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说这些，他还能说什么？难道要把仇恨延续给沁雪，世世代代不死不休？
张宣就是死，也绝不愿看到这般景象！
“爹，如果张骏真要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您又打算怎么替他说话？”，沁雪眸子中有泪光浮动，她生平第一次对父亲的话有了质疑。
张宣苦笑一阵，摇摇头仍旧坚持道：“不会的！”
沁雪止住情绪，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朗声道：“侯爷心胸广博，寻常人等拍马难及一二！在下钦佩万分！”
“谁？！”，沁雪听这声音有点耳熟。
只见门口人影一闪，有一年轻男子儒者装扮，推门不请自入。
“蓝在渊！怎么是你！”，沁雪一万个没料到。
“见过侯爷，见过县主！”，蓝在渊依着规矩见礼。
张宣微微颔首，闭目不语。
沁雪做不到她爹那般淡然处之，起身向蓝在渊走去，一直到他身边才站定，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来做什么？”
蓝在渊对她咄咄逼人的目光视而不见，淡然道：“想必县主早已忘记。那日你来草庐见我，我曾说过，用不了多久我将在这座侯府把盏言欢。在下今日前来，不过想提醒县主鄙人向来言出必行”。
沁雪忽然就明白了，道：“你那日还说，你想进入侯府成为入幕之宾，难道这依身之幕，其实指的张骏？！”
“不错！”，蓝在渊并不否认。
“你！”，沁雪这才真正识得人心。
有道是草木有情，人心险恶，任由他翩翩如玉，却是狼心狗肺之人！
沁雪笑了起来，道：“好个计谋无双！此刻我与父亲成了阶下之囚，先生是否志得意满？想必张骏许了你一世荣华！当真可喜可贺！”
“让县主见笑！”，蓝在渊反而谦虚道，“现在就说志得意满，恐怕言之过早，不知县主是否有此心意，继续看在下施展手段？”
“住口！”，沁雪实难忍受他那幅嘴脸，“你与张骏狼狈为奸，任你机关算尽，将来会有报应的！”
蓝在渊听得嘴角微微上翘，轻笑道：“如果县主相信因果报应，那这世上就只剩下好人，用得着县主苦心经营兄弟盟？用得着县主去惩善扬恶？天道又何在？”
“胡说八道！”，沁雪怎能说得过他。
要论辩才，陇右学宫的夫子都不是蓝在渊的对手，沁雪只有望尘莫及的份。
一旁默然不语的张宣听了许久，突然插话进来问：“敢问先生，随小女一道的徐玉你可认识？他眼下如何了？还有韩长史他们一家老小，是否也被张骏收而捕之？”
蓝在渊听张侯爷问话，没有立即作答，颇有耐心的对沁雪循循善诱道：“县主，在下有良言相劝，张侯爷为人虑事不乏长处，你应该多学学，将来早晚用得上！”
沁雪哪里听得进去，正要开口驳斥，却见父亲冲她摆手，于是她放过了蓝在渊。
“小女性情直爽，先生勿怪！”，张宣对蓝在渊反倒客气起来。
蓝在渊略为躬身，以表对张宣的敬重之意，稍候才道：“侯爷放心，徐玉无事，不过受了些委屈。至于韩长史父子，已提前得知消息逃出凉都，眼下应该无恙”。
张宣心中稍安，很快又问：“那甄平呢？他是武威郡太守，一家住在城内”。
“甄家一门三十六口，已于昨夜枭首”，蓝在渊木无表情道。
尽管蓝在渊说得轻松，可屋子里瞬间布满浓浓血腥之气！
张宣听得眉头紧蹙，一声长叹不语。
沁雪心口猛跳，万难置信道：“三十六口人，说杀就杀了？怎会如此狠毒！”
“县主以为狠毒？”，蓝在渊轻笑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帝王将相也不过成王败寇，手段狠毒还是温情脉脉，却也无甚区别！”
此等高论沁雪自是闻所未闻，忙道：“人家甄平不过想谋一太守之位，这才依附我爹，尽管纵奴为恶是有些不对，但也不该祸及满门吧？”
“仅是纵奴为恶，欺行霸市吗？”，蓝在渊看向她问，“县主可知甄平幼子今年十五，与你年纪相仿，他们将来作何打算，县主未必全部了然吧？”
他这番话已经说得非常直白，无非是甄家想攀上高枝，打算以幼子婚配沁雪的意思。
沁雪听的既惊又疑，忙看向他父亲。
张宣又是一声长叹，道：“沁儿，他们的居心为父不是不知，但为父替朝廷守牧一方，有些人，那也不得不用，这些事情为父不好对你明说”。
沁雪楞在原地，好半天一动不动。
原来她爹早就知道！
原来她爹，也不过拿她为饵来利用甄家！
这叫人情何以堪！这还是她亲爹吗？！
许久，只见她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一双眸子尽是通红！
“骗子！”
“都是骗子！”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
沁雪眼神空洞，口中不断重复这几话，忽地一声尖叫，披头散发跑了出去。
蓝在渊转身看她背影，眼神中罕有的万般怜惜，终究一闪而过。
“还骏儿！”，沁雪齿冷，“难怪别人说爹为人仁厚，可他张骏也对我们讲仁厚吗？他要杀光我们啊！”
“不会的！他毕竟是你伯父血脉，是我们张家人，想必这些年一直怨恨我抢走他的东西，这才行事偏激了些。等下次见了面，我再好好劝劝他”，张宣言不由衷的说着些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
“冻死事小，可不能让里面的主儿给跑啦！闹得正欢呢！轮到你们可要看好，要不小侯爷一准让你们提头去见！”
“得了吧！你还是看紧自己吃饭的家伙，我可听说你们今早还要出去拿人，最好别出什么差池！”
沁雪听明白了，这是门外看守的士卒在换岗。
牵一发而动全身，还不知有多少站在她爹这边的人，将会陆续惨遭毒手。若不把她爹的人清算完，张骏他如何安心！
“爹，事到如今，我总算体谅到你的苦处，以前都是女儿不懂事呀！”，沁雪悲从心来，放弃徒劳挣扎回到张宣身边，心中对父亲充满愧疚。
到了此时，张宣反倒平静如水，他抚着沁雪肩膀柔声道：“不妨事的，我料骏儿不会把他们全都赶尽杀绝”。
如此三番五次的折腾，到了下半夜沁雪也乏了，斜依在父亲塌边打起盹来。
虽是夏日，但昼夜温差不小，张宣从榻上取过薄被搭在沁雪身上，怕她着凉。
终于屋子里也安静下来。
听这些士卒说还要出去拿人，沁雪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拥戴她爹的凉州官吏，却不知轮到哪家遭殃。
沁雪一时心如刀绞。她算是彻底想透，即便他爹把归义侯的爵位还给张骏，这件事怕也不能善了。
张骏，这位嫡亲好堂兄，他真是猪油蒙了心，做起事情来不管不顾了！
忽地门外传来脚步声，紧跟着有人说笑道：“下半夜没把你们冻死？换我们了！”
张宣只是叹气，之后反复交代，如有机会，切记去锦绣春寻找青芜姑娘，一切务必听她安排，不可任性。
沁雪哪里肯听，数次起身拍门，嚷嚷着要见张骏，可门外一片寂静，毫无应答。
“爹睡了会儿，年纪大了，醒得早”，张宣骗她。
沁雪不疑，一把推开薄被起身，来到门前使劲踹了几脚，大喊道：“张骏，你够了吗？！爵位还给你，我爹也不稀罕！你给我滚出来！”
沁雪原以为张骏再怎么不堪，也绝不会害了她们父女性命，毕竟同出一脉，他也姓张！可随着时间过去，现在干脆连饭食和茶水都不见送，她心中这般信念在逐渐动摇。
也不知过去多久，城中清应寺的钟声如约响起，像是遵从一个亘古不变的约定，竟至巳时。
沁雪被钟声惊醒，惺忪间发现他爹就在附近枯坐，忙唤道：“爹，你没睡么？”
是夜，沁雪自然不知道府中书房内发生了什么，她和父亲张宣一道，被幽禁在别院中小小卧房。
还在上半夜时，张宣问了沁雪西海情况，又问沁雪是怎么回来的。
沁雪一五一十的对父亲说了，包括叔父张策在城外遇刺，结果好在有惊无险。她答的寥寥，始终记挂的是为何归义侯府数日之间模样大变，得空连连询问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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