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换马？”王小二摩拳擦掌，这三天来已经换了三次马，次次都是强抢那些闲得无聊踏青赋诗的富户公子，王小二谨慎谄笑了二十多年，这三天才最是痛快。
但南宫闪将人领到了骡市角落里一处生意惨淡的门户前，敲了敲柜台前打盹的伙计，说：“我找人。”
伙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嘴角难得带着一丝微笑的南宫闪，没好气道：“你哪位！”
南宫闪慢条斯理从怀中取出一个麻布小包，一层层解开，露出里面一块泛黄的象牙牌。
没错，并不是玉牌的牌，而是牌九的牌。
象牙虽然不是黄金白银，但也绝对不是便宜货，甚至价值不在黄金白银之下，这一块小小的象牙牌九，可能比沈白衣动不动拍出的金饼还要值钱一点。
这块象牙牌九六红六黑，是块天牌。
伙计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这块天牌，又看了看南宫闪，声音小了点：“这位客官，咱们这可不是当铺也不是赌坊，您这块天牌，咱们吃不起。”
南宫闪冷笑道：“天牌都吃不起，还谈什么九个脑袋？”
伙计的瞌睡完全醒了，腰板也直了起来：“尊驾从统万城来？”
南宫闪收起了象牙牌：“快叫万雷来见我。”
伙计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转身掀开帘子跑回后院去了。
王小二看不明白了，他疑惑地指着伙计离开的方向。
南宫闪说：“这个人有九个脑袋。九个脑袋说的是他脑子好使，命又特别大。”
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南宫闪三人就被领着穿堂过室，又走了两道暗门，终于在一处地道房间里见到了一个两鬓斑白、额头上刻满风尘的中年男人。他就是那个有九个脑的男人。
一看见南宫闪，中年男人就膝盖一软，要跪下来，却被南宫闪伸手扶住。
“这次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有个事情要问你。”南宫闪说。
名为万雷的中年男人拱拱手小心地坐下，半边屁股挨着凳子。
“九里店的事情，你有消息么？”南宫闪问。
万雷恭恭敬敬道：“回禀少主，当天就有消息传来。天下第一楼出动了傀儡师红蝎，刺客随卞，有这两大左膀右臂在，谢轻侯就一定出现了。”
南宫闪皱着眉头问：“可知道谢轻侯出现是要做什么？”
万雷低声道：“少主，谢轻侯的想法，属下一向猜不到的。不过最新的消息显示，锦绣城少主沈白衣留书出走，探子传信，似乎是直奔谢轻侯去了。”
南宫闪问：“他留书出走？留了什么书？”
万雷说：“七个字——我去天下第一楼。”
南宫闪的眉头拧了起来：“报仇？刺杀？”
万雷摇摇头：“属下看来，并不像是。天下第一楼已经派出了接引使，今天中午大概就和沈白衣接上头了。”
南宫闪失笑道：“接引使？那不是接人入天下第一楼才会派出的么，难不成谢轻侯竟然会想招揽锦绣城少主入天下第一楼？他要给出个什么名头的天下第一？”
万雷笑了笑：“天下第一不肖子。”
南宫闪就笑不出来了。
三天时间，王小二已经粗粗地翻了一遍。
抵达商洛时，南宫闪叫停了马车，并没有像对沿途村镇街市一样过而不入，而是指挥王小二将马车驶入了商洛城中最大的车马市。
“叹什么气？以为我在逗你？”南宫闪又重新靠在车厢板上：“我听我师父说，当年锦绣城的开山祖师公孙元一就是靠从昆仑悬空山中得来的三本书、八柄剑起家的，那时悬空山那些人也和你现在这样，认为只是一套学究的典籍而已，又不是武功秘籍，没什么了不起的，然而却被公孙元一从中钻研出了天地间的至理，乃至融入剑法之中，终成就天下无双的武道。时隔数百年，江湖只知道公孙元一的剑法名为三易剑，却不知道这套三易剑实际上是三套剑法，而这三套剑法又是一脉相承，境界层层递进。你知道这三套剑法各自的名字吗？”
不等王小二回答，南宫闪就接着说：“易剑、归藏剑、连山剑。我师父曾与锦绣城老剑神赵蒹葭大战两场，外人只知道一输一和，其实两场都输了。第一场时，我师父已经参透了阿修罗刀，臻达一刀四法相的至高境界，并开始领悟阿赖耶刀，然而被赵蒹葭一套容纳万物变化的易剑击败。其后他在泰山巅峰悟道，阿赖耶刀大成，于赵蒹葭在华山之巅又是一战，一刀破去赵蒹葭穷极变化的易剑，却不想易剑一变，化繁为简，转为归藏八剑。我师父即便阿赖耶刀大成，也最终惜败于归藏剑下，所以才被迫立誓，赵蒹葭在世一日，便不出统万城一步。”
王小二怅然神往：“你的刀法已经那么厉害了，你师父肯定更高，能两度击败你师父，这位赵蒹葭该是何等的神仙人物……”
王小二瞪大了眼睛：“那么，我不用赶车了？”
南宫闪怒道：“不赶车的时候不能看吗？”
车到商洛，不过才过去了三天时间，这三天里，白天便是不惜马力地疾驰，晚上总也还算能在车厢里稍稍休息。闲下来时王小二便翻易经，有不懂的就问南宫闪。师出视赵蒹葭为一生宿敌的龙一一门，对于易理的研究乃是南宫闪的必修功课之一，这本易经上又密密麻麻写满了沈白衣的小楷批注，理解起来并不难，有时候南宫闪解释到一半也会突然顿住，然后按刀冥想，不知道触动了什么。
长长的马鞭在空中甩出炸响的圆弧，九里店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南宫闪突然抬头说：“你在学董清霜的吞天袋？”
王小二一怔，脸色有些苍白。
南宫闪看了他一眼，说：“我师父并非被彻底击败，当日华山之战，在归藏剑的压力之下，我师父心中涌出了一丝明悟，于阿赖耶刀之上，又参出了一套更高的刀法阿摩罗刀，只是那时仅仅只是一个念头。为了能够有机会创出圆满的阿摩罗刀，他才忍住没有使用葵花刺血，吞下了失败之辱。下华山之前，他问赵蒹葭，如果他在阿赖耶刀之上，又创出一门更强的刀法，赵蒹葭的归藏八剑能否抵挡。赵蒹葭回答说，归藏之上还有连山，连山只有三剑，他只领悟了一剑。说完便将那一剑演示给我师父看。那一剑具体如何，师父没有说，只是从此便真的遵守诺言，没有走出统万城一步。”
南宫闪喟叹道：“能够令师父如此郑重对待的，世间恐怕就只有赵蒹葭一人了。不过这次我来之前，我师父正在闭关冲击阿摩罗刀的最后一个关口，闭关前他曾说，阿摩罗刀一旦大成，他便可以离开统万城来中原，找赵蒹葭再度一战了。我想，阿摩罗刀的威力应该足以超过赵蒹葭的连山一剑。说了这么多，只是告诉你，锦绣城的剑法便是基于公孙元一留下来的三易剑，而这易剑便是出于易经。我旁观沈白衣出剑两次，他已经学成了归藏八剑，是否会连山剑还不得而知。现在他既然给了你易经，那便是真的诚心诚意想要传你剑法，以你的天赋和他的耐心，你学到归藏剑绝对不是难事。所以现在的你，应该把什么吞天袋这种雕虫小技统统抛到一边，好好研究你的易经去。”
南宫闪欠了欠身子：“嘿，周易！沈白衣这小子对你真是够青睐的。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
王小二叹了口气，南宫闪这个冷面杀神开玩笑的时候一点也不好笑。
驭车的是改头换面的麟子王小二，车厢里坐着的是原本应该就地抛弃，但最终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被南宫闪允许带上马车的董清霜。上车之后她就躲在车厢里，没有露面，所有的活都是外面两个大男人，尤其是王小二在做。
原本应该被押解的战利品此刻却自己驾车，原本应该洋洋得意的胜利者，却靠在车舆壁上发呆。这一幕让谁看见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王小二小心地看了南宫山一眼，发现对方好像并没有发火的意思，心里的忐忑稍微消去了一些。
“我听说沈白衣有意传你剑法。”南宫闪接着说：“他教了你什么？”
王小二苦笑道：“只是送了我一本周易，让我先去研读。我虽然认识几个字，但也仅仅止于进货送货用的，要想读懂这本书，恐怕没有几十年是不行的。”
南宫闪揉了揉太阳穴，说：“你方才连续二十鞭都抽在同样的位置，手法已经很灵活熟练，后来突然意识到我在旁边，怕被我发现，立刻胡乱抽了几鞭。即便如此，这胡乱抽的几鞭子里，也有一定的章法和路数。我算是大概知道了一点，为什么沈白衣看重你，外面为什么会称你为麟子，别的不说，这点眼力和天赋，还是很难得的。”
但接着，南宫闪翻了个白眼：“可是你学董清霜那吞天袋干什么，那功夫必须要配合特制的家伙才能用，天底下吞天袋只有两件，一正一副，副的在董清霜手里，正的在那秦诗诗手里，你学这玩意一点用都没有！”
长安近郊，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拖车的两匹青骢劣马已是大汗淋漓，鼻孔里喷着粗气，嚼子上全是白沫，驾车的车夫却丝毫不怜惜马力，一鞭子复一鞭子，在空中甩出炸响。
马车是途径嵩县，从该县王大户家里抢来的，原先配的两匹马已经在路上跑死了，这两匹是半路上抢来的，车夫自然不会怜惜。
不说车夫，坐在车夫旁边，仿佛钉在颠簸的马车上一摇不摇的南宫闪，他也丝毫不在乎这两匹马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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