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眸子里已经是一片翡翠一般的莹绿色。
他轻轻吐气，举剑提膝，虽已然早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但那剑法招式却神散形不散。只见那承影剑迅速在他头顶上方，云剑三周，起势华丽无比。
紧接着，他将提起的右腿向外伸展落地，剑尖随着那有力的一踏猛然刺出，迅即如风。
接下来，他忽然起身，两腿交叉行走如同醉醺醺的老翁，然而手上剑舞却从来未停，虽然看似毫无章法，手上挽花却绕行翻飞秩序井然。
他趁着自己醉仰之势，屈膝搅剑，右平云剑，双脚蹬地腾空，一剑朝着竹林平斩过去。
霎时间，前方数十丈以内的竹子竟都生生地被横截，纷纷倒下。
他只不过稍作停顿，便再一次穿剑迈步，转身云剑。
这一系列动作看似绵柔，实则招招暗藏杀机，而花无忧舞剑行云流水贯穿一气，醉意缠绵之中，竟然将这所有的云剑挽花一气呵成。
最后，他终于以一个气势磅礴的腾空劈剑结束了剑舞。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邪恶又突兀的笑声。
花历从黑暗之中走来。
月色下，只见他神色悠然，左手上轻松举着一口大缸，缸里装满了香气浓郁的美酒，一身黑袍，脸上带着暧昧不明的笑。
“阁主真是好雅兴，只是这月下独舞，没有个人为你拍手叫好，不是太冷清了些么？”
花无忧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收起承影剑，回去坐在石案边，又喝起酒来。
花历径直走到花无忧身边，悠然自得地放下酒缸。
“你刚刚那套云剑撩花，煞是好看，我在一旁看地眼花缭乱的。这么厉害又漂亮的剑法，怎么之前未曾见你使过？”
然而花无忧仿佛听不到他说话一般，只是独酌，并不说话。
“不过，你这剑法好看是好看，但是其中一些招式却未见完整，难道还没有整编完成？整体看上去的确华丽无比，但若是招招拆解一番，却总感觉缺失了一些什么。”
这时候，花无忧那双碧色的眸子，忽然朝着他醉意朦胧地一瞥：“这套《醉花阴》剑法，原本就是双人剑舞，一个人，本来就不可能舞成。”
“双人剑舞？有意思。”
花历明朗地一笑：“这样漂亮的剑舞，竟然无法完整演示，实在可惜。我看这样吧，方才你的动作我皆已经记下，你只消再稍稍提点我一番，我与你共舞这套《醉花阴》，你看如何？”
“你跟我？”
花无忧一开始有些惊诧，但也许是醉意到了深处，片刻过后，他竟痴傻地笑了起来：“舞便舞吧，不过，你那缸酒，要拿来敬我。”
“悉听尊便。”
花历说罢便单手拎起酒缸，放上石桌，与他分享。
花无忧当即站起来，取了一瓢酒一饮而尽，朝着花历微微皱眉：“这酒怎么是温的？”
花历一脸挑拨道：“怎么，温的你喝不得？”
花无忧听罢，当即又舀了十瓢酒喝下，刚要起身又被花历按下。
花历无奈道：“你先慢着，我身上只有鸣鸿刀，用刀代替剑，使得不使得？”
“你要用鸣鸿？”
花无忧皱了皱眉头：“那承影剑怕是吃不消了……”
只见他放下承影剑，从怀中掏出’惊鹭’来，那羽尘在他手中，瞬间化作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他醉意朦胧地端详着手中的剑，自言自语道： “惊鹭比鸣鸿，倒是甚好。”
“你说好，那便一定是最好的。”
花历说罢朝着西天吹了声长哨，一只火红色的云雀闻声飞来，落在他掌心，化作一把通体火红的三尺长刀。
花无忧见他手握宝刀，又语气幽然地说道： “醉花阴，醉花阴，当然是要醉了才能舞好了，像你这样清醒可不成。”
“我倒是偏生从未醉过，不过既然是陪你，喝一些也无妨。”
说罢，花历便一连饮下数十瓢酒，道，“现在成么？”
花无忧没说话，只是默默提着剑，往空地上走去。
花历一笑也跟了过去。
两人并排而站，无多话，花历跟着花无忧轻松提膝举刀。他原本腕部就十分灵活，起势云剑不在话下。
接着是一招蹬地腾空前刺，讲究足部落地有声，刺剑如白蛇吐信，快速敏捷。只见花历狠狠蹬地向前一刺，鸣鸿刀便飞速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红光。
花无忧一边领着他行剑，一边侧眼看他舞刀的身姿。
花历原本就四肢修长强健有力。一身黑袍在空中凌乱翻飞，袍子上的鎏金花纹若隐若现。
虽说他是第一次舞这《醉花阴》，但是神情姿态却毫不慌乱，一派底气十足的样子。
身姿矫健，刀法凌厉，刀刀准确，切入要害。简直像是方才看了一遍就完全记住了似的。
花历发觉花无忧在看他，竟然在极速的行剑中，也不忘对他一笑：“阁主，你看我舞地可好？”
“不要分神！”
花无忧说着，便开始行醉酒叉步挽花剑。
花历虽说挽花飞快，不成问题，叉步也未走错，但是却少了花无忧那般自然自在的醉颠之意。
这时候，花历忽然放下刀来，皱着眉头对花无忧说了句“稍等”，便径直朝着石桌那边走去。
走到桌前，只见他一把抱起那酒缸，竟然直接把酒往嘴里倒去。只听他咕咚咕咚地喝了许久，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酒缸，提着鸣鸿回到花无忧身边道了一句“再来”。
这一次，花历的叉步挽花果然不同，那醉态逍遥，挽花潇洒，端的是一副醉酒癫狂之态。
花无忧见花历虽然未见脸红，眼神却有些迷蒙起来。
两个人动作越发协调，那踉跄叉步，灵巧挑花，每个动作都越发默契。
刀剑凌空挥舞，袍带翻飞。目光交汇之间，两个人仿佛忽然有了灵犀，对剑动作越发行云流水，顺畅华丽。
剑法以一个凌空劈斩收势时，两个人都已经微微有些出汗。相视一眼便知，那剑舞刚刚把两人的兴头带上来，双方竟然都没有舞够。
花历朝着花无忧一笑，随后走了几个踉跄步子，竟直接提刀向他砍去。
花无忧不慌不忙，只退后一步，便上行挑剑挡开。
花历此时已是醉态浓时，借着花无忧挑开刀锋的力气向后转了半圈，又是两个叉步，哪知道他一回头，竟然搅剑反刺过来。
花无忧一个转身躲开刀锋，从侧面点步下刺，花历竟纵身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躲过，又以下潜之姿刺来。
见他这般挑拨，花无忧再也忍不住内心想要对战的焦灼感。
他下腰躲避，花历就从他正上方潜跃，花无忧挥剑朝着正上方挑去。花历翻身避开，搅剑挽花，又要打过来。
就这样，两人将这《醉花阴》剑舞衍生出千百种变化，你来我往，见招拆招。
花无忧出剑阴柔，杀招在后，花历刀锋凌厉，直捣黄龙。
两人酣战许久，不免口干舌燥，竟然也只是急着喝过几口酒，便又急着回来再战。
天早就亮了，但对战中的两人仿佛完全没有发觉一般，沉浸在彼此的高超技艺之中，一心只想着创造出更多的奇招妙招来打败对方而已，似乎如果没有一反败下阵来，这一战便永远不能停下。
……
黄昏之时，两个人正焦灼在一起，战地天昏地暗。
花无忧忽然停剑收势，晕乎乎地道了句“我渴了”，便转过身子寻酒去。
然而酒缸之中已经滴酒不剩。
“怎么了？”花历扛着刀坐在地上等他过来再战，有些心急地问道。
“没酒了…我去…取酒…”花无忧断断续续地说着，便提着剑，踉踉跄跄地朝着屋里走去。
花历便坐在外头等着。
等啊，等啊 。
等到又一轮新月出来，花无忧还没回来。
酒已经醒了一半，花历终于扶额站了起来，往香室走去。
香室之中清香缭绕，烛火摇摇，但是却没有花无忧的人影。
花历闻着那透着凉意的降真香越发地清醒起来，见房中无人，心中蓦地闪过几丝担忧。
刚想出门寻他，转身却见他闭着眼，疲倦地依靠在房中那高大的香山子背后。看他呼吸均匀双目紧闭的样子，显然是早已经睡着了。
花历轻轻叹了口气，收了鸣鸿刀，在花无忧面前坐下，端详起这张睡颜来。明明是一张恍若天人的美好面孔，端丽的眉头却深深蹙起。
花历注视着他，心中一紧，忍不住伸手，想要抚平他的眉间，却不曾想到，就在花历将手放在他额头的那一刻，一滴晶莹的泪，从他眼角滑落了下来。
那表情明明不是恨，却是一种深切刻骨的悲。
花历默默地收回了想要触碰他的手，沉思片刻，又伸手将他横抱起来向屋内床榻走去。
花无忧的身子是那样轻，一点没有分量。
花历将他放在床上，替他盖了被子。发觉他的手还放在外头，便伸手要把他放入被中，刚接触到，才发现他整个人早就冰凉无比。
睡梦中的花无忧似乎因为花历的触碰感受到了温暖，忽然贪恋一般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花历注视着他，喃喃道： “那酒我可是温过的，你怎么还是这样冷呢？”
花历坐在床岸上注视着花无忧，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神情里是平日从未流露过的温柔。
他在将酒壶在竹林的石案上随意放下过后，便走到前方空地上，开始舞剑。
只见他抽出承影剑，背在身后，微微闭上双眼。
他凑近镜子，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镜中人的一举一动。
见到镜中人的眉毛微微皱起，他竟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穿过镜子为他抚平。
然而，指尖只触碰到了冰冷的镜面。
他回过头来，看着这绮靡无比而又异常清冷的房间，忽然发出了一阵痴怨无奈地笑，然后一手从一旁架上提起承影剑，一手提着酒壶，跌跌撞撞地往后院竹林走去。
毕竟入秋，夜里不免萧瑟寒冷。
花无忧一身纱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然而他好像丝毫感受不到这样的寒冷。
只见他懒懒地坐起来，伸出素手添香过后，便又举起了玉质的酒杯，再一次开始漫无休止地自饮。
香室之中，降真香寒冷清冽的香味，已经连续不断地散发了二十几日。然而花无忧却好像永远闻不厌它一般，依旧无时无刻不在燃香，仿佛只有呼吸了这种寒冷的香气，他才能活命似的。
他就这样自顾自默默独酌了半个时辰，明明刚刚醒来不久，他又在香气之中，将自己生生灌到如梦似幻的地步。
花无忧的手就这样放在镜面上，整个人仿佛愣住了一般。
片刻过后，他才缓缓垂下了手，脸上是一种从美梦中醒来一般，恍然若失的表情。
“你是不是又要唠叨，怪我贪杯了？”
“从前你每次都要告诫我，数落我的恶劣习性。怎么如今我就站在这里任你去说，你却反而不开口了？”
他昨日也不知道是喝到几时，竟然直接俯在席子上睡下了。
花无忧如同还在睡梦之中一般，忽然稍稍回过神，幽幽地自言自语道：“香淡了。”
笑地那样美，又那样悲凉。
“你若是看到我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会不会高兴？”
他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问谁。
他忽然举着杯子，拎着酒壶站了起来，踉跄地走到香室内的铜镜前。
当他看到镜中那张谪仙一般美好而熟悉的脸的时候，他便笑了。
三更天的时候，花无忧才恍然从昏睡中醒过来。
身前案上杯盘狼藉。
昏暗的烛光下，室内一片迷蒙。
阅读碧落黄泉记最新章节 请关注完美小说网(www.umix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