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一听便笑了：“魏公果然智谋过人，干脆爽快。这件事原本便没有瞒着你的必要。魏公可认识花无忧？”
“花无忧？”
魏征思索一番，忽然惊呼道：“您说的花无忧，可是从前河南静云观至元真人的那位高徒？”
“正是！”李建成点头道。
若是那个人……倒也不奇怪了。魏征顺意地想道。
然而片刻过后，他又开始紧锁眉头。
早在十多年前，魏征就慕名千里迢迢，历经千辛万苦，去静云观拜见过至元真人，有幸与真人畅谈了整整七天七夜，从中所获受益一生。
魏征就是在那时认得花无忧的。
他一直记得，花无忧是至元真人最得意的门生，天生的神仙风骨。
对他花无忧来说，往后为证真仙飞升仙界明明唾手可得，可是这一晃十多年过去，他怎么非但没有隐居于室外静心修持，反而管起了这些世俗之事呢？
此事必有蹊跷。
“魏公怎么这般愁眉不展？”
李建成一笑：“你若是有任何难处，不妨都说来与我听听。”
“魏征倒是没什么难处，只不过……”
魏征低声道：“魏征所认识的花无忧，是至元真人最得意之徒，这等高人，为何不隐居修持，反而管起了这些凡尘之事来了？”
李建成悠然一笑：“他管这些事，自然是有他的道理，魏公不必多虑。他们仙家之事从不在我考虑之内，比起花无忧之事，建成更乐意与魏公谈谈如今大唐之事。”
魏征见李建成回避，便立刻打住不再追问。
他稍加思索，便答道：“秦王此番一举平定大河南北，臣在前来长安的途中更是听说，在南方，唐军讨伐萧良，胜利也是指日可待。如此可见，唐统一四海之势已定。唐朝将领无数，战士骁勇，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臣认为，如今四方战事唐军皆可以应对，比起’攘外’，如何’安民’才是头等大事。您是大唐太子，日后必定要承接大业，还望您虚心纳谏，以民为本，造福大唐百姓！”
建成听罢，忽然嗤笑一声道：“魏公倒是未雨绸缪，只是…事情尚未尘埃落定，您如何就能断定，最终一定是建成承接大业呢？”
魏征一听，便知道李建成说的是秦王之事。
魏征聪明至极，加上这一路到长安来的所见所闻，又怎会看不出秦王与太子之间的暗自较量？
这次秦王回朝在朱雀门上的那场空前盛大的欢迎会，难道不正是在向着太子李建成正式宣战么？
纵观古今，为争王位导致兄弟相残的例子从来不在少数，这种历朝历代都难以回避的隐患，显然在太子和秦王身上得到了再一次的验证。
秦王李世民威振天下，武功盖世怎么看他，也绝对不会甘愿屈居人下。
思量至此，魏征直截了当地说道：“臣认为，秦王武功盖世，但是物极必反。虽说如今还未见端倪，但是他如此功高震主，往后定会成为您甚至是陛下的威胁。历朝历代以来，君王均以嫡长子继承王位，如若继承之事不顺，则必定招来血雨腥风。其结果，多是嗜杀兄弟，屠戮王室子孙。您是大唐太子，无论是为李唐皇室，还是为了天下百姓，都应该极力避免此事。”
李建成听罢，并未有任何惊异神色，只是缓缓喝下一口清茶，静静地询问道：“既然魏公已经言至此处，想必已经是思虑良多了。您不如告诉建成，您对此事有什么计策。”
魏征应道： “对付秦王之功高震主，臣有上中下三条计策。下策是与陛下商议，提前拟一份将皇位禅让于您的诏书，已备不时之需。此计策虽然看起来简单容易操作，实则容易引起陛下猜忌，并且守株待兔，极为被动，因此为下策；”
“中策则是利用太子之威，将秦王从此禁锢于长安，不再派他出征，使他的功绩从此止步，而太子您自己这边则扶持将领，赶超秦王之功绩。此计虽无法直击要害，耗时漫长，但至少主动权在握，因此为中策。”
李建成目光一冷：“那上策呢？”
魏征对上李建成的目光，坚定地说道：“上策，为杀之而以绝后患。”
李建成眼中笑意瞬间消失，低声道：“魏公说话，一向都如此不计后果么？”
魏征毫不畏惧：“魏征既然决心要为您谋划天下，怎能不直言心中所想？”
“你就不怕祸从口出？”
魏征笑道：“魏征若是怕，就不会为您提出方才那几条谏言。而您若是为了我的谏言而加罪于我，那也只能证明，您日后不会成为一代明君罢了！”
“哈哈哈哈！！！”
魏征话音刚落，方才还一脸凝霜的李建成，竟忽然伏案大笑起来，虽然他几次想要忍耐，殿中却还是久久萦绕着他畅快无比的笑声。
魏征见到这位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大唐太子，忽然如此失态，自然是十分不解，只好问道：“不知…方才魏征的哪一句话引得太子如此发笑？”
李建成这才慢慢缓过来，喝了口茶水，笑道：“方才听你谏言，我忽然想到，数月之前，花无忧曾经为你求过一道免死诏书。”
“为我求免死诏书？”魏征不禁哑然失笑，“为何？”
李建成笑着说道：“他说，’魏征这个人总是太过直言不讳了，再宽容大度的人，只要与他对话不消半个时辰，便要被他活活气死。你久经沙场，我恐你刚刚认识他不久，容易被他的老实话气得血脉喷张杀心四溢，因此率先为他请一道免死诏书，怕你到时候因为一时生气，误杀了忠良。’”
魏征听罢哭笑不得，只好说道：“听您这样说，魏征这次简直欠了无忧道长一个天大的人情了，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只是…听您方才所言，无忧道长近几年倒真是变了不少，居然也学着凡人开起玩笑来了。”
“无忧道长已经不在了，”李建成摇摇头道，“现在有的，只是兰陵阁阁主，花无忧。”
“兰陵阁阁主？”魏征完全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所能告诉你的，也只能是此花无忧，非彼花无忧罢了，其余的，只怕你也不方便知道。”
李建成悠然道：“他的纠葛，便让他自己去化解吧。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可能过问仙家之事？我李建成只求能走好我自己的’道’，其余的便别无他求。”
魏征听罢侧过身来，忽然向李建成行了一个深深的稽首之礼。
他俯首直言道：“只要太子相信魏征，并且坚持这条帝王之道。魏征必定会全心全意地辅佐您顺利登上皇位！”
“我若不相信你，或者不坚守此道，你我又怎么会有今日这一见呢？魏公你快快请起吧。”
李建成朝他一笑：“你说的计策，我会认真考量，再给我些时日吧。你放心，你这样的臣下，我定不会辜负。”
魏征抬起头，终于也对李建成投去一个坚定的眼神。
太子既然如此热忱，魏征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推脱的。
魏征恭敬地说道：“得到太子垂青，魏征实在荣幸之至只是…魏征与太子素未谋面，从前在窦建德帐下，也不记得自己立过什么大功。我履历这样贫乏，太子却一来就给我这样高的官职……魏征实在是诚惶诚恐。以臣之愚见，定是有人向太子您说了些抬举我的话，才使得我能这样轻易地来到东宫，有机会为您出谋划策。还请太子一定要告知我这个人的姓名，他既然是魏征的恩人，我定当择日登门叩谢。”
思虑至此，魏征连忙对李建成拜手道：“太子此番…真是让魏某受宠若惊。”
“魏公实在多虑了。”
李建成摇摇头笑道：“建成对魏公倾慕许久，今日得以一见，实在甚是感激。还请魏公随我进宫好好畅谈一番，以解我多日来的思慕之苦。”
在将魏征引入殿中之后，李建成就遣散了身边的宫人。
魏征刚刚坐下，李建成就毫不遮掩地对他说道：“我有意任您为太子洗马，不知魏公意下如何？”
其实自从李建成专程派人前去洛阳与魏征接洽开始，魏征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这番受命。
魏征根本没想到，自己一个被俘虏的窦建德旧部，竟然会有此殊荣，能让大唐太子李建成亲自出门迎接。
他连忙弯腰，稽首行礼，却被李建成阻止了。
李建成将魏征扶起，笑道： “建成不顾魏公舟车劳顿，不让您多多歇息几日就赶来东宫，已经是失礼至极，怎么能受魏公如此大礼？”
魏征一笑：“那魏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李密也好，王世充窦建德也罢，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也许…真的是天佑大唐么…
从承天门一路向东，经过长乐门，便到了东宫正门。
太子李建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看着他，魏征不由地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唐战神，李建成的二弟，秦王李世民。
这一刻，魏征感到自己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在群雄逐鹿的隋朝末年，唐朝会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以破竹之势，一一击败各路豪杰，最终成就霸主之业了。
李渊有李建成和李世民这样两个功高盖世的儿子，父子同心。
魏征这才抬头，看清了这位大唐太子的真容。
他今日不过一身暗花白练裙襦，头上一顶极简单的翼善冠，看上去极为儒雅。而他那霸气凛然的眼神，稳重矫健的步履，和强健有力的臂膀，不必多说，一看就是多年在沙场拼杀上得来的。
即使在从洛阳过来的一路上，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是当魏征真正来到长安，穿过宽阔无比的朱雀大街，见证过长安的无限繁荣，最后进入宫城的时候，还是被眼前奢华无尽的太极宫，给震住了。
引路的小童见他一副惶惶然的样子，连忙过来小声地催促道：“魏公还请快些跟我来，太子着急见您呢！”
魏征这才回过神来，匆匆地跟上了小童的脚步。
阅读碧落黄泉记最新章节 请关注完美小说网(www.umixs.info)