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众人散去，李忠的两个孙子被送了回来。堇理子回去看何崇吾煎的药如何，独留孟槐照看李忠和他的两个孙子。
孟槐琢磨着，这李宝和李承业虽年幼，可他们也是目击者，或许看到了些什么也未可知。于是孟槐便将李宝拉倒身边，温声问道：“宝儿，你爷爷被刺的时候，你在他身边吗？”
李宝点了点头：“地痞来了，爷爷从田里跑回来，我们都关上门躲在屋里。”
孟槐又问：“那你看见是谁伤了你爷爷吗？”
李宝黯然地摇了摇头。李承业凑上来解释：“当时天一下就黑了，有人来敲门。爷爷就让我们躲着，自己去给他开的门。”
孟槐仿佛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还没待他想清这其中关键，外边却又闹腾了起来。游徼唐文又进来了，喜道：“村民抓到一个可疑的人！”
孟槐跟着唐文出了来，堇理子和何崇吾正巧也端着熬好的药过来了。唐文如此这般地简单说了一番，堇理子了然，便自己进去给李大爷喂药并检查伤势，嘱咐孟槐和何崇吾在外面帮唐文照应着。
只见一个形容消瘦的小乞丐被村里的几个壮丁驾着推到门前。仔细看去，竟是个女孩，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只是孟槐从未见过她，想必不是村里的人。
那乞女衣衫褴褛，浑身肮脏不堪，胳膊腿瘦得完全不成形，眼神却极是倔强。尽管她无法挣脱那些青壮年轻人，却仍是满脸的不屈。那神情让孟槐和何崇吾瞬间思及同样曾孤苦伶仃的自己，顿时心生怜意。
“她不是本村人吧？”孟槐问道。
唐文道：“不是，不过她是惯偷了，我曾在几个村里都看见过她。”
“那也不能说明她会伤人啊！”孟槐不忍，试图替她开脱。
“小兄弟，你可别小看了这花子！”一个押着那乞女的年轻人道，“刚才溜得可快了，劲儿也大，跑一会儿便没影了。抓她可费了我们好些功夫呢！”
围观人群中的一个张姓书生当即接口道：“那可见就是她了！”
孟槐平日里就见不惯这张书生仗着读过几年书拿腔作势的，眉毛一挑：“怎么就可见是她了？你倒是给我说出个道理来？”张书生闻言一窒，支吾半天也说不清楚。
唐文奇道：“怎么，孟槐兄弟觉得不是这花子干的？”
“有几个问题。第一，李大爷的伤口表面留有刀柄压痕，上深下浅，说明凶手是持刀向下扎进心脏。而李大爷身高八尺，那凶手身高应该跟李大爷差不多甚至比他还高。可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只七尺余些，是不可能造成这样的压痕的。”
那边张书生向来就看不惯不学无术的孟槐，不服气地比划道：“如果举起双手，往李大爷胸口上扎，不也是可能的吗？”围观的众人也跟着附和。张书生见他们同意自己，神色越发得意了。
孟槐懒得理他，继续道：“第二，我刚才问了宝儿和承业。他们说天黑了，爷爷让他们躲在屋里，自己去开门，这才遇害的。但是你们想想刚才的情况，倘若是不熟悉的人，李大爷怎么会轻易应门呢？”
众人的质疑声渐渐减小，孟槐却低头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石头，突然朝那乞女扔去。那乞女一直警惕地盯着孟槐的动作，见此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却什么都没有，复又茫然地抬头看着他。
孟槐扔掉自己手上的小石头，笑得更自信了：“你们还记得我师父说的吗？凶手必然是惯用右手的人。刚才我假意扔东西砸她，她却是左手先伸了出来，说明她是惯用左手的人。所以，凶手一定不是她！”
“孟槐兄弟。”唐文进屋跟孟槐拱手打了个招呼，而后环顾了一周李忠的家，随即跟孟槐一样，皱着眉直摇头。
附近堪比为邻的只有堇理子师徒，唐文随口询问了李忠平时为人处世，是否与谁结恶等问题。几番探寻之下，也没个眉目，只好招呼了村上几个壮丁在周围巡视，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人。
门口喧闹的人声安静了下来，孟槐知道，这必然是游徼唐文来了。这唐文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往年他曾患有痼疾，多处寻医而不得，苦不堪言，竟被堇理子给治好了，还派了孟槐悉心照料他大半个月，因此唐文对堇理子师徒很是亲切。
“先生，可有些眉目了？”唐文恭敬地向堇理子拱了拱手。
堇理子也弯腰一揖，回答：“暂且只能看出凶器可能是匕首一类的小刀，而且那刺伤李老的人是惯使右手的。”
孟槐不敢出声，仅仅只是短暂的错愕之后又试着再次以指尖轻触李大爷的手，那强烈的愤懑之情再次侵袭而来。
孟槐立即醒悟，他现在是鬼，虽说仗着那令牌不被察觉，但总有些是异于常人的。而刚才他所感受到的，应该是来自于李大爷内心深藏的情绪。
可这个看上去整天淡然自若的李大爷，怎么会藏着这么大的怨气？孟槐开始兴奋起来，或许这份怨气与李大爷被刺有着某种关联，也是他被刺杀的缘由。
清创后的伤口处不断有鲜血流出，只一会儿便浸透了刚缠上的麻布。但是片刻之后，血迹停止扩散。一旁站着急得直搓手的里正见状，知道血已止住了，终于略微放下心来。
“我开个方子，先以止血生肌为要，待明日观察过后再做调整。崇吾去抓药煎药，快！”堇理子吩咐道。
“是。”何崇吾立刻转身往隔壁跑去。
孟槐在屋里听说，想起李大爷的伤口在左胸上，再比划一番，果真如此。孟槐一边佩服着师父的明察秋毫，一边伸手替李大爷理了理刚才被自己有些弄乱的衣服，无意中却触碰到了李大爷的胸口。一股强烈的怒意与悲愤之情自指尖席卷而来，惊得孟槐当即弹跳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
孟槐又环顾了一圈这个家徒四壁的破草屋，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老人，一个所得基本只够自给自足的老人，刺伤他的人究竟图什么？
堇理子用麻布占着清水尽力拭去伤口周围的血污，又将因血渍沾惹的脏物也一并清理干净，露出那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边何崇吾带着几瓶膏药和备好的干净麻布等物匆匆赶来，堇理子以往便有以田七，紫珠草，仙鹤草等草药研磨制成的药膏，盛于瓶中保存，作为救急创伤之药。此刻只是从瓶中挑取一坨均匀涂抹于伤口之上，而后以麻布仔细严密地包裹缠绕。
里正见情况稳定下来，估摸着游徼也快要到了，于是招呼着堇理子出去询问具体伤势情况看法。村里的小案子通常只由当地的郎中看过伤势提出大致意见，权当县衙派人验过了。
孟槐看着李大爷面色苍白地躺在破木板床上，心情十分沉重。
他记得李大爷大约是两年前搬来临崖村的，就在师父突然决定不再走方看病，在临崖村定居一年之后。论起定居的原因竟然都是因为临崖村近乎与世隔绝的环境，因此他和师父十分合得来。
“孟槐在这里看护。”
“是。”孟槐亦点头应声。
跟随而来的里正见此情形立刻命一位妇人将两个孩子都赶紧好言劝慰带出屋去，随即又命人去乡上请来专司乡里村间案件查勘缉捕的游徼唐文。
堇理子示意众人屏声，用两手指搭在李忠鼻息与脖颈试了试，大喜道：“还有气息。”又让孟槐马上准备好干净的麻布和清水，自己则轻轻松开李忠的上衣，检查伤势。
从伤口形状上来看确认是刀刃伤无疑，表面还有刀柄压在皮肤上留下的压痕，可见凶手用力之大。伤口位于李忠的左胸偏下方，幸而稍稍偏离了心脏，使得李忠勉强保住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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