的张老头说的。据说就因为这事儿太诡异古怪，不少人怀疑当年先武帝过紫溪遇见那个仙女的时候，根本不是两厢情愿，而是先武帝用强。仙女当时没法子，可后来终究还是找到了机会蓄意报复。”
“哇……”坐在地上听书的白衣少年感慨着，清秀的脸上扬起向往，随即又兴致勃勃地追问，“那后来呢？”
“我怎么知道？”孟槐翻了个白眼，“这些都是闲闻野志，你还当真啊！”
何崇吾忙又重新坐好，昂起了头：“是什么？”
孟槐遂贼兮兮地小声笑道：“我听说当年先武帝战死，也不是什么特英勇的故事。据说是因为他的战马突然中了邪，一见敌军坐骑的母马就拼命撂起蹄子要去骑。先武帝死活拉不住这畜生，因此乱了招式，叫人给砍去了头颅。”
“……噗……”何崇吾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随即又意识到自己这是大不敬，忙又捂了嘴憋着笑悄声问：“还有这种事？”
何崇吾闻言立刻高兴地蹦了起来：“是什么？”
孟槐尴尬地看着这个站起来跟自己站在石头上一样高的师弟，脸上有些过不去：“你坐下我再跟你讲。”
“秦统天下，二世而亡。先祖大楚霸王灭汉自立，行郡县，封诸侯。正和三年，大楚武帝微服私访紫溪郡，路遇仙女，一见如故。帝宠仙女日甚，缠绵不知归途，一载而诞皇嗣。后武帝出征，不幸战死疆场。仙女与皇嗣从此遗落民间，再无音讯。逝者虽逝，真情永存……”
临崖村和煦的阳光下，一个十七八岁，身着灰麻裋褐的少年正站在大石头上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今日听来的紫溪山传说，还配合着自己的故事手舞足蹈，一双明亮的小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叫孟槐，是游方郎中堇理子四年前从街上捡回来的“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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